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句話，讓顧東的記憶飛快地回到了6年前，夏萍去世的那個晚上。

    林夏也是像今天這樣，將自己悶在被子里哭了好幾個小時。

    當(dāng)他忍不住上前去把被子掀開的時候，林夏也是對他說了句：“老公，我以后就沒有mama了！”

    顧東覺得自己的心疼得都快要無法呼吸了，他緊緊地抱住林夏，在她的耳邊一遍又一遍地說：“老婆，你還有我！”

    林夏卻不再說話。

    無論顧東說什么，她都沒有反應(yīng)，只是無聲地流著淚。

    后來，顧東也不說話了，就安安靜靜地坐在林夏身邊，陪著她。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林夏終于哭累了，靠在顧東的肩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顧東將她輕輕地放在床上，又拿毛巾擦干了她臉上的淚痕，這才拿起手機(jī)看了下。

    已經(jīng)是凌晨三點(diǎn)。

    但是顧東還不想睡。1日 日寸 珖

    他走到落地窗前的沙發(fā)上坐下，又給自己點(diǎn)了一支煙。

    窗外星光點(diǎn)點(diǎn)，屋內(nèi)煙霧繚繞，顧東的思緒再次回到了6年前。

    當(dāng)時的林夏，和如今只有17歲記憶的林夏，在得知夏萍去世之后，都對他說了那句話。

    然而同樣的話，卻是不同的心境。

    6年前的林夏，因?yàn)槟承┰?，在面對夏萍離世這件事的時候，難過悲傷的同時，還有著深深的自責(zé)與內(nèi)疚。

    那時候的她，應(yīng)該比現(xiàn)在還要痛苦萬分吧！

    顧東想。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煙，被嗆得咳嗽了幾聲。

    當(dāng)年夏萍離世，對林夏的打擊非常大，她用了整整兩年時間，才慢慢走出陰影。

    但就在這兩年里，她暴飲暴食，人胖了一大圈不說，性情更是大變。

    剛開始顧東還能安慰她遷就她，但時間一久，也就厭了。

    在顧東看來，人死不能復(fù)生，既然夏萍離世這件事情已成事實(shí)，那就只能選擇接受。活著的人好好地活著就是對死去的人最大的尊重，為什么要折磨自己呢？

    所以當(dāng)年的顧東無法理解林夏，不知道她為什么會一直將自己陷入悲傷的情緒之中不能自拔。

    但是現(xiàn)在，顧東明白了。

    這世上有很多事情，如果不是發(fā)生在自己身上，是可以用理性去思維的。但是一旦發(fā)生在自己身上，就根本沒有辦法做到理智。

    就是那句話，道理我都懂，但就是做不到。

    顧東越想，心里就越發(fā)內(nèi)疚。

    他去刷了牙，然后才走到床邊，俯身在林夏的額頭上親了一下，無聲地說了句：“老婆，對不起?！?/br>
    對不起，沒有在你最痛苦的時候，設(shè)身處地地去感受你的痛苦。

    對不起，沒有在你最需要的時候，一直一直地陪在你身邊。

    對不起……

    第30章

    頭天折騰得太晚, 顧東和林夏第二天都睡到了中午才起來。

    顧東正奇怪他媽怎么沒叫他們吃早餐，就聽阿姨說蕭紅和顧廷筵一大早就出去了，據(jù)說今天是他們認(rèn)識43周年的紀(jì)念日。

    蕭紅是一個很注重儀式感的人, 十分熱衷于過各種各樣的節(jié)日，有時候興致來了，就算沒有節(jié)日也會自己想方設(shè)法編出個節(jié)日來。

    顧東從小就知道他爸媽感情好, 小時候一家三口出門，通常都是蕭紅和顧廷筵手挽著手卿卿我我走在前面，顧東一個人眼巴巴地跟著后面。

    至于什么情人節(jié), 結(jié)婚紀(jì)念日之類的，蕭紅和顧廷筵從來都是拋下顧東去過二人世界的。

    顧東剛上大學(xué)那年的暑假, 因?yàn)樘爰? 學(xué)校一放假他就立馬坐了飛機(jī)回來。

    然而, 回家之后才發(fā)現(xiàn)蕭紅和顧廷筵都不在，還給家里的阿姨和司機(jī)都放了假。

    給蕭紅打了電話, 顧東才知道他爸媽居然去麗江旅游了。顧東在電話里可憐兮兮地問蕭紅，為什么不等我回來, 帶我一起去？蕭紅直接說，好不容易等到你上大學(xué)了，我和你爸才有機(jī)會單獨(dú)出來玩, 我們才不想帶上你這個拖油瓶呢。

    顧東聽到這話，差點(diǎn)兒沒哭出來，甚至都開始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親生的！

    那幾天, 諾大的房子里，就只有顧東一個人，空蕩蕩的，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顧東嘆了口氣, 作為一個吃著爸媽狗糧長大的孩子，對于他們時不時偷跑出去約個會這種事，早就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

    知道父母的去向之后，顧東又重新回了臥室，想跟林夏商量一下什么時候回江城。

    林夏昨晚哭得實(shí)在是太久太厲害，今天眼睛都還有些腫，就算敷了眼膜，也沒好多少。

    她以前很少住這里，衣柜里沒幾件衣服，就隨便找了條黑色的連衣裙穿上。

    顧東依稀記得這條裙子是前年買的，當(dāng)時穿著剛剛好，但這些天林夏瘦了，裙子就顯得有些空落落的。再配上林夏那張蒼白的臉和紅腫的眼睛，整個人看上去就是一幅萎靡不振的模樣。

