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前面那兩句還是疑問 ，并不確定。后面同樣的兩字就是篤定，還咬牙切齒。

    蘇允嫣抬手幫他蓋被：“爹，您又胡說。剛才我說了，我承擔(dān)不起弒父的罪名?！?/br>
    蘇帷氣得渾身顫抖：“你個不孝女，混賬！當(dāng)初我就該趕緊殺絕，讓人掐死你。”

    蘇允嫣站在幾步遠處，看著他發(fā)瘋，心里想到的卻是她上個月和方瑾一起出門時，主動找上來的樸素婦人。

    婦人二十多歲，當(dāng)初沈書慧嫁進來時，她只是個七歲的小丫頭，彼時因為力道不夠打碎了碗盤，正被管事訓(xùn)斥，偶然被剛進門幾日的夫人看到，把她要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一年后，沈書慧沒了，她們這些院子里的粗使小丫頭就被分到了各處。婦人卻對善良夫人的死心存疑慮，多方打聽，得知夫人出事之日，府中大爺特意派人去喂了馬。

    又打聽到夫人是驚了馬才難產(chǎn)而亡……彼時還是小丫頭的她嚇壞了。本身她多方打聽，想的是如果夫人的死和外面喬氏有關(guān)的話，就去老太太面前揭發(fā)，替夫人報仇。

    可是這事居然和當(dāng)時已是家主的蘇帷有關(guān)，小丫頭哪里還敢提？

    就是到老太太面前提了，又能如何？

    她老老實實把此事爛在了肚子里，長到十幾歲后，主動贖身，出了蘇府。

    之前蘇允嫣有所懷疑之后，在府中查了許久。當(dāng)年的事得知內(nèi)情的人已經(jīng)不多，算是一無所獲。直到遇見了那個婦人，順著婦人的指認(rèn)，她找到了當(dāng)年下藥的小廝。

    小廝當(dāng)年只是個半大少年，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有妻有子，日子優(yōu)渥。蘇允嫣和方瑾威逼利誘一通，他就什么都招了。讓人給馬兒下藥的，就是蘇帷。

    想也知道即將臨盆的婦人落在瘋了的馬車中，肯定九死一生。

    也就是說，喬氏想要騙沈書慧出去，不知道要怎么對付她。而蘇帷則直接想要沈書慧在外面一尸兩命。

    所以，聽到蘇帷怒極之下脫口而出的話。蘇允嫣并不意外。屋中的下人早在父女二人吵起來時就退了出去，此時屋中一片靜謐，只余蘇帷氣急敗壞的罵聲。

    他一出聲，扯得肺腑疼痛，忍不住面色扭曲。罵得越狠，五官都移了位，頗有些猙獰。

    蘇允嫣緩緩上前：“爹，你可別氣壞了身子。祖母不喜歡她，要是你沒了，夫人還不知道要受怎樣的委屈呢？”

    蘇帷喘著粗氣，不再罵人。實在是他罵人就是自找罪受，關(guān)鍵是面前女子一副悠閑模樣，仿佛他罵的不是她一般。

    氣氛凝重里，外面?zhèn)鱽硇[聲。

    很快，蘇允嫣看到外面粗壯的婆子抬著昏迷不醒的喬氏進來，看那架勢，似乎想要抬去廂房。

    她揚聲道：“爹吩咐過，把夫人放在正房，他要親自看著才安心?！?/br>
    聞言，下人面面相覷。護在喬氏身邊的蘇權(quán)聽到父親吩咐，頓時一喜：“爹醒了？”他沒有多想，招呼婆子，“那就放正房?！?/br>
    門被推開，蘇允嫣無視床上蘇帷惡狠狠的目光，吩咐人將床對面的軟榻抬走，再抬個床進來。

    事實上 ，蘇帷也沒有瞪她太久。婆子將昏迷的喬氏弄進來后，他的心神都落到了那邊去。

    老太太面色不太好 ，有些被嚇著了。蘇思緊緊扶著她，面色也有些蒼白。

    最狼狽的，還是要數(shù)喬氏，此時她身上的衣衫撕破了好幾處，頭發(fā)散亂，臉上和手臂上還有幾處傷痕，有些很深，興許會留疤。

    蘇帷上下打量了好幾遍，問：“大夫怎么說？”

    蘇權(quán)立刻答：“大夫說，得醒過來才知道傷勢如何。”

