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婉：不不不，挺好挺好。多謝殿下！

    ☆、入汛

    “瑩瑩，你上哪兒去了？”

    被大家七嘴八舌問東問西的，婉婉早就不耐煩了。沒想到這官宦家的女孩子八卦起來，比從前鄉(xiāng)中的三姑六婆還要煩人。

    都怪太子殿下，整天擺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慈悲冷漠姿態(tài)，卻又偏生長了一張顛倒眾生的面容。若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儲君，只是個普通的世家子弟，還不知道要被多少春閨女子競相追逐的。

    終于見到許瑩瑩回來了，婉婉也終于可以撇開眾人，跳出她們都包圍，出來透口氣。

    “啊，你去給老爺拜壽的時候，我實在是不想在這待著聽安小姐她們聊天，所以便找個處安靜地方坐了坐。剛好碰到了小桃，她也十分好奇東宮里的事，便拉著我聊了好一會兒?！?/br>
    許瑩瑩面色如常，從言語舉止上看不出一丁點兒的變化，婉婉也未做多想。

    夏天的天氣就像孩子的臉，出門時還晴空萬里，驕陽似火，到了傍晚時分，天空卻突然堆積起層層疊疊的烏云，只在天際相接的地方和云縫里，露出猶如霹靂的鐵青色微光。一時之間風(fēng)雨如晦，狂風(fēng)大作。

    御書房。

    “今年夏天雨水多，連京城都多午后暴雨。近段時間，各省上來的折子都提到，河道水位普遍上漲，若是持續(xù)這樣的天氣，今年夏天入汛怕是要比往年早些?！?/br>
    御書房外，已是大雨傾盆，整個皇城都籠罩在朦朧的水霧之中。噼里啪啦的水聲將皇帝說話的聲音都遮掩下去了，他不得不提高了聲調(diào)。

    今日，他特意著急了中樞重臣和兩位皇子，到御書房來商議治黃防汛之事。

    “黃河沿岸，這些年來水利陳舊，尤其是一些子堤，屢次出現(xiàn)潰堤的情況，陛下今年春天便已經(jīng)將疏通整修水利的折子批了下去，只是，工程進(jìn)度實在有些緩慢。待到過了夏至，主汛期來臨，恐怕還會有水患，需得提前準(zhǔn)備著?！敝袝钚焱瑵?jì)一臉憂慮。

    “臣覺得，應(yīng)該再派遣朝中重臣，前往黃河主要河口道口督促，水利之事牽涉甚廣，也好居中協(xié)調(diào)。”戶部尚書主管銀錢，與輔國公府過從甚密，雖然這話說得中肯，其實卻是意有所指。

    前兩年，晉王楚彥曾奉命專門督導(dǎo)治理河道一事，當(dāng)時效果還不錯，永泰帝還更在朝中特意嘉獎。此時戶部尚書提起來，便是想再給晉王討下這個立功的差事。

    水利事關(guān)國計民生，籌措治河經(jīng)費，組織工程施工，還要征集民夫兵卒，調(diào)度防汛料物，這樣大的系統(tǒng)并不是一州一府可以自己解決得了的。

    若晉王主理此事，必然有中書令和輔國公府在背后大力支持，因此辦起來就格外簡單順暢。

    “嗯，中書令和戶部尚書的話，切中要害。朕也決定，要委派一人，出任總督河道兼理軍務(wù)一職?！?/br>
    “陛下此時委任，是要臨危授命了?！边@樣重的擔(dān)子，這樣大的權(quán)利，從皇子之中擇一人擔(dān)任，要比委命普通大臣更為合適。

    汛期已近，此時需得用雷霆手段。加上汛期洪水來勢洶洶，若遇險情，非得要當(dāng)機(jī)立斷才行，沒有再請示拖延的時間。稍有不慎，處置不當(dāng)，所造成的后果不可想象。

    “嗯……朕記得，晉王前兩年督修黃河河道，做的不錯。晉王，你有經(jīng)驗，你先說說有什么章程？”

    “是，陛下?！弊詮奶舆€朝以來，朝中的局勢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畢竟，現(xiàn)在皇長子和皇太子同在朝中，即便楚更在朝堂上以聽為主，極少發(fā)言，但是，陛下好幾次主動命他奏答，楚更的為數(shù)不多的幾次發(fā)言都命中主題，深得陛下贊賞。

