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的四角戲臺(tái)，站在正中間的旦角手上拈著一枝梅花，遙望著一旁的書生角色，嘴里念白：“呀，美哉一少年也！真是個(gè)洛陽年少……”

    臺(tái)下的人飲酒聽曲，其樂融融，江老爺饒有興致地盯著旦角婀娜多姿的身段。

    回到江府寂靜的一隅，月下一對(duì)少年少女。

    “沒事吧？你怎么跳到那邊去了？”楚伋詫異地問。

    剛才陳心藻躍向了跟楚伋相反的方向，已經(jīng)落地的陳心藻雙腿發(fā)麻，她剛才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墩了腿，還好沒崴到。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能接住你啊？”楚伋生氣地問她。

    陳心藻拍了拍膝蓋，想站起來，楚伋雖然生氣，還是伸出一只手扶她。

    “我怕把你砸了?！毙脑逭f。

    “砸就砸了，我在下面給你墊著總比摔著強(qiáng)?！?/br>
    “得了吧，就你這身子骨，怕一砸就折了?！?/br>
    “怎么可能？我很結(jié)實(shí)的，給你捏捏我這胳膊……”楚伋跟在后面喋喋不休，心藻嘆了口氣抱起被子回屋。

    夜深了，戲臺(tái)子偃旗息鼓，一片寂靜，楚伋回到自己的臥房里等著。

    “楚公子，老爺說他今夜不過來了。您早些休息?！遍T外的珠燕傳話來，她是專門伺候楚伋起居的丫鬟。

    那敢情好，早知道這樣我就在魚兒那呆著不回來了。楚伋心想。

    楚伋熄了燈，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總覺得自己身上還留著陳心藻的味道。

    她都不肯讓我接著……她要是不喜歡我，那我也不喜歡她……

    越想越煩躁，楚伋猛地坐起身，光腳下地，溜到門口聽外面是否有人。

    確認(rèn)丫鬟都退下之后，他又溜回床上，連頭帶身子一起埋進(jìn)被子里，把手伸進(jìn)褻褲握住□□自瀆起來……

    宣泄之后，楚伋滿頭大汗，從被子里鉆出來。看著熟悉的房間和床鋪，想到自己就是在這張床上被江東樓壓迫著，又想到自己的所作所為跟江東樓一樣令人作嘔，他頓時(shí)覺得羞愧難當(dāng)，對(duì)不起陳心藻。他把頭埋進(jìn)枕頭里，又哭起來。說什么男兒有淚不輕彈，沒人的時(shí)候楚伋哭得比誰都多……

    ------

    燭光昏黃，影影綽綽，楚伋坐起身來。床鋪兩邊不知何時(shí)站了好些個(gè)從未見過的侍女，她們都躬身垂首。

    “什么事？”楚伋疑惑不解。

    為首的侍女如同畫中人一樣帶著莊重典雅的笑容：“楚公子，老爺厚愛于您，特地為您準(zhǔn)備了貴重的禮物?！?/br>
    “禮物？”

    那侍女一拍手，站在門口的侍女端出一個(gè)一尺見方的華美金盒，看侍女端著金盒的動(dòng)作，盒子似乎有些重量，她淺笑著將金盒遞給第二位侍女，第二位侍女接過，又傳給第三位……就這樣一人人傳過來，傳到站在楚伋身邊的侍女手上。

    “請(qǐng)楚公子過目。”侍女緩緩將金盒打開——

    里面竟是白皙秀麗的一顆頭顱，陳心藻的頭顱。她雙眼半睜半閉，唇色慘白，脖頸兒齊平地被利刃斬?cái)?，鮮血從金盒里滿溢出來，楚伋頓時(shí)覺得頭暈?zāi)垦＃矍耙黄秀薄?/br>
    楚伋猛然醒轉(zhuǎn)，冷汗順著脊背流淌下來，周圍一片黑暗，只有他一個(gè)人，原來是夢(mèng)，楚伋松了一口氣，想到剛才的夢(mèng)分明是紅梅記里李慧娘被砍頭之后的場(chǎng)景。

    “要是陳心藻出了什么事，那都是我害的?！背愁D覺渾身無力，他不僅無法幫她脫離困境，還會(huì)給她帶來災(zāi)厄。

    “怨不得她總是避開我，既然如此，以后我不去找她就是了……”做了決定之后，楚伋把身子砸在床上，睜著眼失神，再也睡不著。

    已然清晨，楚伋疲倦之極，黑著眼圈起身，在水盆里洗了一把臉。

    “楚公子，老爺今天去游湖了?！敝檠喔嬖V楚伋。

    楚伋嘆了口氣，“知道了?！?/br>
    姓江的愛干啥干啥，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這些事珠燕總是喜歡向他報(bào)告，好像他十分關(guān)心似的。

