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扭頭看向周延禮, 看著男人成熟深刻的面部線條, 忽然好奇地問：“你什么時候從家里搬出來的??？”

    “高中。”周延禮說, “我高中出國留學(xué)，那個時候不太習(xí)慣跟別人一起住宿舍。”

    他只是在說自己的經(jīng)歷，可落在陳佳肴耳朵里就成了他的習(xí)慣。

    他不習(xí)慣跟別人一起住。

    也不習(xí)慣陌生人插/進(jìn)他的生活。

    他太包容她了。

    陳佳肴笑了笑，薄如羽翼的眼睫輕眨，斂去眸中淺痕。

    她說：“你沒長大就開始獨(dú)立生活了，還不允許別人長大再開始獨(dú)立生活呀?！?/br>
    周延禮還是目視前方, 表情無異，但卻說了句：“怎么？你想開始獨(dú)立生活了？”

    陳佳肴一頓，沒說話。

    而后又聽周延禮說一句：“打算開始什么樣的獨(dú)立生活？無拘無束？還是夜不歸宿？”

    男人聲音依舊波瀾不驚，但是字里行間卻隱隱透露了幾分薄怒。

    本該溫和的閑談莫名其妙發(fā)展成這個樣子，是陳佳肴沒想到的。

    她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高中的時候，周延禮的言辭總能輕而易舉影響她的情緒。

    她下意識攥緊了身前的安全帶，像過去無數(shù)次面對周延禮質(zhì)問那樣抿了抿唇，小聲說：“我沒有……”

    車廂里的空氣仿佛瞬間被凝僵。

    直到周延禮又說一句：“陳佳肴，成年并不意味著長大，你現(xiàn)在需要做的還是好好學(xué)習(xí)。”

    車廂一如既往沉默，小姑娘本該應(yīng)好的回應(yīng)沒出現(xiàn)。

    周延禮在等紅燈的間隙扭頭看向旁邊，只見陳佳肴微微頷首，她頭發(fā)順著她的動作垂落，遮蓋了她半張臉。

    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眼睫垂出乖巧的弧度。

    她還是很乖。

    還是一個小孩兒。

    沒有大人的庇護(hù)和指引，小孩兒能跑去哪里？

    周延禮看著，啟唇問：“聽到了嗎？”

    陳佳肴還是沒看他，只是小幅度點(diǎn)點(diǎn)頭，從喉嚨里應(yīng)了一聲。

    她回應(yīng)了。

    但只是在表示自己聽到了。

    至于做什么，怎么做……其實(shí)沒人在乎。

    周延禮不在乎，也不需要她更多的承諾和回應(yīng)。

    因?yàn)樘斓紫聸]有任何一個大人會在乎小孩子的承諾和回應(yīng)。

    可是她不想做他的小孩子。

    她想成為名副其實(shí)的大人。

    一個可以和他一樣的大人。

    如果成年還不能長成大人，那她就只有唯一一條路可以走了。

    她想離開的最后幾分猶豫，是周延禮親手?jǐn)財嗟摹?/br>
    -

    回宿舍前周延禮看了眼時間，又看向副駕駛的陳佳肴，問：“晚飯準(zhǔn)備怎么吃？”

    陳佳肴哪里還有心情吃晚飯，但是依照周延禮管她的手段，她但凡說一句不想吃，下一秒都要被摁進(jìn)食堂。

    于是便說：“我跟室友約好了。”

    周延禮“嗯”一聲，“吃什么？”

    也許周延禮只是隨口一問，也許他像以前那樣習(xí)慣追問，又或者，他就是單純地想要過問的晚飯選擇。

    放在今天以前，陳佳肴還會覺得自己是在被照顧，被一個大人照顧。

    可是今天她卻忽然覺得一陣窒息。

    她身前的安全帶像一根牽引繩，繩頭勒緊她每一步，牽頭是周延禮。

    他無需更多東西，甚至無需阻止她更多行為，她便在他控制中。

    因?yàn)槔K子就那么長，她的可活動范圍也就那么大。

    她又看了眼這輛車子。

    三年，她不是在教室，就是在家里，要么就是在這小小的車廂里。

    她忽然后知后覺意識到一件可怕的事情：她確實(shí)被周延禮照顧著，卻也被周延禮控制著。

    甚至，她心甘情愿被控制。

    她僅有的思想情緒，是她的全部。

    而如今，她的思想情緒也被周延禮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影響。

    她快要沒有自己了。

    陳佳肴想著，猛然一怔。

    西方第一道下沉的夕陽照在陳佳肴臉上，她下意識瞇眼，恍惚了一瞬。

    下一刻，陳佳肴干脆利落解開了安全帶，胸口束縛瞬間松開，她下車，徑直走向后座。

    車門拉開，一邊拿東西一邊說：“可能就隨便吃點(diǎn)，我也不太清楚，一會兒問一下室友。”

