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有什么可是的？”柯良玉看著甄英蓮，眼神一片平靜，“身體是你自己的，你不想做的事情，其他人難道還能強迫你？若真這樣，大不了魚死網(wǎng)破好了，有什么害怕的？”

    “當初說好為丈夫生一個孩子，我生了；孩子太小離不得母親，我也留在家里陪了一年，但也就這樣了，我不可能容許其他人得寸進尺。”

    柯良玉笑道：“畢竟當初我選擇如今的丈夫，就是因為他說了，婚后不會阻止我參加科舉。”

    若不然，她做什么嫁給從大呢？

    “你夫家……”

    “我夫家怎么了？”柯良玉笑，“夫家如何與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身上背著秀才功名，他們難道還敢對我做什么？何況我不是還有丈夫嗎？他的家人自然有他自己應(yīng)付?！?/br>
    柯良玉有時候也挺慶幸，她當初果斷選擇了從大，雖然這人沒辦法和風花雪月吧，但確實疼老婆，且對文化人非常遵從。

    她想要參加科舉，從大一直是最支持她的那個。

    在發(fā)現(xiàn)她態(tài)度堅決，絕對不可能再妥協(xié)之后，便直接選擇站在她這邊。哪怕他家人說，孩子離不得母親，從大也干脆辭掉了侍衛(wèi)的職務(wù)，自己回家?guī)Ш⒆印?/br>
    “我當個侍衛(wèi)以后能有什么出息，還不讓讓夫人好生讀書，以后指不定還能做個大官兒。你們也別說什么兒子不兒子的了，如今女子也能參加科舉，她是夫人生的，以后讀書肯定厲害，指不定比家里幾個侄子都光宗耀祖?！?/br>
    若是婆家拿孩子以后會嫁人說事兒，柯良玉也能回懟：“既然女兒以后都是要嫁人的，那不如現(xiàn)在就改姓，直接和我姓得了?！?/br>
    夫妻齊心，其利斷金。

    婆家的人雖然被氣得不輕，但柯良玉倒是因此對從大生出了幾分男女心思，夫妻二人的感情反倒變得更好了。

    主要也是因為，從大對她的言聽計從。

    柯良玉自己性格強勢，還真就挺喜歡從大對自己的態(tài)度。

    柯良玉也想過，若是從大反悔聽了他親人的話不想讓自己科舉，她怕也只能選擇和離了。

    和離不成，那就只能被休。

    雖然被休也能參加科舉，但到底名聲不好聽。

    進入官場之后，想要升遷得夠快，名聲好的人自然比名聲壞的更是容易。

    柯良玉說完，伸手拍了拍甄英蓮的頭：“你就是想太多，顧慮太多，可這世上哪兒來那么多的兩全其美？遇上為難的事兒，將兩個選擇擺在自己面前，將做出選擇后將會遇到的最壞可能想清楚，然后看看哪一個自己更不能接受?！?/br>
    “想清楚了就立刻做決定，做了決定就別瞻前顧后別后悔?！?/br>
    柯良玉笑了下：“這世上哪兒那么多的兩難抉擇？不過都是世人為自己的優(yōu)柔寡斷想的借口而已。”

    說完她便直接離開原地，找了個學生帶著自己去了住宿的地方。

    甄英蓮站在原地沉默許久，也不知想通了什么，一直縈繞在她心間的緊張與惶恐瞬間消失無蹤。

    她長舒了一口氣，心情輕松了不少。

    雖然不可能如柯良玉所說那般，果斷決定，絕不后悔——

    事實上能做到柯良玉那種地步的人，這世上只怕也沒幾個。

    甄英蓮自己就做不到，但她還是從柯良玉的一番話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她沒辦法徹底拋開封氏給的壓力，但她可以暫時摒棄封氏給自己帶來的影響，可以不將封氏看得太重。

