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柳松了口氣，將化妝箱推到季崧面前：“我原本想要讓你跟在我身邊，這樣每天早上就能親自給你化妝，也免得你笨手笨腳地學(xué)不明白。但既然你自己選擇了龜齡，那化妝的技術(shù)就要學(xué)起來了。”

    季崧一愣：“什么？我還要學(xué)習(xí)化妝？”

    林柳奇怪地看著他：“當(dāng)然啊。我與龜齡的院子雖然是緊挨著的，但中間也有二十多米的路程，你總不能每天凌晨天不亮就爬起來，然后跑到我的屋子來讓我?guī)湍慊瘖y吧？

    先不說會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你又能不能按時起床……

    你難道可以保證每天如常，而不會出現(xiàn)任何意外情況？再者說，我雖然起得早，可屋里的丫鬟起得更早。你若是到我的院子來，只怕還沒見到人就被碧春幾個逮住了。

    若這樣，你喬裝打扮的意義何在？”

    季崧想起之前林柳化妝的繁瑣程度，險(xiǎn)些再次崩潰：“我可以換人嗎？我們兩人就是只差拜把子的異父異母的親兄妹，男女七歲不同席這種破規(guī)矩，實(shí)在沒必要遵守！”

    林柳搖頭失笑，好一會兒后才開口：“你現(xiàn)在后悔也晚了。我之前才想起來，你與龜齡還是同一天入國子監(jiān)的同窗，想來學(xué)習(xí)進(jìn)度相差不大，你若跟在龜齡身邊，才不會耽誤了學(xué)業(yè)。”

    季崧愣住，半晌后耷拉下眼皮：“就我現(xiàn)在這種情況，哪兒說得上耽不耽誤學(xué)業(yè)？就算沒耽誤，我這么個黑戶，也不能參加科舉不是？”

    林柳沉默，好一會兒后才開口：“你難道沒想過，查明真相后是否要報(bào)仇嗎？若是想要報(bào)仇，你又要用什么身份？你又有什么本事？能依靠何種勢力？”

    季崧懵了下，苦笑：“可讀書，也不能讓我得到高貴的身份，也不能讓我增長本事，更不能讓我擁有足以報(bào)仇的勢力??？”

    到底是勛貴世家出來的，哪怕平日沒有可以訓(xùn)練，耳濡目染之下，也明白了許多東西。

    現(xiàn)在不比開國打天下的時候了，太平年間階級固化，底層老百姓再想要突破階層獲得更高的身份，沒有其他辦法，只有科舉這一條路可以走。

    但這條路，早在季家出事的時候，便對他關(guān)閉了大門。

    林柳見不得他自暴自棄，抬手拍了下他的頭：“你若是真有本事，哪怕給你敵人的敵人做幕僚呢，總能找到辦法報(bào)仇的。讀書又不只是為了科舉，最重要的是學(xué)會書里面的知識。實(shí)在不行，你還能自己組建一個屬于自己的勢力，將那些擁有科舉晉身資格的人納入麾下，讓他們?yōu)槟阕鍪??！?/br>
    許是在秩序崩壞的末世生活了太多年，林柳如今不但對皇權(quán)沒什么敬畏之心，就連秩序本身，對她而言，似乎也沒了半點(diǎn)震懾力。

    所以她還不猶豫地，說出了這個在古人看來有些大逆不道的建議。

    不過她也是看人的——

    也就是季崧如今年紀(jì)還小，對皇權(quán)的敬畏之心還未生根發(fā)芽，若是在林如海面前，她寧可一句話也不提。

    季崧聽完雖然覺得什么地方不對，卻也不得不承認(rèn)，林柳說的已經(jīng)是可行性最高的兩種辦法了。

    實(shí)在不行，他就只能拿自己的命去戰(zhàn)場上博一條出路了。

    參軍雖然危險(xiǎn)，卻不會像科舉一樣，連祖上三代都要弄得清清楚楚。

    這般想著，他對讀書的抵觸之心都少了許多。

    頓了頓，季崧問道：“那我到底該學(xué)什么樣的知識，去讀什么樣的書呢？”

    林柳想了想，道：“你在學(xué)習(xí)甄先生教授的知識之余，再多讀一些史書、兵法之類的書籍，對你以后有好處。”

    季崧記在心里，認(rèn)真地沖著林柳彎腰行了個大禮。

    林柳遲疑了下，到底沒有避開。

    之后一個月，林柳每日跟著兩位老師上完課后，便會獨(dú)自一人乘著馬車來到別莊，一直到季崧終于學(xué)會了化妝、不，終于學(xué)會了化林柳給他化的那個妝，林柳才與賈敏提起，說龜齡也六歲了，也該放兩個小丫鬟在身邊伺候了。

