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錢世家說起來都沾親帶故，方清寧是自小不怎么來A市，否則和陳mama早該相識。這個狐貍精她扮演得心虛也不心虛，如果陳mama是路人甲，方清寧太知道怎么氣人了，會心虛無非顧慮陳意澤和父母的關系，他來美國已經(jīng)承受壓力，方清寧也不想讓他在mama面前更難做。

    至于說不心虛，那是來自男友給的安全感，她也不是市民階層，知道他們這個圈層的親子關系一般都是什么調(diào)調(diào)。媳婦終究是外人，生子有功要獎勵，最好的辦法就是給孩子設基金，大頭永遠都是給孩子，小頭現(xiàn)金給媳婦做生子獎勵，免得之后離婚了心偏去外頭，家族的資產(chǎn)肥了外人田，也要防止兒子亂搞，偏心外頭的小叁小四，傷到親家的面子。

    對孩子的饋贈在這種博弈下變得很大方，他們出生之后身上都帶了信托，隨年齡可以取用，從這角度來看，陳mama能鉗制陳意澤的點并不多，能決定基金走向的陳老爺子滿意，那么父母都只能做壁上觀。再說陳意澤對母親也并不依賴，他父母在外都有另外的小孩，在一起則只生了他一個。方清寧很肯定自己在男友心中地位比母親高，也并不覺得陳意澤涼薄，她對父母感情也很有限。相處時照顧他們的面子只是因為這么做可以拿到不少好處。

    他們都不是那種對家庭充滿憤怒的中二少年，雖然才剛邁入十七歲，但在很多事上已相當成熟老練。方清寧是因為從小不和父母一起住，陳意澤則是因為父母重心都不在他身上，第一是事業(yè)，第二是外宅，他母親直到娘家敗落才開始更重視兒子的學業(yè)，管了兩叁年兒子突然要來斯坦福，雖然極為不悅，但也無法鬧得太難看，否則鬧到老爺子面前，樁樁件件都是不配為人母的罪證。

    這些事情陳意澤已經(jīng)和她發(fā)郵件解釋過了，她和陳意澤沒有什么內(nèi)心傷口要小心翼翼地回避什么的，長時間通信培養(yǎng)兩人無話不說的習慣，筆友總是比較容易袒露心扉。這種習慣一旦養(yǎng)成，很多困難就不容易引起爭執(zhí)。這頓飯不太好吃，但陳意澤也不會讓她毫無準備，他也不相信一些單薄的愛語能真正消彌什么，他是個很實際的人，曾和她說過男人的態(tài)度都是用事實來呈現(xiàn)。他想讓她安心就會和她分析利弊關系，雖然其實方清寧對這些利弊雖敏感卻也不真的在意，她更喜歡陳意澤的理性和這種全方位的支持。

    事前的這些信息讓方清寧出現(xiàn)在餐廳里時依舊悠然自得，她坐下來和陳mama打招呼，“阿姨好?！?/br>
    陳mama表情是有些煩惱的，但沒有丟失風度，和她帶笑寒暄片刻，又問她父母怎么沒來送她念大學。方清寧講，“我mama他們比較喜歡培養(yǎng)我獨立能力。她準備讓我獨立裝修這幾年在這邊的住處，自己留在洛杉磯躲懶寫Paper。”

    方清寧的母親雖然只能說是老錢家的邊緣人物，和核心血緣已淡，但是真的會讀書，雖然在學術界又不夠看，但能夠拿到UCLA的終身教職，還是和方家完全不搭噶的物理學，可見是有真才實學的。陳mama也只能給予敬意，“你mama是會養(yǎng)孩子的，叁個孩子都很出色?！?/br>
    方清寧覺得自己繼承的讀書能力最多，學業(yè)對她來說的確是簡單，她的腦子是好用的。大哥二哥，那就純屬陳mama客氣了?！耙鉂筛錾?，兩個月就考出高分申到斯坦福，我做不到?！?/br>
    方清寧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從來不吝嗇夸獎的，她根本不怕承認男友比自己強。說到這里伸手握住陳意澤，對他露齒一笑，他眼神有些走歪了，直勾勾盯著她的唇又被她瞪了一眼：mama還在呢！

    當叁個人坐在一起的時候，兩兩之間必定會有親疏之別，陳意澤做了十七年兒子，很多十七歲少年此時仍對家庭有深深眷戀，離鄉(xiāng)求學難免失落，但現(xiàn)在小情侶的氣氛一下把陳mama襯托成外人。陳mama深吸口氣，視線落在他們跨桌交握的手上，叫兒子和她坐在一邊，不無營造氛圍，強調(diào)陣線的意思，但這一切在小女孩無憂無慮的笑里敗下陣來，這兒子感覺不像是十七歲，像二十七歲、叁十七歲，已經(jīng)有了新的小家庭，會在和父母組成的家庭里計算利益得失，為自己爭取。