    今時不同往日，大臣們最近已經(jīng)越來越不能忽視太子的存在了，楚彥也越來越感到楚更對自己的權(quán)威是一種不可忽視的威脅。

    “兒臣以為，治水在疏不在堵，河道寬則水流暢，若到汛時漲水，除了疏通河道之外，還需令汛區(qū)周邊百姓遷移搬離，沿著河堤幾十里，幾百里，可將堤壩筑牢，相連不絕，以此加寬河道，也便于日后疏通管理?！?/br>
    雖然楚彥并不擅長水利，但是前兩年他下去督辦的時候，便是按照當(dāng)?shù)毓賳T的這個建議實施的。

    “嗯……你說到加寬河道，不過這其中牽涉到的百姓遷徙，也是一個浩大的工程，所需耗費的銀兩巨大。你還得問問戶部尚書，國庫的銀子夠不夠？”皇帝舉一反三，順著晉王的思路提問。

    “陛下明鑒，這幾年國泰民安，風(fēng)調(diào)雨順，國庫充盈。若依晉王殿下之法，可以請殿下再拿出細(xì)致的章程來，臣定當(dāng)全力支持！”戶部尚書烏天成連忙力挺晉王。

    “嗯……關(guān)于治理河道的事，朕想起來，太子也給朕上了一道折子，好像太子也有一些想法？”皇帝順理成章地把話頭遞給了楚更。

    “是，陛下。兒臣主張建堤束水，以水攻沙?！备富拭髅饕呀?jīng)看過了折子，對他的想法也已全盤知曉，此時卻偏偏還要讓他當(dāng)著群臣的面說一遍。

    “太子殿下，治水在疏不在堵，你既然還要建堤束水？此種方式，臣實在聞所未聞?！背┑热嗣嫔狭髀冻鲚p視的譏笑。

    楚彥知道，太子急于在父皇面前表現(xiàn)自己，這次這么好的機(jī)會一定不會放過。只是，這樣拿治理黃河當(dāng)成兒戲，也未免太幼稚了些。

    大臣們也都把太子的話當(dāng)做笑話來聽，他們實在不能想象，怎么個束水法？

    “太子的方案，倒是跟晉王所言截然相反。”皇帝將眾人的表情收入眼中，面上卻并不表現(xiàn)出什么。

    “兒臣以為，黃河水中泥沙多，河道寬則流速小，流速愈小，則越容易造成泥沙沉淀淤積，若是長此以往，河床會不斷抬高，最終還是會決堤。因此，兒臣主張，應(yīng)該選擇重要的地段縮緊河道，同時引清水流入黃河，這樣就可以增大流速，相應(yīng)的便減少了泥沙的沉積，減緩了河床抬高的速度，也就能緩解黃河水患?！?/br>
    聽到此處，皇帝和大臣們心中都已經(jīng)有了判斷。太子殿下的這個法子，其實才是真正的治水良策。

    楚彥也琢磨過來其中的關(guān)竅，收起來之前一副作壁上觀的姿態(tài)，只是臉色卻已有些不太好看。

    楚更見大家皆不言語，繼續(xù)說道：“不僅如此，兒臣還建議，可以各省府道州的歷年水文數(shù)據(jù)為基礎(chǔ)，勘探河水最洶涌的幾處地方，特意在水流湍急之處留出缺口，而后，再在缺口之處、在離河岸較遠(yuǎn)的地方筑起第二道，乃至于第三道的堤壩，兒臣將其稱之為遙堤?！?/br>
    楚更越說越停不下來，他頓了一下，見楚彥的臉色已經(jīng)十分不好看，而皇帝卻向他投來贊許的目光，殿中大臣們一時之間也被他這個大膽的想法震撼到了，都頻頻點頭。

    “兒臣以為，在遙堤與第一線河堤之間，可構(gòu)成面積大小不一的含水湖。如此一來，不僅入汛漲水之時，可以有效地緩解洪水的危害，還可以起到分洪蓄水的作用。含水湖中之水，可以在枯水期供周邊的百姓引黃灌溉。如此一來，周圍百姓不僅不需離家遠(yuǎn)遷，還可將他們充分調(diào)動起來。汛時，朝廷可征調(diào)周邊附近的百姓幫助巡檢建筑堤壩，便可免去朝廷征調(diào)大量的勞役負(fù)擔(dān)，儉省開銷。而枯水時，老百姓又可依賴含水湖勞作耕種，不誤農(nóng)時，多納稅銀?！?/br>
    “嗯……這段時間讓你學(xué)著治理國事，你倒是精進(jìn)不少。太子此法，朕覺得甚好。中書令，你以為呢？”皇帝極為難得地當(dāng)著太子的面露出寬慰的笑容，毫不掩飾自己的滿意而夸贊了太子。