    賈敏一開始還有些猶豫，因?yàn)闃s國府的規(guī)矩就是，提前放在兒孫屋里的丫鬟，以后大多是要給兒孫做通房的。

    雖然不是所有，出眾的幾個肯定逃不了。

    但林家沒有這樣的規(guī)矩。

    林柳一開始還覺得奇怪，以賈敏對幾個孩子的寵愛程度，只是給龜齡添幾個丫鬟而已，她不說立刻開始尋摸合適的人選，也不會遲遲不答應(yīng)啊。

    等她知道賈敏猶豫的原因后，頓時：“……”

    榮國府的規(guī)矩，可真是害人不淺。

    她笑著與賈敏解釋：“我只是想起自己五六歲的時候，母親便已經(jīng)給我添了春夏秋冬等四個丫鬟，如今龜齡也六歲了，身邊的幾個丫鬟也都到了該放出去婚配的年紀(jì)，我才想著讓母親給他添幾個小的，這樣等幾個大丫鬟走了，小丫鬟們也能立刻頂上?！?/br>
    賈敏卻沒放松：“我并未誤會你的想法，只是男子房中伺候的丫鬟到底不比女子房中丫鬟妥當(dāng)，需要注意的地方也更多，總要慎重些才好?！?/br>
    林柳愣了下，笑容有些尷尬：“母親，龜齡如今才六歲，您不會現(xiàn)在就想要給他準(zhǔn)備以后的通房吧？”

    賈敏有些遲疑：“我不知道，得問問你父親?！?/br>
    賈家向來有類似的習(xí)慣，但賈敏嫁進(jìn)林家后，聽如海提起過，林姨娘雖然林母在婚前給他安排的通房，但安排的時機(jī)，卻是在定親之后才從府上所有丫鬟中，特意挑出來的合適人選。

    而原本在林如海房里伺候的丫鬟，則在定親之后，全都被放出去另行婚配了——

    這并不難理解。畢竟誰都知道，男人會對自己的第一個女人有種別樣的感覺，若這第一個女人還打小與自己一起長大，有著相當(dāng)過硬的感情基礎(chǔ)……

    若無意外，這些女人全都會成為正妻最大的威脅。

    遇上的若是懂事的還好，若是恃寵而驕，看不清形勢的，只怕會給新婦增添許多麻煩，甚至還可能在新婚夫妻見插上一根拔不出的刺。

    賈敏成婚后，除了在子嗣方面有些艱難，便沒有受過其他的苦。所以如今才會猶豫，不知是否該給自己的兒子挑幾個漂亮的丫鬟。

    一方面，她當(dāng)然希望自己的兒子得到最好的待遇，但另一方面，她又不想去做這個惡婆婆……

    林柳頓了頓，點(diǎn)頭：“好吧，那母親您記得去問問父親?！?/br>
    賈敏見女兒臉色不對，不由問道：“小麒麟你對此事可有其他建議？不如說來聽聽?！?/br>
    “?。俊绷至行┮苫?，“我沒什么建議?！?/br>
    她能有什么建議？書里戲份相當(dāng)吃重的襲人與晴雯，不就是老太太特意放在賈寶玉房里，等著以后給他做通房的？

    還有平兒和紫鵑，雖然是打小跟在姑娘身邊長大，卻同樣是是為自家姑娘以后夫婿準(zhǔn)備的通房。

    遠(yuǎn)的不說，就說林如海的四個姨娘中，不也是一個通房，兩個陪嫁？紅樓世界的規(guī)矩就這么回事兒，她若真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賈敏難道會聽？

    林柳如今的日子挺好過的，可不想與賈敏起了爭執(zhí)。

    賈敏不知怎地，卻堅(jiān)持要她說：“這丫鬟可是給你弟弟選的，也不要說出什么了不得的話，只是建議而已。”

    林柳看了賈敏一眼，有些無奈：“女兒可不會昧著良心說些自己都不贊同的謊話，可若是說些一聽就知道您會生氣的話，我豈不是又有不孝的嫌疑？”

    賈敏失笑：“哪兒就這么嚴(yán)重了？”

    林柳無奈，只能開口：“女兒只是覺得，自己大約是不希望以后的丈夫身邊有兩個青梅竹馬的貌美丫鬟的，甚至于，女兒甚至不希望未來的丈夫有其他女人?！?/br>
    “龜齡日后也是別人的丈夫，將心比心，女兒自然不贊成母親給龜齡身邊提前安排另有他意的丫鬟?！?/br>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林柳很早便懂得了這個道理，除了極個別情況，說話做事也都嚴(yán)格按照這個準(zhǔn)則執(zhí)行。