    “老爺……是跟昨天戲班的小旦一起去的?！敝檠嘣秸f越詳細(xì)，生怕楚伋蒙在鼓里。

    “是嗎？”楚伋問。

    “千真萬確，楚公子，您別太介意?！?/br>
    好好好，楚伋喜上眉梢，他巴不得老爺趕緊厭棄了自己。

    “我知道了，昨天的早點(diǎn)還有嗎，挺好吃的?！?/br>
    “有，我給公子端過來。”說完就聽見珠燕離開的腳步聲。

    楚伋長(zhǎng)舒一口氣，覺得渾身輕松。

    珠燕端來早點(diǎn)，知道楚公子吃得慢，也不在旁邊候著，等過一會(huì)再來收拾，楚伋把粥喝了，其他的澄沙團(tuán)子、油酥果子一類的小食拿布兜了一股腦塞在懷里，果子還燙著，給他胸口燙紅了一片，他疼得吸氣趕緊把果子拿出來吹了吹再塞回去。

    假裝用完早點(diǎn)，楚伋自己一個(gè)人溜去陳心藻的院子。

    陳心藻正在院子里挖菜，天氣冷，土凍得結(jié)實(shí)，她挖了半天才弄出一顆，搓了搓凍紅的手，接著挖。

    楚伋躲在院門口，看到她又想起昨晚血淋淋的夢(mèng)，一下子不敢再邁進(jìn)院子里。

    這時(shí)他才想起來，昨晚已經(jīng)下定決心不再來找陳心藻，只因今天早上自己太高興，竟然忘了……

    “陳心藻！”楚伋小聲叫她。

    心藻抬頭，她知道又是楚伋，其實(shí)她很想見他，可是看見他又會(huì)很緊張。

    這次楚伋沒像往常那樣大搖大擺地走進(jìn)來，而是在院門口探出個(gè)頭來朝她揮手。

    “陳心藻，你過來！”楚伋小聲喊。

    心藻不明所以地走過去。

    楚伋拿出一個(gè)布兜子放在地上，“早點(diǎn)，趁熱吃。”還沒等她走近，楚伋轉(zhuǎn)身就跑了。

    心藻拾起還冒著熱氣的兜子，打開一看，都是她從沒吃過的精致點(diǎn)心。

    此后楚伋不再閑來無事就跑來找她，只是偶爾吃到什么覺得好吃，就藏起來偷偷帶過來，經(jīng)常放在院門口就走。陳心藻也不清楚他這到底是怎么了，想跟他說句話都逮不到他人。

    江老爺最近似乎癡迷那個(gè)戲班的戲子，楚伋不用每天虛與委蛇，他樂得清閑，每天就想著給陳心藻送點(diǎn)什么好。

    清晨陳心藻起床洗漱，知道一會(huì)楚伋又會(huì)來，她這次得攔住他問問最近到底在干什么。

    她從井里打了水，涼水拍在臉上讓人忍不住渾身打了個(gè)機(jī)靈。

    “哎呀，天多冷了啊，姑娘你還用井水洗。”一個(gè)柔軟男人的聲音，陳心藻嚇了一跳急忙轉(zhuǎn)頭。

    一個(gè)稱得上身段婀娜的男人，雙目如秋水般含情，正靠在院門上看著她。

    “你是誰？”陳心藻后退一步警惕地問。

    那男人發(fā)出一陣咯咯咯的笑聲：“我是誰？你不知道？我是李慧娘啊?！?/br>
    ☆、第 5 章

    李慧娘？陳心藻完全摸不著頭腦。

    “那天你沒看我的戲？”那男人迤迤然走進(jìn)院子，陳心藻不自覺退后。

    男人捂著嘴笑，“你那么怕我干什么？”

    “我是江老爺?shù)逆摇?、你不要無禮?！标愋脑逵X得此人身上有股奇怪的氣場(chǎng)，逼得她不斷后退。

    “巧了，我也是?！?/br>
    “怎么可能，你是男人啊，你到底是誰？”

    “都說了，李慧娘啊。”說著這男的突然吊著嗓子唱起來，“入相府做歌姬，陪他作樂與尋歡。走又不敢，留又不甘，困高墻何時(shí)得見天——”