    說完，東西也拿完了。

    陳佳肴把車門關(guān)上，繞過車頭，路過駕駛座的時候，她停了一瞬，沒有靠近，就那么隔著大半米的距離和周延禮說：“我走了?！?/br>
    此時落日又降一寸，紅光完全鋪蓋在周延禮的車上，也照紅了他的臉。

    他變得和那落日一般，很近，但卻刺目。

    陳佳肴看著，聽到他說：“好，去吧?！?/br>
    陳佳肴聞聲唇角彎了彎，轉(zhuǎn)身離開。

    少女影子落地，被光拉得又細(xì)又長。

    周延禮目光還在陳佳肴身影上，他看著她走進(jìn)宿舍大廳，上樓，然后消失在拐角。

    流程一如既往，但是周延禮卻隱約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直到正準(zhǔn)備驅(qū)動車輛離開時，他才忽然意識到一個小細(xì)節(jié)。

    以往陳佳肴說的都是：我回去了。

    今天卻說：我走了。

    他微微蹙眉，再次扭頭看向陳佳肴的方向，手指有序落在方向盤上。

    煩躁情緒昭然若揭。

    這時，一個扎著丸子頭穿著格子裙的女生從一輛車上跳下來，她轉(zhuǎn)身前喊一聲：“我走啦！”

    然后小跑著奔進(jìn)女生宿舍。

    周延禮在原地靜靜待了片刻，而后唇邊失笑，微微搖了搖頭，驅(qū)車離開。

    -

    陳佳肴東西多，走得慢，她剛把手放到門把手上，身后忽然傳來小跑，一只手先她一步推開宿舍門。

    陳佳肴被嚇了一跳，扭頭對上一張笑眼圓臉。

    圓臉姑娘扎著一個丸子頭，頭發(fā)染成了淺栗棕，額前梳著微卷的空氣劉海，看著像初中生。

    她身上穿的是jk套裝，更減齡。

    “誒？你也是這個宿舍的??？”

    “哦！你就是陳佳肴吧？”

    “我是虞西米，二號床的?！?/br>
    于是陳佳肴跟大學(xué)第二個室友是在宿舍門口認(rèn)識的，并且拎著一堆東西，十分艱難地做了個自我介紹。

    “我叫陳佳肴，三號床?！?/br>
    “我知道，許青璇跟我說啦。”虞西米個子不高，力氣不小，動作粗魯?shù)刈查_門，大喊一聲：“接/客啦！”

    門推開，宿舍里站著一個陌生女人。

    女人衣服脫了一半，身上一件吊帶，輕薄的防曬衫半/脫不脫，露出圓潤的肩頭。

    她頭發(fā)很長，大卷，臉上化著精致的妝，面孔同樣精致。

    一片沉默對視中，她隨手把防曬衫脫了搭在椅背上，淡淡說一句：“關(guān)門?！?/br>
    陳佳肴最先反應(yīng)過來，忙不迭用腳把門關(guān)上。

    虞西米也跟著道歉，“哦哦哦，對不起對不起。”

    這應(yīng)該就是她們宿舍第四個室友了。

    時隔小半個月，她們宿舍終于聚齊了。

    許青璇臨到飯點(diǎn)才滿頭大汗，轉(zhuǎn)著一顆籃球回來。

    她先跟陳佳肴和虞西米打了聲招呼，籃球放回桌下時一頓，猛地回頭，“四號床也來啦？”

    陳佳肴點(diǎn)點(diǎn)頭，“在洗澡?！?/br>
    虞西米兩手一筆劃，“好高，又高又瘦又美?！?/br>
    許青璇問：“比我還高？”

    虞西米點(diǎn)頭如搗蒜，“差不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