    聞言，蘇帷大松一口氣。

    既然是要醒過來才能得知傷勢，那么，這人是一定能醒的。

    蘇允嫣沒有留太久，反正她已經(jīng)對外明說，她和夫人之間不打起來都是好的，擔(dān)憂對方這種事，不存在的。

    喬氏醒來得很快，當(dāng)日晚上就醒了。不過 ，除了蘇權(quán)，也沒人特意去探望。

    第二日早上蘇允嫣給老太太請安后，才與老太太一起去正院。

    彼時喬氏已經(jīng)又醒了，她腰腹都痛，根本睡不著，昨夜煎熬了一晚上，打算喝點粥再睡。

    老太太順口問：“大夫怎么說？”

    屋子里一片安靜，喬氏臉上眼淚瞬間順著眼角落下。

    蘇帷輕聲道：“大夫說，她傷了腰骨，兩條腿都沒有知覺，養(yǎng)養(yǎng)后再看?！?/br>
    老太太驚訝地打量了一下喬氏，問：“要是養(yǎng)不好呢？”

    那就癱了?。?/br>
    很明顯嘛，都站不起來了，如何還能走路？

    不能走路，不能站，可不就癱了么？

    屋子里一片安靜老太太一臉惋惜：“還年輕呢。”

    “是啊。”蘇允嫣一本正經(jīng)贊同：“太可惜了，不過跟我娘比起來她要好得多。我娘二十歲不到就香消玉殞，夫人都快四十了，再說只是癱著，咱們家又不缺伺候的人，伺候得好了，再活個二三十年應(yīng)該還是能的?！?/br>
    這些是大實話。

    可這話落在其余人耳中，怎么聽都覺得不對。

    蘇帷向來說一不二，這家中就沒人能讓他受委屈，當(dāng)即斥道：“你說的什么話？”

    “實話啊?！碧K允嫣一臉驚訝，又看向一臉灰敗的喬氏，恍然：“哦，我不應(yīng)該這樣說。畢竟夫人接受不了，我……夫人肯定會好起來的，現(xiàn)在沒知覺，興許過兩天就有了呢。我前幾天翻醫(yī)書古籍，看到醫(yī)術(shù)雜談上說，有鄉(xiāng)下老人癱了二十多年后，突然就站起來了。夫人還年輕，肯定不用二十多年，最多十年，肯定能好轉(zhuǎn)……”

    她話里話外都是寬慰，可喬氏聽著，愈發(fā)絕望，眼淚落得更兇。

    那雜談就不是正經(jīng)醫(yī)書，里面還有神仙，跟話本無異。那里面說人好了，應(yīng)該只是編的。

    蘇帷忍無可忍，斥道：“閉嘴，不會說話就別說?！?/br>
    蘇允嫣搖了搖老太太胳膊：“祖母，您看，我說什么都不對。之前你還說讓我跟爹多說話呢，以后我還是閉嘴吧?！?/br>
    老太太面色一言難盡。

    第108章 被頂替了人生的meimei 三十四

    老太太哪里看不出孫女兒這是故意給兒媳添堵？

    眼看蘇帷氣急敗壞還要罵人, 老太太起身：“我們在這兒太吵鬧了，你們安心養(yǎng)傷。生意上的事有我看著，遇上大事，我會來跟你說的?！?/br>
    說完 , 一拉蘇允嫣, 又囑咐孫子：“權(quán)兒，好好伺候你爹娘。讓大夫用好藥, 咱們家不缺藥錢?！?/br>
    祖孫兩人很快出了門。

    蘇允嫣還有些意猶未盡。

    “毓兒, 不許落井下石。你爹都看著呢, 要他生了你的氣, 以后我不在了, 你怎么辦？”老太太語重心長, “你別想著靠沈家那邊，有些親兄弟都靠不住, 更何況你們還是表的, 你和他們相處得不多, 感情不深。你看, 你住在這里, 他們來看過你幾次？你別那么傻的和你爹生分, 乖巧一些，對你沒壞處。”

    又和稀泥！

    蘇允嫣默然。想要討好蘇帷其實很簡單，只要討好了喬氏, 這個父親就不難相處。

    可這事……蘇允嫣做不到。

    有沈書慧一條人命在，父女之間怎么可能相處得好？

    有些事情, 較真起來會傷了祖孫之間的感情。蘇允嫣轉(zhuǎn)而問道：“對了，昨日你們?nèi)テ砀＃刑貏e的事發(fā)生嗎？”

    老太太一怔, 深深看了一眼孫女，道：“喬家人都在，也是為你爹祈福去的?！?/br>
    蘇允嫣若有所思，直截了當(dāng)：“看到我沒去，他們失望嗎？”