    陳心藻這才明白，“你是那天唱戲的那個(gè)……你是男人？！”

    “李慧娘”捂著嘴偷樂：“京城戲班里禁止女子唱戲，我自然是男的了?！?/br>
    “你來這里干什么？”陳心藻警惕不減。

    “我如今也住江府，伺候江老爺，我叫洛小銓，今天我們算認(rèn)識(shí)了，日后可以多來往?！甭逍°屳笭栆恍Γ@人長(zhǎng)得嫵媚，笑起來兩眼一彎親切得很，但陳心藻卻覺得這眼神在自己全身上下游走很是粘膩。

    洛小銓起身離開，走到院門口，看到地上丟著一袋冒著熱氣的棗糕，他別有深意地回頭瞄了陳心藻一眼，陳心藻頓時(shí)起了冷汗。

    今日得閑，洛小銓悠然在園子里逛景，江府坐落在京城西郊，府中山水縈繞，亭臺(tái)樓閣典雅別致是全京城都出名的，當(dāng)然，除了某些無人關(guān)注的角落。

    洛小銓走走停停，又是喂魚又是逗鳥，府上的奴仆丫鬟沒人來打擾他，他對(duì)這種清靜的奢華景色十分享受。

    “唉，大戶人家的院子就是不一樣?！甭逍°屪谧呃冗吷献匝宰哉Z，忽然回頭看了看，若無其事地笑起來。

    “你想干什么？”洛小銓問身后一臉不善的楚伋。

    “我還要問你做什么？為什么要去招惹她？”楚伋質(zhì)問道。

    “我招惹誰了？哦，你說那個(gè)姑娘啊，這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呢？”洛小銓站起身走到楚伋面前，這人比楚伋高一些，身材更瘦，像個(gè)柳條一樣。

    洛小銓瞟了一眼楚伋，突然抓住楚伋的手腕。

    楚伋手腕上還有舊傷，被他這么一抓疼得倒吸一口涼氣：“你干什么！放手！”

    楚伋掙扎著甩開洛小銓，洛小銓看了看自己沾血的手心，輕蔑地笑道：“看看你這張小白臉，我就知道江老爺府上不只有我一頭公豬?！?/br>
    “你才是公豬?！背澄嬷滞髴嵑薜卣f。

    “都是一樣的賤人，誰還瞧不起誰呢？”洛小銓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我問你話呢，你為什么要去那個(gè)院子？”楚伋說。

    “來了幾天，一開始知道江老爺不近女色還有些失望，以為這次虧本了，誰知道江府上還是藏著一個(gè)姑娘的。我看她被人冷落，去陪她說說話不行嗎？”洛小銓理所當(dāng)然。

    “不行！”楚伋咬牙道。

    “哦？那只準(zhǔn)你噓寒問暖送早點(diǎn)，就不準(zhǔn)我去陪人家姑娘解解悶嗎？”

    楚伋攥著拳頭不說話。

    “這姑娘長(zhǎng)相還可以，在這些有錢老爺?shù)钠捩锼闵系?，只是人過于老實(shí)了些，大概沒什么情趣，不過勝在年輕，你說這江老爺只好男子，還留著這樣膽小怕事的小妾在府上，到最后不都便宜我們這些公豬了嗎？”

    “你別想碰她！”楚伋上去要抓洛小銓，洛小銓出手更快一把扭住楚伋的胳膊，把他重重撞在墻上，楚伋頓時(shí)被撞得七葷八素。

    楚伋被壓制著動(dòng)彈不得，洛小銓在他耳邊輕聲說：“你這身手不行，我好歹練功練了十幾年，怎么會(huì)輕易被你抓住?！?/br>
    隨后他的聲音突然從柔軟變得狠辣，面目也兇狠起來，完全像換了一個(gè)人：“我告訴你，你他娘的別想壞我好事！我洛小銓從來不蝕本，多少個(gè)老爺上過我，我就要上回他們多少個(gè)妻妾，江老爺就這一個(gè)小妾，那我就選她了！你還敢管我的事，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說完洛小銓松開楚伋，恢復(fù)了優(yōu)雅，整整衣襟大搖大擺地離開。

    氣得七竅升天的楚伋連晚飯都沒胃口，他把筷子一摔，讓丫鬟進(jìn)來都端走，珠燕進(jìn)來端飯，看楚伋的眼神都充滿了同情，這讓楚伋更加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