    林夏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diǎn)，快速地給自己化了個妝，掃了點(diǎn)腮紅，又涂了個豆沙色的口紅，看著氣色才好了些。

    午餐依然很豐盛，林夏也依然沒吃幾口就放下了筷子。

    顧東見她這樣，很心疼，自然也沒什么胃口。就問林夏想什么時候回江城，林夏說下午就想回去，她有些想兩個孩子了。

    顧東便去車庫，選了輛顧廷筵平時不怎么開的車，開回江城。

    林夏一上車就閉著眼睛靠在了椅背上，腦海里來來回回都是夏萍的身影，揮之不去。

    其實(shí)她昨晚睡得還不錯，甚至連夢都沒有做。

    但今天一睡醒來，就開始情不自禁地想mama，一想到mama已經(jīng)不在了，心就如同刀割般地痛，眼淚也不受控制地往外流。

    顧東開車的時候，也會時不時看一眼身邊的林夏，見她什么話也不說，只是閉著眼睛無聲地流淚，心里也很不好受。

    就這樣沉默了一路，下午4點(diǎn)左右，兩人下了高速。

    回家的路上，他們會經(jīng)過白塔陵園，江城最大的公募，就在不遠(yuǎn)處的九鼎山上。

    林夏按下車窗，遙望著那片山，問顧東：“大叔，我mama是葬在那里嗎？”

    “對，”顧東道，“要不我現(xiàn)在就陪你去看看咱媽？”

    “好?！绷窒狞c(diǎn)了點(diǎn)頭。

    顧東便將車?yán)@到了一條小路上，然后上山，往公墓開去。

    當(dāng)初給夏萍找墓地的時候，顧東還專門找了海城的大師來看，最終選擇了這里。

    大師說這里坐西向東、陽光普照、依山傍水，是個好地方。

    林夏被顧東牽著手，一路跟著他走，沒多久，就到了目的地。

    這里的一些墓地都已經(jīng)有些破敗了，因?yàn)楹蟠辉谶@個城市，或是移民國外，可能很多年都不曾有來掃過墓，就只有工作人員偶爾會來打掃一下。

    不過夏萍的墓地周圍非常干凈，墓碑前還放著一束她生前最喜歡的梔子花。葉子綠油油的，花朵也還很新鮮，散發(fā)出陣陣清香，顯然是剛放上去不久。

    不過林夏根本沒注意到這些，她只是盯著墓碑上夏萍的照片看，眼睛都不眨一下。

    照片上的夏萍面帶微笑，眼角額頭雖然已經(jīng)有了皺紋，但看上去依然是那么的和藹可親，和林夏記憶中的mama相差無幾。

    她緩緩地跪下身去，對著墓碑叩了3個響頭。然后伸出手，輕輕地?fù)崦贡系恼掌?/br>
    眼淚，又不自覺地涌出了眼眶。

    顧東也跟著她跪了下去，還將剛剛在陵園外面買的一束滿天星放在了梔子花的旁邊。

    林夏這才注意到了那束梔子花，有些不解：“誰來看過我媽嗎？”

    顧東想了想：“應(yīng)該是鐵叔吧?！?/br>
    “鐵叔？”林夏先是一愣，隨即又問顧東，“我媽跟鐵叔，是不是在一起了？”

    “是，他們結(jié)婚了?！鳖櫀|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林夏的神情，卻發(fā)現(xiàn)她非但沒有生氣，眼里反而還有幾分欣慰。

    顧東就有些搞不懂了。

    當(dāng)年夏萍跟鐵叔領(lǐng)證的時候，林夏可是堅決反對的。

    但看林夏現(xiàn)在的反應(yīng)，似乎17歲的林夏并不反對這件事，說不定還很支持夏萍和鐵叔在一起。

    林夏并不知道顧東在想什么，她的思緒漸漸回到了中考那年的暑假。

    因?yàn)殍F叔，就是在那個時候搬來小胡同的。

    鐵叔原名叫做鐵志兵，跟夏萍的年紀(jì)差不多大。林夏初三畢業(yè)那年，他在夏萍裁縫鋪對面開了家小小的理發(fā)館。

    鐵志兵剪頭發(fā)的手藝也不錯，收費(fèi)又便宜，小胡同的人都喜歡照顧他生意，林夏也經(jīng)常去他那里剪頭發(fā)。

    他長得也挺好，高高大大的，看起來很和善。

    照理說，鐵志兵這樣的條件，應(yīng)該不缺姑娘喜歡。

    但事實(shí)卻是，30好幾的人了，一直打著光棍。

    究其原因，有兩點(diǎn)。

    一是因?yàn)殍F志兵并非孤身一人，他還隨身帶著個癱瘓在床的老娘，并且對老娘十分孝順，盡心盡力地伺候著。

    二是因?yàn)殍F志兵有殘疾，他是個啞巴，不會說話。

    林夏上高中之后，便跟二妮一起住校，只有周末才回家一趟。

    所以，她跟鐵志兵接觸的機(jī)會也不算太多。

    但她對鐵志兵的印象卻極好。

    因?yàn)殍F志兵經(jīng)常幫忙給家里擔(dān)水，換煤氣罐，搬重東西。

    不過在17歲林夏的記憶里，她媽和鐵叔那時候就是正常的鄰里關(guān)系，并無出格之處。所以，她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是什么時候產(chǎn)生感情的。

    顧東也不知道具體情況。

    他只知道林夏生完顧筱雨之后沒多久，突然有一天，夏萍鄭重其事地通知他們，她跟鐵叔領(lǐng)證了，以后就是合法夫妻了。

    林夏一直都不同意夏萍跟鐵叔在一起，知道這個消息后，和夏萍大吵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