    能達成封氏的心愿固然好，若是無法達成，她也不必委曲自己。

    畢竟她未來還有幾十年可活，怎么可以為了封氏抱孫子的想法，就賭上自己的婚姻和后半生？

    想通之后，英蓮當天就睡了一個好覺。

    睡得好了，英蓮學習起來效率更高，進步也比之前更迅速。

    原本還有些擔心英蓮的老師們見狀，全都松了口氣，幾次考試之后，直接告訴英蓮，按照她如今的水平，哪怕之后再無進步，她也絕對可以在下次會試得中進士。

    英蓮聽完，狠狠地松了口氣。

    ……

    光陰如白駒過隙，眨眼已經(jīng)消失無蹤。

    過了年，很快就到了會試。

    這段時間，女學、國子監(jiān)與寒山書院一起考試十幾次，但如簡惠貞之前所言那般，國子監(jiān)與寒山書院的成績雖然有所上升，但在女學那些學生的飛速進步下，仍舊很快就被超過，甚至碾壓。

    甚至于，鄉(xiāng)試之時壓了甄英蓮一頭的那位寒山書院的考生，在三所學校聯(lián)考之后，不過第三次就直接被甄英蓮的名字壓在了下面，第四次則被傅秋芳超過，然后考試次數(shù)越多，超過那位考生的女學生就越多。

    你以為那位考生懈怠了，成績下降了？

    可事實卻是，那位考生在寒山書院的排名一直穩(wěn)如泰山，從來就沒有從自己班級掉下去過，因為太過努力，他還超過了好多備考多年，想要參加這次會試的舉人。

    但……

    據(jù)說那位考生每次看到名單，都會自閉一次，然后再次努力，再考試，再自閉。

    但他的努力也沒有白費，至少原本并未打算參加這次會試的那名考生，如今的成績得到了寒山書院院長的肯定，說是只要參加必然榜上有名。

    那位考生幾乎喜極而泣，然后放棄了這次會試。

    其他人不解，那位考生卻回答道：“我總覺得女學里面臥虎藏龍，指不定再考試幾次，還會有人名次超過我，到時候我就算考中了貢生，等到殿試的時候只怕也會落到同進士的位置。既然這樣，我還不如按照原計劃多學習三年，這樣也保險?！?/br>
    但不是每個人都有這位考生一般清醒的頭腦，很多考生都想要博上一場。

    但最后的結(jié)果嘛……

    會試的成績很快下來了，女學考生只要是參加了這次考試的，八成榜上有名，前十名同樣被占據(jù)一半，不過這次，前三名沒有一個女性考生。

    第一名是來到京城之后，便直接進入國子監(jiān)苦讀的甄英竹，第二名是寒山書院的一位考生，第三名則是江南的明德書院的考生，而女學第一名甄英蓮，只是第四而已。

    可這樣的成績，卻根本沒人敢嘲笑。

    畢竟從第四名開始，一直到第八名，全都是女考生。

    女學的名聲，再一次傳遍了整個京城。

    這次考試，女學一共有將近五十位考生報名，錄取的二百多名考生中，女考生占據(jù)了足足六十席位——

    四十個女學考生，二十個其他地方進京趕考的女考生。

    讓人震驚的是，這六十個新晉貢生竟然全都準備參加之后的殿試，完全沒有考慮到成為同進士的可能。

    畢竟這六十位女貢生中，有不少人名次靠后，就算之后會試結(jié)束后玩兒命地學，也肯定會有不少人成為同進士。

    但……

    沒人在意。

    殿試報名的女貢生，一個不落。

    這樣夸張的比例，幾乎讓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

    但林柳在看到這個數(shù)據(jù)后，卻笑彎了眼睛。

    她原本以為，想要等到朝堂女性官員的數(shù)目超過五十，只怕還要等上好幾屆會試，但如今不過第一屆，這些抓住機會的女性就拼盡全力從泥潭里面掙扎出來，成功踏上了往金字塔尖攀爬的第一步。

    林柳心里有無數(shù)的想法，只是礙于朝堂之上女性官員的數(shù)目太少而不能貿(mào)然提起，但如今，她看到了希望。

    殿試一如既往，只考一天，幾天后就公布成績。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努力，英蓮的名次成功從第四名爬到了第二，與甄英竹的名字并列在一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等知道兩人是姐弟后，此事很快傳揚開來。

