一只兔子落進海里
這簡直太冒犯了! 方清寧氣得不許陳意澤給她吹頭發(fā),“不是,你憑什么胡編亂造——還用這種語氣說,好像你已經(jīng)接受了似的。你怎么能這么抹黑我!” 她性格其實一直算柔順穩(wěn)定,除了陳意澤之外很少有人能把她惹怒,就算是方慶成上輩子那樣對她,方清寧回來坑他一次也就算了,大家兩清,心里并沒有抓著這件事不放。但現(xiàn)在卻說不出的氣怒,惡狠狠盯著鏡子里的前夫,“道歉!馬上給我道歉!” 他沒有,俊逸眉眼上還有一絲無奈的寵溺,“寧寧,太生氣是心虛的表現(xiàn),你自己心底也很清楚的,只是承認這一點對你來說太過不利,所以你寧可一直不懂,不是嗎?” 這都什么謬論,方清寧按住洗臉臺,按捺下cao起吹風機毆打陳意澤的沖動,“你什么意思?你現(xiàn)在是要指責我玩弄你的感情嗎?” 陳意澤說,“至少你玩弄了Stanly、Joseph、Kim……他們和你戀愛的時候想過你是這樣的嗎?你總是要站在最安全的位置上,你付出,你照顧,你從來不要求,永遠都擁有道德優(yōu)勢,當你提分手的時候所有人都同情你而指責他們,你太好了,他們配不上你,你的付出永遠比他們多。但你在開始時有沒有告訴過他們,這只是Crush不是Love,你從來不需要長期關系,等Crush過期他們就會被甩掉?” 方清寧一直是很怕他的,她不愿和他沖突,無非就是怕他又發(fā)瘋,和瘋批你講什么道理?就算陳意澤說她是個虛榮拜金的婊子她可能也會由得他這樣想,但現(xiàn)在她非常、非常強烈地想要他收回這些話,以至于完全忽略后果,劍拔弩張地瞪著鏡子里他陰郁的臉,他的濕發(fā)還滴著水,肌rou線條分明,像是從海里走出的俊美天神,這個天神愿意為她吹頭發(fā),多少女人會羨慕這一點,但方清寧現(xiàn)在只想要陳意澤滾遠一點。 她不要聽,不想聽,甚至想捂著耳朵大聲尖叫來逃避對話,但就算是這樣他也不會住嘴,方清寧剛張開嘴他就說,“你又要拿貞愛來說事嗎,寧寧,看,又站上道德高地了。其實你欺騙的只有自己,就算你對那些人都是Crush又如何呢?你是壞人,你傷害了他們,他們也大多數(shù)都走出來了,你不能忍受自己有時候也會是那個辜負別人的壞人嗎?” “還是你不能接受的只有自己的怯懦?短期的沖動在你這從來轉(zhuǎn)化不成長期的愛,因為你不愿意去依賴別人,只要你不要求,就不會有希望落空的難堪和酸楚,是不是?” 他在鏡子里望著她,就像是看到她心里,貼著她耳朵輕聲說,“寧寧,你就承認自己是個喜歡演喜歡裝,喜歡連自己都騙,自私自利自我中心的小懦夫又會怎么樣呢?你生活在聰明人之中,別人也未必看不出來,只是你家里人一直都這樣,他們就只是從來都不在乎?!?/br> 一個正常家庭的孩子恐怕不太會和她一樣,他們在家庭生活中學會付出愛、得到愛,享受愛,回饋愛,他們的感情往往有長期和穩(wěn)固的聯(lián)結(jié)點,父母、祖父母,他們的情感需求會被回應,但方清寧從小在大洋兩岸生活,她跟著父母沒幾年就被送回國陪爺爺,她的爺爺有很多孫輩,是個需要被討好而非被索取的對象,祖父比父母更加忙碌而重要,孫輩的親情是點綴和放松,是給爺爺?shù)酿佡浂撬峁┙o他們的關心。 中學她回美國讀,總在不斷搬家,父母漫不經(jīng)心,耽于自身享樂,她是需要他們費心安置的對象。是那個假期期間被要和小鮮rou去度假的母親踢到紐約找父親,卻發(fā)現(xiàn)父親也和新鮮rou體廝混得昏天暗地的累贅。