    上一個更漂亮，但兒子完全只是玩玩，這一個按陳mama口味來講，只能說是開朗大方，她不明白陳意澤怎么突然就和自己離心離德。兒子的基金之前一向是她來管理對接，去年他年滿十六歲也沒出聲，到了年中突然要收回來自己管，挪出一筆錢自己投資，一副要財務獨立的樣子，現(xiàn)在看或許和眼前這女孩子都不無關系。

    “意澤腦子是還可以?！彼聪滦睦锏乃崴Ω胶?，“也是我們的福氣，實際上我們很少管他，他從小有主意?！?/br>
    方清寧笑著說，“是呀，我也是從小都靠自己，我爸爸mama都忙工作，多少忽略我，他們常說兒孫自有兒孫福，老一輩不必管太多?！?/br>
    這一刀捅得有點狠，陳意澤打岔，“是不是可以點菜了？”

    鴻門宴比較適合吃西餐，大家可以各吃各的，餐廳當然豪華，打扮也都得體，方清寧穿著小黑裙，戴點珍珠首飾，都看不出牌子，至少不是頂奢，以她的出身，算是簡樸。智商當然也無可挑剔，為人處事非常細心，她在美國生活最久，把自己當半個東道主，來舊金山無非吃海鮮，她問著陳mama的口味，點餐、招呼，又照顧陳意澤給他叫素食，細聲和他說，“我已經(jīng)查過了，房子附近有好幾個亞超，廚師還在找，可能要從國內(nèi)帶過來，爸爸說他可以幫忙辦簽證?！?/br>
    陳意澤小時候身體不好，很注重養(yǎng)生，生冷敬謝不敏，這一點陳mama是知道的，方清寧剛才就沒有點生蠔。她為陳意澤點全素主菜也只能說是細心，但亞超、廚師，已說明陳意澤更喜歡吃亞洲菜，而且口味挑剔，方清寧覺得舊金山遍地都是的亞洲館子也不能讓男友滿意。陳mama心里一驚：陳家飲食當然以中式為主，但出門應酬也時常吃西餐，陳意澤從來不會直接表示不喜，她這個兒子非常含蓄，連她也不知道兒子口味這么挑。

    心里泛起為人母的愧疚，但此時也不好貿(mào)然開口幫忙，只好迂回詢問，“打算讓廚師和你們一起住嗎？要不要再帶保鏢過來?！?/br>
    方清寧笑著說，“房子也不是很大，保鏢好像不用了，希望能找個好廚藝的管家，衛(wèi)生可以找鐘點工來打理。別的車子什么的，爸爸他們都會給的?！?/br>
    看起來不必陳mama，方清寧也有能力將他們的生活安排得很好。供需關系急劇變化，陳mama的有利地位越來越低，更難擺出家長架子，只好放下身段和她討論別墅裝修，一頓飯氣氛倒是越吃越好，吃完小情侶把她送回套房，也沒有避諱，陳意澤禮貌地道了聲‘mama晚安’，回頭就摟著方清寧去自己房間了，方清寧的手插在他頭發(fā)里深陷進去，陳mama看了都有點心疼兒子，最可恨陳意澤甘之如飴。

    這一晚她在套房里來回徘徊，等到十一點多，陳爸爸早上會議結(jié)束立刻和他通越洋電話，陳爸爸也不喜陳意澤出國讀書，對他期望淡了很多，不冷不熱敷衍了幾句，陳mama掛了電話只覺得孤立無援，一夜沒有睡好，想想自己和小狐貍精的對決，沒有硝煙卻簡直一敗涂地，現(xiàn)在看毋需再打探，他們肯定在一年前的暑假就勾搭上了，兒子突然和很帶得出去的齊家小姑娘分手，是因為已經(jīng)勾搭上了更喜歡的女人。

    齊貞愛還是小姑娘，不懂事兒，沒有心眼，陳mama可以用長輩看晚輩的從容去打量，但方清寧卻已經(jīng)是狡黠的小女人，開始經(jīng)營自己的小家。領地上原本的女主人滿心膈應卻找不到反擊的點，兒子和她不親，一年前來討要基金管理權，母子發(fā)生過不快，陳mama覺得兒子不相信自己，陳意澤說，“mama，我也要維護我自己的財產(chǎn)，我只有一個mama，可你不止我一個兒子?！?/br>
    這句話非常誅心，陳mama不可置信，她自問對陳意澤從不曾虧待，甚至只有更重視，陳意澤竟懷疑她的母愛，但陳意澤說得很直白，“你和爸爸因為利益生下我，因為愛生下我的弟弟meimei，他們在愛里出生，會更愛你們的?！倍驗槔娉錾硭斎桓粗刈约旱睦?，也會對他們不斷索取，這本就是他出生的目的，維護和繼承兩家的共同利益。