    楚更躬身肅立，心中受寵若驚。

    “太子殿下，讓老臣刮目相看了！”中書令心中也一陣欣喜，此時早已沒有了剛才的拘謹(jǐn)與敵意。

    楚彥與戶部尚書交換了一個眼色，楚彥只好也趕緊附和道：“沒想到，太子殿下能想出這么好的法子。兒臣慚愧?！?/br>
    “嗯，你也很好。今后晉王和太子還要相互扶持，朕也就省心了?！被实劾蠎褜捨?。

    “是，兒臣遵旨?！背统┙怨?，齊聲答應(yīng)。

    “既然這樣，就命太子出任總督河道兼理軍務(wù)。汛期不等人，今日你回東宮收拾妥當(dāng)，輕車簡從，連夜便啟程離京吧?！?/br>
    “是，謝父皇?！背睦锶玑屩刎?fù)。他暗暗松了一口氣，低下頭來，嘴角微微露出笑容。

    已近傍晚，秦府的壽宴結(jié)束，前來賀壽的客人紛紛起身告辭，秦婉婉和許瑩瑩便也前來向秦端之夫婦告別。

    “婉婉今日可要在家先歇一日，明日再去東宮？”秦夫人知道婉婉肯定不會留家，她只不過是出于客氣，象征性地虛問了一句。

    “不了，我本也只跟太子殿下告了一天假?！鼻赝裢窈苤甭实卣f道。

    正巧有門房的小廝前來通報，說是東宮派來接婉婉的車駕已經(jīng)到了秦府門口。

    “好，那就不強(qiáng)求了。”既然是東宮來接，秦端之他們便親自到門口，將兩位姑娘送上了馬車。

    作者有話要說：　　參考明朝著名水利專家潘季馴治河記載

    ☆、尺素

    天空中電閃雷鳴，暴雨如注，盡管婉婉她們舉著傘，仍有雨水飛濺到身上。

    待眾人出來秦府的大門，卻見停在外頭的除了早上送她們來的那輛普通馬車，還有一駕是太子所乘的玉輦，杏黃色的華蓋流蘇旁，竹青撐著一把油紙傘，立在溟溟雨幕之中。

    “竹青？你怎么來了？”耳邊充斥著雨水敲打在地面的聲音，噼里啪啦的猶如鞭炮，婉婉幾乎是扯著嗓子喊出來的。

    “雨太大了，快上車吧！殿下在車?yán)锏饶??！敝袂辔⑽⒆呱锨叭ビ赝裢?，便朝著她耳朵里說道。

    就這么一小會兒，雨水已經(jīng)把竹青的半個身子都淋透了。

    門廊之下，秦端之也遠(yuǎn)遠(yuǎn)瞧見太子的玉輦。他隔著層層雨幕，朝竹青躬身作了作揖。

    走到玉輦旁邊的竹青停下腳步，也朝秦端之遠(yuǎn)遠(yuǎn)點了點頭，算是回禮。他將婉婉扶上了太子殿下的馬車，自己和許瑩瑩仍坐來時的馬車回去。車夫朝馬兒抽了幾下重重的鞭子，車輪便吸著雨水轉(zhuǎn)動起來，咕嚕咕嚕地在青磚的街面上圈出一朵朵水花。

