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跑，雙眼迎著冷風(fēng)飆出眼淚，心藻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想看清楚伋把什么東西藏在袖子里。

    “咳，沒什么，你、你先穿好衣服。”楚伋的臉在黑暗中紅著。

    楚伋背過身走到一邊去，心藻把衣服一件件穿好，楚伋在那邊用袖子把一張石凳上的積雪都掃掉。

    “坐下歇會兒吧?！背痴f。

    心藻看楚伋穿得很薄就出來了，手里拿著披風(fēng)走過去坐在楚伋旁邊，“你冷嗎，披上這個?！?/br>
    “我不冷我還熱呢?！背弛s緊說，“你披上?！?/br>
    心藻猶豫了一下，用披風(fēng)把兩個人都裹起來，然后頭轉(zhuǎn)到一邊去，不去看楚伋。

    “你總是穿得很少。”心藻說。

    “忘了。”緊貼著坐在一起，胳膊上隔著衣物傳來心藻的體溫，楚伋的臉更紅了。

    “你到底來做什么的？”心藻問。

    楚伋不回答，他把手里藏著的冰涼的剪刀縮進袖子里。

    “沒要做什么??？”

    “那你拿剪子做什么？”

    “你看到了……”

    既然已經(jīng)被看到，楚伋便把剪刀拿出來，兩片鐵交叉在一起，刀尖還很鋒利。

    “很害怕吧，跟江東樓共處一室?！背痴f。

    “嗯?！毙脑逭f。

    “我不想你也跟我一樣，我怎樣無所謂，但他要是碰你，我就捅死他?！?/br>
    心藻忍不住說：“我是他的小妾啊，這種事注定逃不過的，你為什么要來冒險？沒見過你這么傻的人?！?/br>
    楚伋深吸一口氣，“總之最后他沒碰你，我就放心了?！?/br>
    心藻滿臉都是淚水，她把頭靠在楚伋肩膀上。

    “別哭了，風(fēng)這么涼，把臉都皴壞了?！背痴f，伸手幫她擦眼淚，“每次看你哭的時候，我都覺得……”

    心藻抬頭看他，“覺得什么？”是不是覺得女人哭很煩……

    楚伋吸吸鼻子，“覺得我也想哭?！闭f完他就笑了。

    心藻也笑了，又靠在楚伋身上，楚伋伸手摟住心藻的肩膀，瑟瑟寒風(fēng)中，兩人躲在高墻后，緊緊裹在一件披風(fēng)里。

    深夜與楚伋分別后，心藻獨自走回自己住的院子，空寂一如往常，小勝也沒有來，可能是以為心藻今夜不會回來了。心藻疲憊地推開木門，插上門閂，一頭撲在自己的床上。

    如果不是在這里遇見你該多好，楚伋。

    第二日，小勝一進門就恭喜心藻，心藻也不好說什么，就隨她去說了。

    “以后老爺總不會還讓您住這里吧?！毙僬f：“府上最好的碎玉軒都給楚公子住了，您至少得去個比這好的地方?！?/br>
    心藻無奈地搖頭，心想能住在一個沒人想得起我的地方就夠了。

    “小勝？小勝呢？”門外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心藻聽著像洛小銓，她倆走出門去。

    洛小銓難得穿得十分素雅，也沒有帶妝，看上去不過是個清秀的年輕男子罷了，這反差讓小勝驚呆了，一出門就結(jié)巴：“洛洛洛洛相公，您昨夜真的太美了?！?/br>
    洛小銓一副我懂我明白我知道自己有多美的表情：“過獎過獎。”

    “小勝妹子，柳媽找你呢，說這次買的活雞脾氣太大，都飛房頂上去了，說是只有你才制得住，你趕緊去一趟?！?/br>
    “哎，好！”小勝急急忙忙地跑出門去了，洛小銓站在院子里朝心藻意味深長地笑。

    “怎么柳媽還使得動你來傳話？”心藻問。

    “我剛好路過，看到那只不守規(guī)矩的小母雞都呼扇自己的小翅膀快飛出江府了，伙房里的人手忙腳亂誰也制不住它，我既然順路，當(dāng)然就幫個忙了。”洛小銓說。

    洛小銓的話總是不太可信，“順路？你順路去哪？”心藻問。

    “找你唄。”

    ☆、第 13 章

    “想是昨夜與郎君良宵共度，陳姑娘今天的氣色著實不錯。”洛小銓盯著心藻笑，笑起來仍然是那副嫵媚的樣子。

    “你別取笑我了，你明知道……”心藻想了想，改口道，“謝謝?！?/br>
    “??？謝我什么？”洛小銓裝作不明白的樣子。

    “謝你大晚上還唱什么yin詞浪曲?！?/br>
    “這是怎么說的，柳夢梅遇上杜麗娘，男女愛慕，你情我愿天經(jīng)地義，怎么成yin詞浪曲了?！?/br>
    “老爺說的，我又沒有聽過?！毙脑逭f。

    “牡丹亭都沒聽過？”洛小銓驚訝道，“要不要我給你講講?！?/br>
    “不用了，我知道個大概。”

    “既然都知道，你也學(xué)學(xué)他們，別整天憋著忍著。”洛小銓說。

    “你又在胡說什么，我怎么敢……”心藻說。

    “古人都敢，為什么你不敢？”

    “他們都是戲里的人，在戲里她們不都死了嗎？李慧娘夸一句少年好看便被殺了，假構(gòu)的故事還能化為鬼魂歸來，可真實中呢，死了就是死了。”心藻反駁道。

    “原來陳姑娘是怕死?！?/br>
    “你不怕死嗎？”心藻反問。

    “怕，可是我不想因為怕死，就一步都不敢邁出去。”

