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6懷璧其罪
比爾冷不防一怔,以致于沒有看見郗良的反應(yīng)。 郗良愣了一下,只這一瞬,對面的老男人已經(jīng)猜得出來,她知道,至少是知道陰原暉這個人。 “她大概是二十年前的大人物了,她宣布不再跳舞的時候還很年輕,但已經(jīng)有二十年的時間沒有她的消息。我知道很多年輕人都不認(rèn)識她,可是你,天知道我剛剛第一眼看見你,我還以為我到了劇院。你很像她,你和她一樣是東方人嗎?” 郗良眨巴眨巴眼睛,道:“我是中國人?!?/br> 比爾回過神來,茫茫然將杯里的酒喝到見底,再傻傻地盯著郗良的臉,腦海里翻江倒海,像在尋找許多塵封已久的記憶。然后他找到了,他看過芭蕾巨星陰原暉的相片,一張陳舊的相片,上面的人幾乎淡得看不見。 郗良像陰原暉? 比爾不敢確定,耳畔隱隱傳來老男人熱情與郗良聊起曾經(jīng)名聲大噪的芭蕾舞劇女演員陰原暉的聲音,比爾從中聽出一種正在傾訴的情愫,傾訴一種遙不可及的念想,顯然是一個陰原暉的狂熱追求者,二十年了還忘不了已經(jīng)消失匿跡的陰原暉。 比爾起身向酒吧借電話,打給波頓。 “波頓,我們第一次見郗良是覺得她像夏佐·佐-法蘭杰斯對嗎?” “沒錯。怎么忽然說這個?” “我遇到一個有幻覺的,所以現(xiàn)在郗良像陰原暉了。你沒聽錯,是陰原暉,郗良像陰原暉。” “什么?”波頓錯愕的聲音傳來,“郗良哪里像陰原暉?” “你也覺得不像是嗎?我就說是那老眼昏花的老男人分不清東方人?!?/br> 一通電話讓比爾自信沉著下來,回到卡座。 郗良打斷了老男人的碎碎念,道:“你說你是干什么的?” 老男人是一個出版商,在英語國家有幾十家出版社和報社。 郗良又問:“是不是寫了小說可以賣給你,有錢?” 比爾又一次被郗良的想法震驚,明擺著她的錢要揮霍完了,但她也懂得抓住機(jī)會為自己尋找賺錢的渠道。 老男人對郗良有股說不出的喜愛,笑道:“你會寫小說?如果你會,當(dāng)然希望你能將作品賣給我,我會讓你成為文學(xué)界的一顆明星,像陰原暉那般璀璨?!?/br> 比爾的雞皮疙瘩掉一地,聽郗良直白問:“賣給你,會有錢,對嗎?” 天已經(jīng)黑下來,萊利酒吧真正熱鬧起來。郗良趕著回家,得到老男人的肯定回答后,她要付清賬單,老男人慷慨幫她付,而后還要她的聯(lián)系方式。郗良敏銳,眼里變得警覺,她抱著東西對老男人說:“我們在這里見面就好。” 為了不讓老男人纏著郗良,比爾起身,故作醉酒般拽住老男人的衣領(lǐng)。郗良趁機(jī)走人,比爾冷了臉色睨著老男人,低聲警告道:“我看那個女孩可不想再跟你說上一句半句。做人要有點(diǎn)眼色,明白?” 當(dāng)天夜里,比爾和波頓商討出無聲無息解決這位出版商的辦法。 “他記得陰原暉,還大有癡纏郗良的架勢。按規(guī)矩——他得死?!?/br> …… 有人知道陰原暉,喜歡陰原暉。 郗良一早醒來興致盎然,將紙筆拿到客廳里,一邊守門一邊寫作。 她本想將江韞之告訴她的關(guān)于陰原暉的事寫下來,如今發(fā)現(xiàn)寫下來還能賺錢,賺錢能買酒和好多東西,一腔熱情令她文思如泉涌,一個上午便將幾十張稿紙寫得密密麻麻。 她不出門,波頓和比爾都松口氣。 “她看起來好像在寫作,她是真的打算要賺錢?,F(xiàn)在我們處理掉她的出版商,她的賺錢計劃就泡湯了?!?/br> 波頓略有所思道:“出版書籍不是什么難事,我們得讓她的錢賺得順順利利的,這樣她還能在我們的控制里。不然她一定會去找別的方法賺錢,到時我們可能阻止不了,也控制不了?!?/br> 待郗良再去萊利酒吧時,波頓選了一個戴金絲眼鏡,長得斯斯文文的下屬去和她聊出版小說的事。 年輕男人向郗良自稱克勞利,是出版社的編輯,專程在這等著她,要和她約定交稿的時間。郗良不疑有他,想了想讓他在十月初來這里見面,到時她會把小說給他。簡單談完,年輕男人禮貌辭別,離開的身影毫不拖泥帶水。郗良不加掩飾地放松下來,一口氣喝完一杯酒,自顧自露出愉悅的笑漪。 波頓在遠(yuǎn)處看著她,確定自己的安排沒有錯。郗良不喜歡別人過多靠近,有話直說,說完就散。獨(dú)處的郗良看起來十分孤單,可她臉上怡然自得的神情是那么輕松愉快。不知不覺中,波頓希望她一直這么舒心快樂。 只是一想到自己為什么會認(rèn)識郗良,為什么會坐在這里看著郗良,他的心口五味雜陳。 獨(dú)自一人,郗良的生活平靜又豐富,她會騎著自行車不知疲倦地兜風(fēng),在日漸熟悉的熱鬧街道上遛彎,看形形色色的人,聽各種各樣的口音。除了在家寫作,她常去的地方只有兩個,萊利酒吧和電影院。 