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他們
聽到龔徹的聲音,佳明心里蕩過一層暖流,當然還有不為人知的壓力。 龔徹喂了一聲:“你還在嗎?” 佳明點頭,嗯了一聲:“只是有點困。” 龔徹向來懂得分寸,很明白哪些話可以說哪些話最好不要說。 他是她的高中同學,高中叁年,佳明在最后一年才注意到他。 那天她來大姨媽,身子非常不舒服,腹部的下墜感讓她不住地去捂。中午同學們都去吃飯了,她還趴在桌子上。 那時作為班里小眾的體育生,龔徹穿一件干凈的白襯衣,衣角沒有完全扎進褲腰里。可這沒有讓他看起來像流氓,而是一個比較瀟灑不顧小節(jié)的人。 龔徹抓了一把頭發(fā),他的頭發(fā)本來就亂,是那種陽光的亂,半靠在對面的桌子上:“是不是不舒服?” 佳明下腹一陣漲漲的墜痛,只得佝僂著緩解,嘴里卻是:“還好啦。” 她對龔徹的印象還不錯,那種很膚淺的印象。 雖然老師對體育生的作業(yè)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是龔徹基本上交作業(yè)很準時。 佳明總會看到他跟別人借作業(yè)拿去抄,可就算是抄,對于后面兩排“不務正業(yè)”的人來說也是好態(tài)度了。盡管后來才知道,龔徹根本就不需要抄她的作業(yè),原本就是尖子生,非要武裝成廢柴一個。 龔徹這家伙,很少像別的體育生那樣打鬧,他總是坐得很穩(wěn),話也不算多,打球也很穩(wěn),佳明看到過,他這人比同齡人要沉穩(wěn)很多。 “怎么會還好?你該去照照鏡子,臉白得嚇人?!?/br> 佳明被他唬住,摸摸自己的臉:“真的嗎?看起來很嚇人?” 龔徹將水杯推過來,這是一只精致的寶藍色保溫杯,杯口冒著吞吞熱氣。 那時她還不知道這種水杯即使是那個年頭,也要上千塊一個。 “這杯子我沒用過,你放心吧?!?/br> 佳明實在是太難受,她把杯子抓過來,便聞到一股姜紅糖的味道。 龔徹抓上外套準備離開,離開前道:“我媽是醫(yī)生,所以懂一點。” 佳明說謝謝,他就送她一個后腦勺,點了一點走了。 后來他們之間發(fā)生了一些大大小小的事,中間還摻雜著沉煉,畫面一度尷尬而混亂。 但這不妨礙佳明越發(fā)地了解龔徹,她越看他,越是了解他,就越覺得他既英俊又沉穩(wěn),跟那些四肢簡單頭腦發(fā)達的體育生很不一樣。 很難得的是,龔徹的沉穩(wěn)里還有年輕的人陽光,非常純粹的陽光和包容之心。 高叁上學期還沒結束,佳明家里發(fā)成了驚天動地的變故。 母親陳玉先是發(fā)現(xiàn)了父親沉長明的出軌,而且出軌時間跨度很長,jian情被捅穿時,私生子已經叁歲有余。 沉長明跟外面的年輕女人生了兒子,陳玉發(fā)瘋了,質問他你把我們的兒子放哪里?你怎么跟他交代? 沉長明也是被逼急了,冷笑嘲諷:“你說沉煉?他本來就是我們領養(yǎng)的,從他七八歲養(yǎng)到現(xiàn)在,為他付出大把金錢和時間,這已經很對得起他了。我不欠他什么。” 沉煉,那個孩子,那個天才少年,省城里的少年明星、鋼琴天才手,因為因為他們夫妻生不出兒子領養(yǎng)的,然后就這么被沉長明給抹殺了。 之后陳玉對沉煉的態(tài)度發(fā)生驟變,要么是極度的關懷,要么就是極度的埋怨。 一個月后,陳玉跟沉長明一起消失了。 市里的豐泰銀行行長突然被撤職,新聞傳得沸沸揚揚,說他被沉家夫妻賄賂,且參與沉家夫妻的非法集資。 陳玉和沉長明席卷巨款從天水市徹底消失了。 那段難堪的歲月了,佳明已經淡化了當時的困窘記憶,留下的是她和沉煉一起渡過的日日夜夜。 電器行和兩套房子被銀行收了回去,還有追債的人來學校找這對姐弟。 佳明手里存了一點錢,熬過了高考后,她帶著沉煉離開了天水市。 她離開可以,沉煉的離開對他造成了很大的影響,以前的鋼琴名師他們沒條件再請,課業(yè)外的提升班也沒錢上,他失去了以前所有的人脈資源,于是電視上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佳明本來不想再上大學,她自覺平庸,不想埋沒沉煉。 她想直接去找班上,可是沉煉爆發(fā)了前所未有的抗議,他像瘋子一樣暴跳如雷,告訴她如果她不去上大學,他寧肯立刻從她眼前消失,讓她永遠都找不到他。 佳明妥協(xié)了,她怎么舍得讓他難過,怎么舍得再也看不到他。 看他痛苦得眼眶里滿是紅血絲,胡亂地扯自己的頭發(fā),她后悔極了,很多時候,過度的犧牲只會造成對方的壓力,反而讓對方漸行漸遠。 為了兩個人擠在同一間出租房里,沉煉自己卻放棄了頂尖的名校,進入了佳明學校附近的大學。 他說是自己沒發(fā)揮好。 那怎么可能呢,一個初叁時就能輔導她高二幾何課程的沉煉,卷子在他的眼里就是無物。 尋常的教育連他的開胃小菜都算不上。 他在刻意放慢自己的腳步,來屈從于她的普通和平庸。 某天他們路過一個嶄新潔凈的站牌,上面展示著全國性某類鋼琴大賽的冠軍,佳明對這個人很眼熟,以前沉煉還在圈內時,這個冠軍一直都是第叁或者第四。 如果不是家中巨變,沉煉早已走上了國際的舞臺。 展示架上標注著,年底會舉行一向新賽事,奪取冠軍的人可以直接送到國際柴可夫斯基鋼琴比賽的舞臺上。 沉煉直接從站臺邊走了過去,連余光都沒留下。 佳明那時就下了決心,大叁時申請了國外的研究生,并且拿出一張銀行卡留給沉煉,告訴他這是爺爺在去世前留給他們的。 爺爺是留了錢,杯水車薪。 剩下的,其實是從龔徹那里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