方家人對她很好,給了錢,給了完整的教育,也給了他們能給的那些關心,但她是個女孩,兩個兄長所接受的教育和規(guī)劃,那些約束所代表的期望并沒有給到她,他們也不覺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對,老錢家的孩子們幾乎都是這樣長起來的。他們一出生就擁有其余寶寶難以企望的資源和財富,當然也會失去一些東西。 陳意澤說,“寧寧,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渴望別人的回應,但他們沒有,所以你就學會不再要求,只要不去要求就不會失望。而你又太聰明也太富有了一點,你可以用很多方式來回避這種長期親密關系缺失帶來的空虛,我并沒有指責你,我只是告訴你,你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人。如果你覺得你的Crush就是愛,可以,但別人并沒有這么認為,世俗意義上的愛一定包含了對于對方的渴求?!?/br> 沒有說出口的話,兩個人都明白。只需要陳意澤那句‘你家里人只是從來都不在乎’就足夠破防了,他當然是找人查了她的,對她的成長歷程或許了如指掌,方清寧不知道該怎么說,就像是他說的一樣,沒什么好否認的,她就是這樣長起來的,她心里有一種很難受的感覺,就像是自己的內(nèi)臟被翻出來曬在陽光底下,她真不懂陳意澤干嘛逼她,大家開開心心的難道不好嗎?她對他一直都很好,就像是今晚,加個微信而已,什么都沒做他干嘛要說這些掃興的話。 每一次戀愛的分手都不會太愉快,她的男朋友總是聽不懂‘想要冷靜一下’,‘或許我們要的東西不一樣’這些托辭,因此她習慣了說些惡毒的話來破壞自己的形象,但其實每一次說的時候方清寧并非這么想,但現(xiàn)在不是如此,她想傷害陳意澤,這會兒她很恨他,如果她再有能力一點就可以擺脫他,就永遠不會有人對她說這些難聽的話,但她確實能力不如,這讓她更暴躁。 “就像是你愛我?” 傷人的話輕飄飄地吐出嘴唇,只要他回嘴,她可以說出無數(shù)淬毒的攻擊,憑什么陳意澤愛她,她就要愛回去?她討厭他,恨他,鄙視他,一直以來都再虛以委蛇,最大的愿望就是他走得遠遠的不要來干涉她的人生。方清寧望著他蓄勢待發(fā)地等待著,只要他一個回嘴—— 他笑了一下,沒有回答,而是按響吹風機,仔細地為她吹起頭發(fā),暖熱的風吹著她的頭頂,方清寧想要躲開,但被他輕柔卻又不容違逆地按住,她滿心的怒氣逐漸化為委屈,死死瞪大的雙眼忍不住眨了一下、兩下…… 方清寧哭了,也說不出為什么,眼淚默默而又持續(xù)不斷的落下,她把洗手臺上的紙巾盒拿過來抱在懷里不斷的擦,陳意澤幫她吹好頭發(fā)又梳順了,披上浴袍把她端到床上,自己開了閱讀燈去收郵件,讓方清寧在一旁哭。 她越哭越委屈,想要鉆到他懷里可又覺得自己實在是不爭氣,指望著他能察言觀色,主動抱她,但他好像完全沒感覺,這讓她更是委屈,哭聲逐漸變大,他拍了她幾下,她抓住他的手鉆到他懷里,哭著問他?!耙鉂?,你可不可以不要逼我?!?/br> 陳意澤在看郵件,敷衍地說,“嗯嗯?!?/br> “你可不可以放我走啊,就算我不愛你,我沒愛過人,我不想改不行嗎?” 她斷斷續(xù)續(xù)地要求,鉆在他懷里占據(jù)了右半邊身子,他用左手劃屏幕,“嗯嗯嗯?!?