    想要讓她不追究，要么讓她死，要么讓她閉嘴。

    想要讓一個人死這事兒其實不簡單，萬一被發(fā)現(xiàn)，還會搭上自己。蘇允嫣更傾向于喬氏想讓她閉嘴。

    讓一個妙齡女子閉嘴多的是辦法，最簡單也最容易的就是名聲。只要被捏住了把柄，還不得乖乖聽話？

    要知道，之前喬氏可是想要讓蘇允嫣嫁給喬遠的。只是后來發(fā)現(xiàn)蘇允嫣對喬家怨氣頗重，又對她滿是怨恨，這才打消了主意。

    這直白的話落在老太太耳中，她又怔了下，問：“你覺得她會傷害你？”

    “您覺著她不會？”蘇允嫣反問，又失笑：“明日可就是第三日了，夫人不肯開庫房，肯定挪用了很多。她不想著趕緊把嫁妝補齊，反而還有心思帶我去郊外祈福，一看就有問題。當(dāng)然了，也可能是我小人之心，所以我現(xiàn)在問您啊。喬家人奇怪嗎？”

    老太太沉默下來，喬家人看似正常，但她可注意到幾人仔細在蘇家人中搜尋，還有些失望，期間還好幾次和喬氏打眼色。

    現(xiàn)在想來，要說喬氏和喬家人一點沒想法，根本不可能。

    見老人沉默，下頜緊緊崩起，帶得臉上的皺紋都深刻了些。蘇允嫣了然，不再提此事，扶著她回院子。

    好半晌，老太太出聲：“她受了傷，嫁妝的事明日你別提，等你出嫁的時候，我?guī)湍阊a就是。”

    “那不能?！碧K允嫣一口回絕：“我娘的嫁妝，誰用都可以，只有她不行，喬家拿著我娘的東西過得風(fēng)生水起，我無論如何也要他們還回來?！?/br>
    “你這孩子?！崩咸桓吲d：“氣性怎么這么大？你娘已經(jīng)沒了，要緊的是活著的人。他如今和你爹一個屋子養(yǎng)傷，明日你還當(dāng)著你爹的面提這些嗎？”

    蘇允嫣一臉莫名其妙：“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為何不能提？”

    老太太苦口婆心地勸：“你得為自己想，你為難她，你爹就會更討厭你。”

    蘇允嫣立刻答：“他也沒喜歡過我啊。”

    老太太：“……”所以就破罐子破摔了么？

    她知道這孩子委屈，可這一點兒不愿意吃虧的性子以后嫁了人，是會吃苦的，又道：“你何必逞一時口舌之快？要是你娘還在，也不贊同你這么做?！?/br>
    問題是蘇允嫣不是真的張達魚，如果讓沈書慧知道幫女兒消散怨氣的人在喬氏面前委曲求全，只為了讓自己好過一些，只怕還得讓人來。

    “我娘都沒了，她想要我怎么做又說不出來。反正我忍不了?！碧K允嫣將老太太送回院子，很快起身告辭。

    再爭執(zhí)下去，老太太該難受了。

    翌日早上，蘇允嫣沒有去老太太的院子請安，也是不想再聽她勸。她又不能答應(yīng)，老太太說再多都是白費唇舌。

    她直奔主院。

    正房中，夫妻二人正躺著讓丫鬟喂早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們一天要喝五頓藥，沒吃飯之前又不能喝，就只能早起多餐。

    蘇允嫣進門后，立即福身，起身后眼神灼灼看向喬氏：“夫人，你答應(yīng)給我的庫房鑰匙呢？”

    喬氏剛喝了粥和藥，口中滿是苦味，正含著蜜餞消澀呢，聽到這話愣住。

    前日她受了傷，痛得都睡不著。這兩日什么都沒顧上，只顧著想如何讓自己不痛了。這時候聽到她問話，才恍然想起，今日就是交鑰匙的日子。

    她要是補得齊嫁妝，也不會約便宜繼女去郊外祈福。不去郊外，馬兒也不會發(fā)瘋，她也不會傷成這樣了。想到此，喬氏沒好氣道：“你就算不認(rèn)我，我到底也還算是你半個長輩吧。我傷成了這般，你居然還在問我鑰匙？都什么時候了還顧著那點好處，你對長輩有沒有一點敬重？”

    “我敬重啊?！碧K允嫣一本正經(jīng)：“再敬重，也不妨礙你還債。你欠了我們母女的，說好了今日還，你想推到何時去？”

    喬氏緊張地看向?qū)γ娲采系哪腥耍骸拔摇?/br>
    蘇帷放下藥碗：“稍后請喬家人過府商議此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