    秦端之看著這一幕，陷入了沉思。直到目送著太子一行的車駕轉(zhuǎn)過街角消失不見，他方才悠悠的回過神來。

    “雨下的太大了，殿下怎么來了？”雖然打著傘，婉婉還是被淋成了半只落湯雞，特別是石板路上的淤水，將她的繡花鞋都浸透了，裙擺和繡鞋此時還滴答著水。

    “正是因為雨大，才來接你。”楚更放下手里的信札，他今日心情極好，跟婉婉說起話來，眼角都帶了三分笑意。

    “殿下是特意過來的??！”婉婉今天早上就已經(jīng)有點感動了，此時，更加心存感激。

    出門時柳姨說了，陛下今日叫太子殿下到御書房議事，若是直接從御書房回東宮去，并不需要特意繞這么遠(yuǎn)的路到秦府。

    “先將鞋襪換了吧?！辈环裾J(rèn)就是肯定了。楚更伸手從馬車儲物格里拿出一雙自己的鞋襪，貌似隨意地給婉婉丟了過來。

    “多謝殿下！”婉婉不好意思的朝著做了一個鬼臉，便將馬車中間的帷幔拉起來，橫擋在了兩人中間。

    楚更輕笑了一聲，也不催她，隔著帷?？匆娝挠白?，他心神微動，隨手提起筆來，便在紙箋上寫出了兩句詩。

    朱絲系腕繩，真如白雪凝。非但我言好，眾情共所稱。新羅繡行纏，足趺如春妍。他人不言好，獨我知可憐。

    “殿下在笑什么？”隔著潔白透光的帷幔，這還是婉婉第一次聽見太子殿下輕笑的聲音。從前他的笑容總是溫吞而內(nèi)斂，笑不露齒的，比閨閣中的女子還要羞赧似的。

    “沒什么，懷瑜從杭州寫了信來，說到那邊的趣聞罷了?！彼挪粫姓J(rèn)，他方才這笑是因為她。

    不過剛剛在等秦婉婉的時候，楚更的確在讀陳懷瑜寄來的信。他馬不停蹄地趕到杭州，這幾日事情又有了一些進(jìn)展，因此他與楚更之間的書信便更加頻繁了。

    太子殿下的羅襪套在婉婉腳上著實大了一些，她不得不把腳腕纏得緊一些。不過換了干爽的鞋襪，婉婉覺得自己的身子都暖和了起來。剛才冰涼的雨點打在身上，她還真覺得有點冷。

    “外面的世界天高海闊，二公子怕是玩得都不想回京了吧?！?/br>
    楚更掃了一眼她的雙足，鈿尺裁量減四分，纖纖玉筍裹輕云。

    “這是他專程帶給你的?！睍缸由险R地摞著幾本精致的線裝書。

    “又是書啊......”這是什么？

    《食珍錄》、《本心齋食譜》、《山家清供》、《易牙遺意》，都是一些教人烹飪、記錄美食的著作。

    “大概是你上次做的雞湯太好喝了，懷瑜這是要將你培養(yǎng)成廚娘了?！?/br>
    說到陳懷瑜，楚更重新板起一張嚴(yán)肅的臉，面容沉重：“許諾的事，有眉目了?！?/br>
    所有的陰霾都隱藏在冰面之下，這次讓懷瑜去江南，從那幾本賬目和漕運查起，便是從輔國公府的巨大冰面上鑿開了一個裂紋。

    若是計劃順利，這次能一鼓作氣讓輔國公府倒臺，那么無疑是斷了楚彥的左膀右臂，至于許諾的冤屈，自然也不在話下。

    不過以輔國公府如今在朝中的權(quán)勢，此事絕非一朝一夕之功，稍有不慎便會反噬。所以，必須步步為營，從長計議。

    若不是今日他要奉旨離京，他本來也不想提起許諾之事。只是此次前去督修水利，治黃防汛，少些兩三月，多則一年半載，他怕讓她等得太久，今日便主動提及此事，好讓她寬心。

    “啊？多謝太子殿下為諾哥哥主持公道。那......”為許諾伸冤，是壓在婉婉心頭的一塊大石頭。她今日終于聽太子殿下主動提及了此事。婉婉想，堂堂東朝太子，想要處置一個國公府的管家，應(yīng)該也算不得太難的事情。

    “不急。今日陛下任命我出任總督河道兼理軍務(wù)，今天我就要連夜啟程了。”看著婉婉臉上藏不住的雀躍，楚更卻高興不起來。

    “連夜啟程？！”婉婉不懂朝政。

    “是。少則去兩三個月，多則一年半載。本宮不在，你可要好好讀書練字，好好看家?！背鼘λ植凰品讲拍前阌H和了，交代完這幾句話，語氣之中是不容挑戰(zhàn)的威嚴(yán)。

    走得太急，東宮之中其他的事都可以放心交給柳姨照料，唯獨對秦婉婉，楚更不知自己心里是有一絲不舍，還是真的有些放心不下。

    “哦?！蓖裢駪?yīng)了一聲，答應(yīng)地十分爽快。

    婉婉心想，管它呢，先嘴上答應(yīng)下來，若不是十分重大緊急的事，陛下肯定也不會派太子殿下親自去辦。到時候東宮沒人管她，太子事情一忙起來，肯定也顧不上自己這讀書練字的微末小事了。

    興修水利、治理黃河，都不是易事。但這也是陛下第一次下旨讓他辦差，為國為民為自己，楚更也得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