    甄英蓮與甄英竹兩姐弟的名字，也很快隨著報紙傳遍了整個國家。

    甄士隱比報紙還要先一步得知消息——

    在考試成績出來之后，朝廷就將會試與殿試的成績隨著邸報一并發(fā)往全國各地，姑蘇當?shù)氐墓賳T知道之后，便敲鑼打鼓地帶著這個消息登上了甄家的大門。

    甄士隱喜不自禁，給了官差不少賞銀。

    封氏也高興，但她的關(guān)注點更集中：“英蓮既然已經(jīng)考中了進士，便可以嫁人了吧？我是不是可以上京，開始為她與英竹二人尋摸婚事了？”

    甄士隱臉上本來帶著笑，此刻卻笑不出來了：“兩個孩子年紀還小，想什么時候成婚就什么時候成婚，你著急什么？”

    封氏張了張嘴，到底沒有說什么。

    但看她眼神，卻能發(fā)現(xiàn)她并未打消這個想法。

    好在她向來以夫為天，甄士隱不同意，封氏絕無可能獨自上京。

    甄英蓮與甄英竹兩姐弟從信中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兩人既然已經(jīng)考中進士，自然就不能再住在國子監(jiān)和女學了，到翰林院報名之前，兩人便托賈敏幫忙尋摸一個小院子買下，如今兩姐弟住在一起，每日還能一起上值，有人陪伴，倒也不覺得孤單。

    確實有不少人看中了兩姐弟，想要為自家兒子/女兒定下兩姐弟，但兩人全都以父母不在身邊為由，直接拒絕了。

    英蓮其實很想要像柯良玉那樣的生活，她甚至還讓人打探過從大一家，但最后的結(jié)果卻是，若是她嫁給從大，絕對不可能得到與柯良玉一樣的結(jié)果。

    她與柯良玉的性子，本就完全不同。

    若是真的不顧自己性格往婚姻里鉆，最后下場只怕不會好。

    于是英蓮徹底放棄了成婚這一條路，并直接和英竹說：“我過上幾年大約會出家，到附近的寺廟掛單帶發(fā)修行，這樣既能滿足母親讓你成婚生子的要求，也不會委曲了我自己?！?/br>
    英蓮想了許久，也只能想到這一個兩全的辦法。

    英竹聽到她的話后，卻不高興地瞪了她一眼：“jiejie這話說的，好像我多著急成婚一樣，我現(xiàn)在才多大？距離朝廷說的法定成婚年齡還有好幾年呢，jiejie你實在沒必要想太多，自己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不用為了我跑去出家?！?/br>
    英蓮有些感動，但還是搖了搖頭：“我就是覺得，以自己的性子，若是成婚，最好的結(jié)果也就是在家相夫教子了。我沒有那個勇氣與一群人對抗，心理承受能力也不比其他人好?！?/br>
    英竹皺眉：“我這個做弟弟的難道還能眼睜睜地看著你被欺負？”

    “可若是沒欺負，旁人只是在我耳邊說些似是而非的話呢？”英蓮嘆氣，“如今只是母親一個人，我就將自己逼得受不了，若是在我身邊所有人都說我不好，我不覺得自己能一直堅持著不妥協(xié)?！?/br>
    經(jīng)過與柯良玉的談話，英蓮對自己的認知也提高了不少。

    她很清楚，自己沒辦法成為柯良玉那樣的人，她也沒辦法將自己家人話置若罔聞。但她又很清楚，自己非常想要像男人一樣，拼出一片屬于自己的事業(yè)。

    所以，甄英蓮的選擇就是，不成婚，不要讓可以影響到自己的人增多。

    一個封氏就足夠了。

    甄英竹看著英蓮，沉默許久后，說了一句抱歉。

    英蓮失笑：“這與有什么關(guān)系？我只是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性格太軟，太在意身邊人的話。我有你們就足夠了，不想再多出幾個可以影響到自己的人?！?/br>
    英竹無言，許久后伸手抱了下英蓮。

    英蓮愣住，笑著回抱對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