有好幾回在電影院,波頓的座位在郗良隔壁,離她那么近。在漆黑里,他能感受到她的不自在,雙手交叉,一動不動地盯著熒幕。等到電影演了一段時間,她逐漸放松下來,忘了身邊的人是令她畏懼的男人,專心致志地融入電影。 一回,波頓看著熒幕,聽見一個壓得低低的稚氣的聲音在問:“他們就是明星嗎?” 波頓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為了使自己的注視不嚇退她,隨即扭過臉去看熒幕,“是?!?/br> “為什么是明星?” “……他們拍電影給人看,很多人因此喜歡他們?!?/br> “我不是很懂。你知道陰原暉嗎?我聽說她也是個明星,會有很多人喜歡她嗎?” “……如果她是個明星,那么是的,很多人喜歡她。” “我不知道,我沒見過她。” “那你怎么知道這個人?” “有人跟我說過。” 波頓理所當(dāng)然認(rèn)為這個人就是那個已經(jīng)不幸離世的出版商。 電影結(jié)束,郗良喜歡在離場的人群里游蕩,聽著身邊人對電影和演員的議論。然后她回酒吧,這一次波頓沒有隨她去,跟得太緊容易被旁人察覺。他光顧了街邊的擦鞋攤,選了一個可以看見酒吧內(nèi)部的絕佳位置,一個黑人少年蹲在他腳邊給他擦鞋。 傍晚的酒吧里烏煙瘴氣,煙草燃燒的云霧十分嗆人。從波頓的角度看,他能看見郗良一進(jìn)去就開始捂住口鼻。但是沒多久,她從一群抽煙的大老粗那里接過一支香煙,有些遲疑地叼在嘴邊,一群人搶著給她點(diǎn)煙,她將煙從嘴里拿下來,就近借火。在一群人的教唆下,她小心翼翼地將煙放回唇間,接著嗆得咳了幾下,引得旁人哈哈大笑。 波頓有種沖進(jìn)去將郗良護(hù)起來的沖動,可殘酷的理智壓制著他,一個勁問他,“你憑什么?” 郗良用不著他保護(hù),咳過以后,她繼續(xù)嘗試將煙放到唇間,又嗆起來,如此叁四回之后,她學(xué)會了抽煙。她也一下子學(xué)到煙鬼老練的姿態(tài),用修長的食指和中指夾著香煙,一會兒湊到唇邊一會兒拿開,舉止甚至比身邊的煙鬼們多了一份從容隨性。 就像熒幕上風(fēng)情萬種的女演員在抽煙,優(yōu)雅,高不可攀。 在昏暗的天色下,透過酒吧曖昧的霓虹燈,渾濁的煙酒氣,波頓忽覺耳邊萬籟寂靜,唯有心里傳出某種崩裂的聲音。 酒吧里很嘈雜,老板史密斯自作主張將郗良要的酒和食物打包好,然后將她從一群醉意上頭的大老粗的包圍里拉出來,拉著她到門口。 郗良心慌,“你要干什么?” 史密斯放開她,將東西放進(jìn)她的車籃子里,語重心長道:“平時你不都是在這個時候回家嗎?現(xiàn)在你該回去了,走吧?!?/br> 郗良如今有自行車,對回家的路也熟悉,她從沒看過夜晚的酒吧,別人都說夜晚熱鬧非凡,她想看一下,不在乎會深夜到家。 “我想看看熱鬧?!彼⒆託獾卣f。 “沒有熱鬧,姑娘?!笔访芩篃o奈道,“白天你來,這里歡迎你,但晚上,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里面那些下叁濫會找你的麻煩。聽我的,乖乖回家去,天就要黑了?!?/br> 郗良一知半解,牽著自行車勉為其難點(diǎn)點(diǎn)頭,“我回家了?!?/br> 舔舔紅唇,她品嘗出煙草味,道:“我要買煙,哪里買?” 史密斯摸著額頭,讓她在原地等,自己轉(zhuǎn)身進(jìn)店里,拿了一包煙和打火機(jī)出來。 “聽著,這玩意對身體可不好。還有,不要輕易拿別人的煙,你不知道里面有沒有藥。如果有,你就玩完了。記住了嗎?”史密斯苦口婆心像個擔(dān)憂叛逆女兒的父親。 郗良像聽進(jìn)去了,又仿佛沒有,她忙著掏錢還給史密斯,“夠嗎?” 史密斯知道她不喜歡占人便宜,象征性拿了她一美分,等她終于離開,他輕嘆一聲。 多日來,史密斯已經(jīng)看出郗良的底細(xì),她說她是大人,還有未婚夫,但他知道她遠(yuǎn)沒有大到能合法喝酒的年紀(jì)。世事就是如此,少年結(jié)婚,性交生子,都是常事,法律不會管,但他們遠(yuǎn)遠(yuǎn)還不能喝酒。不過,史密斯沒有拒絕賣酒給郗良,因?yàn)樗雌饋碛芯瓢a,如果不在這里喝,她會去別的地方喝,別的地方未必有他這里安全。 這個年輕可愛的酒鬼是個單純安靜的人,長著一張獨(dú)特迷人的臉,總是獨(dú)來獨(dú)往。在一些心思不正的男人眼里,她的臉是迷藥,她的身子是春藥,她的獨(dú)來獨(dú)往更像一種挑釁、招惹、引誘,這僅僅因?yàn)樗且粋€女人,且是一個相當(dāng)漂亮的女人。史密斯希望她一直平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