/br> “你這么懂我,就讓我過我的日子不好嗎?那樣的日子我很快樂啊!對不起我招惹了你,我不知道你……” 她說不出陳意澤到底是什么,無論如何這個人的確她不該招惹,真招惹不起,現(xiàn)在只能求他高抬貴手放過自己,“你就放過我好不好?我求求你,求求你……我……我……” 她想找出能打動陳意澤的籌碼,錢他不需要,他遠比她富有,用身體當報酬太愚蠢了,一個人怎么能在不見面的情況下睡她,方清寧焦慮得要命,她有一種痛苦的恐慌,陳意澤對她的要求太高,而且完全違逆她的興趣,好,就算她沒有愛過人,只有Crush,那又如何?一個人需要愛情賴以為生嗎?不需要啊,就讓她一輩子不懂所謂真愛,和金錢相伴不好嗎?為什么非得要她去渴求別人?這簡直就是好笑,如果她真的渴求他,然后他又突然不愛她了,他要分手的話那怎么辦? 這些所有的不確定性評估下來,方清寧覺得大家都不玩真愛是最好的,為什么人和人非得發(fā)展這種所謂的深層聯(lián)系呢?大家對彼此的rou體有欲望就在一次,沒了就分開不是很好嗎?大家都不搞這一套就不會有人受傷,更不會鬧得像今天這樣難堪。她試著向陳意澤闡明這個道理,比賣安利更努力,反復宣講玩心少年的風險,陳意澤一邊應付著一邊回郵件,方清寧受不了了,強行從他懷里鉆上來,擋住iPad,“意澤!” 這又是個很好的例子,她趕緊抓住機會,“你看就像是現(xiàn)在,你不想理我但我渴求你的關注,造成我們雙方的不快,不就是這個道理嗎!” “誰說我不想理你?”陳意澤把Pad放到一邊,嘆口氣擰了下眉心,他今晚的策略就是不和她吵架,方清寧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只要不和她吵她就沒有把矛盾白熱化的機會,而她一直以來的性格又是回避沖突,讓她主動發(fā)起攻擊她實在很難做到?!拔抑滥愕囊馑?,你不喜歡任何的不快,總在避開。你不喜歡生病,所以積極鍛煉養(yǎng)生,你不喜歡失望,所以基本對你的家人也就沒有期望,當然人活在世上總是不想承受痛苦,你的思路也不能說錯?!?/br> 方清寧幾乎歡呼起來,但陳意澤還有個‘可是’等著,她又陰起臉。 “可是?!标愐鉂烧f,點了她額頭一下,“可是有些時候你要得到更高的快樂就是要付出一些痛苦,你要努力學習才有成績,忍耐著不去娛樂是一種痛苦,你要充分磨合才會真正習慣和一個人生活在一起,改變自己的生活是一種痛苦——” 在方清寧開口之前,他捏住她的嘴,有些惡意地往外拉長,讓她看起來像一只鴨子,“我知道你很聰明也很自律,這些對你來說都不是痛苦,我說過,你很優(yōu)秀,如果你不去愛人,那你可以消除生活中的任何痛苦。但你現(xiàn)在有孩子了,寧寧,你還記得我們半夜被監(jiān)視器里的哭聲吵醒嗎?你還要去買一套動態(tài)監(jiān)測程序來確定他翻身的次數(shù),這種為人父母的焦慮也是痛苦的,孩子會哭,會鬧,不講道理,而且你會擔心他,他一直沒有理由的哭我們也會崩潰,但你會想要拋棄他嗎?” 他突然沉下臉很嚴肅地說,“最好不要賭氣,如果你說想,你再也看不到他了,這孩子你就當沒生過,他再也不會讓你痛苦——但我還會在你身邊。” 方清寧張開嘴說不出話,她泄氣地撲到他胸前要捶他,陳意澤輕松地接住她的手。 “你不用擔心我會走?!