    賈敏聽完，直接愣在了原地。

    她聽過許多人說起類似的話題，無論是站在母親還是妻子的角度發(fā)言，就好像是為了展現(xiàn)自己的賢惠大度一般，每一個人說到最后卻只有一個答案——

    為人妻子，本就該為丈夫納妾蓄婢，開枝散葉。

    若是有人不這樣做，或是有不同的想法，立馬就顯得與其他人格格不入，好似犯下了天大的錯誤一般。

    賈敏還是第一次聽到不一樣的答案，雖然這個答案在她看來，有些幼稚，有些天真，有些不切實(shí)際。

    但無疑，林柳的話說到了她的心坎上。

    若是可以，誰會希望自己的丈夫妻妾成群？她如今坦然接受，也不過是前些年因?yàn)樽铀檬芰颂嘀肛?zé)，于是連心性兒也磨平了許多。

    連帶著，對和自己有著相同遭遇的妾室，也同情大過嫉妒。

    但一開始的時候，她難道沒想過一生一世一雙人？

    林柳給出的答案，切入的角度也相當(dāng)新奇——

    因?yàn)槲也幌Ｍ院蟮恼煞蚴莻€三心二意的，所以我不希望以后也會做別人丈夫的弟弟，也是一個三心二意的。

    換到自己身上。

    賈敏想，我若是同樣不希望丈夫是個三心二意的，是否也該阻止自己的兒子，也變成三心二意之人？

    若是所有人都這樣想，并為此付出行動……

    賈敏對情緒的感知相當(dāng)敏銳，這當(dāng)然有不好的一面，但同時，也會讓她更容易對別人的遭遇感同身受。

    何況說出這話的，還是自己的女兒。

    小麒麟以后，也是要嫁人的。

    賈敏無比清楚地認(rèn)識到這一點(diǎn)，于是忍不住將小龜齡如今的情況帶入到小麒麟未來丈夫的身上——

    會不會此時此刻，小麒麟未來丈夫的母親，也同樣面臨著同樣的難題與糾結(jié)？她又會如何選擇？

    而且黛玉也會長大，長大后也會嫁人……

    賈敏是真心疼愛每一個孩子，于是很快有了自己的答案。

    她抬頭看向林柳：“母親明白你的意思了，等我回去與你父親商量一下，明日就開始為小麒麟挑選合適的丫鬟?！?/br>
    林柳沒想到賈敏竟然這么容易就被說通了，整個人還有些發(fā)愣：“我以為母親會生氣?！?/br>
    賈敏笑著將林柳摟在懷里：“這有什么可生氣的？”

    林柳想了想措辭，道：“因?yàn)槟恐?，大家做的都與女兒的想法相反？”

    賈敏幽幽嘆了口氣：“大概是因?yàn)?，每一個人都覺得這樣做才是對的吧。”

    林柳看向賈敏：“母親……”

    賈敏笑了笑：“沒事，只是突然意識到了一些事，心里有些惆悵而已?！?/br>
    當(dāng)天晚上，賈敏便與林如海說了此事。

    當(dāng)然，她并未提及女兒對納妾的相關(guān)言論——

    林家如今還養(yǎng)著三個妾室呢，若是提出來，豈不容易讓如海誤會？

    林如海作為男人，倒是丫鬟通房之類的存在并不敏感，但他很在意兒子的學(xué)業(yè)問題，所以聽妻子詢問是否要在龜齡身邊安排幾個貌美丫鬟，他立刻就搖了搖頭。

    賈敏詢問緣由，他解釋道：“先成家，再立業(yè)。等龜齡什么時候考中進(jìn)士了，什么時候再來談?wù)撏ǚ垦诀叩膯栴}?！?/br>
    賈敏：“……”

    雖然這答案并非自己最想要的，但想起娘家那些剛出精便把通房安排上了的兄弟子侄，賈敏難得有些羞慚。

    賈敏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我給龜齡尋摸幾個年齡大些，相貌也不出眾的丫鬟伺候？”

    林如海正想答應(yīng)，突然想起女兒一個月前曾提起，要讓季崧男扮女裝留在龜齡身邊做丫鬟的事兒……

    雖然覺得荒唐，但季崧本人既然同意，他也沒立場拒絕——

    難道還指望他因?yàn)榇耸拢?xùn)斥或打罵小麒麟？

    于是臨到開口，他突然轉(zhuǎn)了話頭：“我記得府上如今的丫鬟小廝等都是小麒麟挑出來的？這么長時間過去，似乎也沒出現(xiàn)什么紕漏。既然此事是小麒麟提起，干脆將此事一并交給她安排吧。提前讓她學(xué)著管家也是很好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