    母親在孩子面前帶有原罪，陳意澤天然帶有道德優(yōu)勢，陳mama也無法拉陳爸爸下水為自己辯護，因為陳意澤對父親更沒有感情，他成長過程中對父輩的孺慕更多投射給爺爺，但又沒法承認自己是失職的父母，父母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情欲，不能因為生了孩子就要磨滅全部人性?！皇沁@些話很難討到兒子的憐惜，她娘家一倒又只能指望這個兒子，陳mama想借母親身份拿捏兒子也很難，兒子說了這么傷人的話，擺明提防她，陳mama都無法發(fā)火，只能小心翼翼地懷柔，指望能把兒子哄回來。

    眼下看，哄得他言聽計從是再不可能的了，最多只能維系好面子情，陳mama知道想要得到就先得付出，一夜無眠，將難平心緒全都壓住，第二天換上笑臉給方清寧推薦自己連夜找到的人脈，“之前在大使館做飯，后來回國照顧家里人，現(xiàn)在呢，家里那邊告一段落了，可以重新出來做事，語言是過關的，手藝也沒問題。工資不用擔心，mama幫你們出。”

    方清寧很感激阿姨幫忙，“還是阿姨有辦法，我們只能通過中介，到底接觸不到這么高端的人才。”

    這種用人需求很小眾，有時還很刁鉆，其實以陳意澤的身份，還不到擁有私人廚師的程度，這種開銷老宅不會出的，也未必能討老爺子的喜歡，說不定還會嫌陳意澤嬌生慣養(yǎng)，但兩個女人都很愿意縱著陳意澤，至少方清寧很愿意，她就是要男朋友各種都享受到最好的。

    陳mama和小兩口在舊金山住了半個月，見識到方清寧怎么挑家具，怎么給陳意澤買衣服，就知道對這個兒媳婦只能是籠絡為主，還要靠她來彌合親子關系，再不情愿，在兒子身上的大權也早已發(fā)生轉(zhuǎn)移。有些不中聽的話忍了又忍，在回國前夕還是忍不住和陳意澤說，“意澤，你和寧寧情投意合，她又這么優(yōu)秀，對你如此體貼，mama也為你高興，你來斯坦福或許是件好事。但mama也有句話告訴你，男女間的感情就像洪水，來的時候氣勢洶洶，但有一天也會褪去，血脈的聯(lián)系或許不那么完美，總有遺憾，但可以細水長流，這就是人生……”

    本想說讓兒子不要斷了那細水長流的聯(lián)系，或許是敲打他注意母子關系，或許是提醒他維護父子、祖孫關系，沒想到陳意澤回了一句，“不那么完美，那就沒有也沒問題的，我喜歡一個人就會付出全部，寧寧也是一樣。”

    陳mama頓時梗住，無話可說，想想方家情況或許大抵相同，兩個小孩又爭氣又有錢，他們這些做父母的還真沒什么底氣。只好留下一句，“不管你怎么想，家里人永遠都在，將來萬一出什么事，隨時歡迎你回來”，倉皇踏上回國飛機。

    在頭等艙輾轉(zhuǎn)難眠，半夜打開遮光板眺望北極星空，不由喟然長嘆：兒子的性格她不能說了解，太內(nèi)斂了，只是看得出來是愛走極端的。她依舊不怎么喜歡方清寧，此刻卻希望她永遠都不要變心，少年人的感情就像是一陣風，今天好了，明天就完全把你忘記，方清寧這樣的女孩子，相處久了她也承認，太多男生會來追逐，或許她現(xiàn)在對意澤付出全部，以后呢？

    陳mama對兒子雖然也拿不準，但卻知道一點，意澤可不是說變就變的人。她不但怕方清寧變心大家鬧得難看，兒子受傷墮落——年輕時吃點虧不算什么，陳mama只隱隱感覺如果方清寧變心，兒子很可能不會接受，會有一些不祥的變化，她描繪中靠兒子拉拔親戚的藍圖再也無法實現(xiàn)。

    兒子固然非常優(yōu)秀，但外面的世界誘惑也很多，寧寧才十七歲，哪怕是二十七歲也有很多人覺得自己還小，不必談永遠，他們……真能走到最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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