彼f,“我和你家人不一樣,不管你愛不愛我,我們都會一直在一起,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想和我吵架,把我推開?” 他想了一下,聳肩說,“想吵架我可以陪你,不過你要記住,不管吵得再厲害,到了晚上我還是會躺在你的身邊,至于你那時候被我cao成什么樣子,那是你的選擇。” 方清寧呆呆地望著他,說不出話,她的心跳得就像是世界末日那樣快,一只兔子跌落到大海里可能就是她現(xiàn)在的心情。 陳意澤湊上來親了一下她的眼皮,她才明白自己好久沒眨眼了,眼睛已有些酸疼,連忙眨了幾下,繼續(xù)愕然望著他,想要尋找一條出路。貞愛……靠!貞愛該不會只是吊著她的一根胡蘿卜吧,陳意澤真的還愛齊貞愛嗎?不是,為什么他就沒有這樣對齊貞愛,為什么是她! 她實在說不清自己的心情,巨大的恐慌中混雜著極為陌生的情緒,她甚至自己都搞不明白,如果她可以逃離陳意澤那她就永遠都不用搞明白,但她實在做不到而又不情愿去弄懂。如果陳意澤真的只是拿貞愛吊著她,給她一點逃開的希望而實際上早就根本不在乎貞愛死活的話,該怎么辦?他真的全心全意全在她身上,該怎么辦? 她有種窒息感,又有些說不出的感受,也不是那么負面,方清寧什么事都喜歡清清爽爽,找到自己的定位和別人的需求,這是她非常難得的無措時刻,可又不甘這樣沉默下去,囁嚅了半天,輕聲問陳意澤,“你希望我學會愛人,那……那如果學會了卻愛上別人了,該怎么辦?” 陳意澤失笑說,“可能嗎?” 他以對待厭學少女的寬容撫摸她,對她尋找的逃學借口一笑置之,又含笑說,“輕松點,你不愛我或許也沒關系,我現(xiàn)在有點懂得那個人的心情了,我只是覺得如果你愛我的話,對你來說比較好而已。對我來說,你愛我固然好,但不愛我也沒關系,我總有辦法成為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br> 她對別人有Crush,他或許還能容忍,一個人總會對很多陌生人產(chǎn)生一點心動,偶像明星正是賴以生存,這和他們同時擁有一段忠誠而穩(wěn)固的長期關系并不矛盾,在老錢圈子里,Crush太容易轉(zhuǎn)化為rou體關系,所有的Want都能輕易變成Get,但也并非人人都抵御不住誘惑。Crush和Love并不矛盾,你可以愛著一個人但對別人有Crush。裴瑄不過是陳意澤的工具人,試探著她的Crush能讓她做到哪一步,而方清寧對待Crush其實不過就是Crush,和所有老錢家庭的小孩差不多,能在一起就在一起,她不會去強求,所以他也不會真的惱怒,只是有點傷心。 但如果她真的發(fā)自肺腑地愛上了別人的話,他會怎么辦,他會怎么樣? 方清寧望著陳意澤,在那巨大的窒息和混亂中又有種絕望。她是真的逃不脫了,她只想著做個偶爾嫖一下老公的正房大太太,享受完婚姻帶來的性福利就跑,可為什么卻得到了他全部的愛,他可以不當她最愛的人,但也會成為她最恨的人。她明白他的意思,恨總是要比愛更簡單,他永遠都不會離開,永遠都在,他會占有她從生到死的全部。 她逃不脫了。 她又忍不住嚶嚶地哭起來,這狗男人讓她流了一輩子都沒流過的眼淚,他從容地安慰著她,親吻著她,那雙眼從未離開過她,好像看穿了她心里的所有情緒。 她是逃不脫了——可卻還想要試試。 ------- 喜歡就多評論 有空都會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