    心藻呆了呆，眼神黯淡著說：“人活著總得認命?！?/br>
    洛小銓聽了大笑，“你才十幾歲，說話卻像我那窯子里的老娘。”他坐到井上，翹起二郎腿，“人活著會有很多方法，既能保命，又能快活，無非是冒點險而已，總比茍且活下來之后又后悔強，到最后實在不行，你再委曲求全也不遲。”

    “你跟我說這些到底有什么用，我……”

    “我要走了?！甭逍°屚蝗淮驍嗨膯蕷庠?。

    心藻愣了愣：“走？你不是跟了江老爺，怎么會走？”

    “我想走了，該走了?！甭逍°屨f得很輕松，隨手撣了撣衣裳。

    “江老爺那么喜歡你，怎么會讓你走？”

    洛小銓笑起來，“喜歡而已，手里拿的茶杯也是喜歡，摔碎就換個新的，我對他來說，比茶杯還不如。你說認命，對啊，人總要回去面對自己的命運，你還能在這里躲多久？”

    “命運……”心藻默念，“我的命運都天生注定的……”

    “你能攔著自己的心意，告訴你自己，不要喜歡楚伋那小郎君嗎？”洛小銓突然問。

    心藻看著地面，沒有反駁他。

    洛小銓嘆了口氣，說：“不能，對吧，自己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才叫命運，你無法讓自己不要喜歡他，他就是你的命運，你得好好面對?！?/br>
    洛小銓站起來，“好啦，我就是提前跟你告?zhèn)€別，可能突然有一天你不會再看到我來煩你了?！?/br>
    “真的嗎？”心藻在江府本來就沒什么人說話，洛小銓要是真走了，她也會覺得有些不舍。

    “真的，我什么時候騙過人？”洛小銓彎起眼睛笑了笑。

    “那你會去哪？”心藻問。

    “沒準過幾天就尋了新的金主呢，還能在他密不透風(fēng)的園子里遇上一個美貌似紅鶯的姑娘。”洛小銓答。

    “你說的這個紅鶯姑娘，你很喜歡她嗎？”心藻看著洛小銓說。

    洛小銓帶著笑意望天發(fā)呆，“這種外妍內(nèi)秀的姑娘，可不好找，不過實話說，我勾引那些女子，只不過是為了報復(fù)她們的夫君拿我不當(dāng)人看，我又何曾對她們動過真情。”

    “所以你不會回去找她?！毙脑蹇粗逍°屨f，“你勸我私奔，可你不會帶她走?！?/br>
    洛小銓笑出聲來，“所以說你傻啊，我和紅鶯露水情緣，相忘于江湖，在一起濃情蜜意，分開也各自歡喜，這是聰明人才能做的事，你這么傻的人，還是早點想想怎么逃跑吧，省得一世后悔?！?/br>
    臨走前，洛小銓忽然想到什么：“對了，我看你在這太寂寞，我那還有些好玩的玩意兒，走之前留給你?！?/br>
    “是什么？”心藻想不到。

    洛小銓笑得越發(fā)古怪，“好東西呢?！?/br>
    小勝一臉納悶從伙房回來的時候，洛小銓已經(jīng)走了，小勝說：“柳媽說今兒她沒買活雞，洛相公逗我呢？”

    心藻搖搖頭嘆氣，“這人說話沒個準，不用管的?！?/br>
    是夜月亮正圓，老爺又坐在戲臺前聽?wèi)?，腳下取暖的火盆燒得正旺，烘得渾身上下暖洋洋。

    臺上的洛小銓唱著貴妃醉酒，他為了動作不累贅，只穿著薄紗的戲服，一陣寒風(fēng)吹過，皮膚上起了雞皮疙瘩，洛小銓的唱腔微弱地哆嗦了一下，不仔細聽很難聽出來，但洛小銓馬上向江老爺那里投去目光，擔(dān)心江老爺聽出毛病來。

    江老爺穿著厚厚的披風(fēng)，他微微垂著頭，閉著眼睛，似乎是太困乏，火盆又燒得熱，江老爺已經(jīng)睡著了。

    洛小銓自嘲地笑了笑，心說，洛小銓啊洛小銓，你也不是什么聰明人。

    他仰頭舉杯對月，唱得更賣力了。

    “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皓月當(dāng)空，恰便是嫦娥離月宮……”

    便是不給江老爺唱，也要唱給自己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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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賞梅之后，心藻一直沒有走出自己的院子，老爺再沒想起過她，楚伋也很久沒見到了，洛小銓說還會來告別，但也沒再出現(xiàn)。心藻寂寞得快瘋了，只等著每天小勝來了才能說幾句話。

    這天小勝興沖沖地回來，邊進院子邊說：“姑娘，您快出來看看，老爺沒忘了您?！?/br>
    心藻一聽這話心里咯噔一下。

    小勝拿了一身嶄新的襖裙回來，上身是春梅粉的襖子，下身是繡著彩色花鳥的白羅馬面裙，“您看，老爺給您添置的新衣服，您快試試吧。”

    心藻摸著絲滑的衣服料子，她從沒穿過這種檔次的衣服，心里惴惴不安。

    “我還是別試了。”心藻說。

    “怎么不試呢？”

    “之前，我沒伺候好老爺，老爺沒罰我都算不錯了，現(xiàn)在又送我新衣服……”按老爺那難以捉摸的性子，心藻覺得自己怕是要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