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文嵐第一次踏進舊金山的唐人街時，文嵐等人赫然發(fā)現(xiàn)，那些跟想象得完全不一樣，跟文嵐在后世看到的那些亭臺樓閣更是有著天淵之別。

    除了游客的餐廳外，除了少數(shù)幾個標志性建筑，整個唐人街里面的建筑都非常破舊。

    污跡斑駁的外墻，青苔爬滿了階梯，昏暗狹小的空間里蝸居著數(shù)不清的華人。

    衣服淅淅瀝瀝地掛在外面，破破爛爛的拖把懸掛在空中，看著就覺得非常寒酸。

    很多人，一家大小，龜縮在很小的房間里面。冰箱是有的，可惜早已壞了，只能拿來當收納室。到了晚上，女主人做好飯菜，就打開床邊的折桌，一家人或站或做吃完了晚餐。

    昏黃的燈光下，狹窄的隔板上，放著每個華人家庭都有的東西——砧板。

    砧板，幾乎都是厚達近十厘米的木塊，像是從什么樹根上砍下來的，看起來非常厚重?？上?，經(jīng)過經(jīng)年累月與菜刀的廝殺，早已是遍體鱗傷。經(jīng)常與菜刀接觸的地方，已經(jīng)凹出一條非常明顯的坑溝。部分中餐廳的砧板，更是成了一個明顯的三級凹字形階梯，中間一大片日復一日地被墊著切菜，早已磨成了薄片。

    偶遇的梁伯聽說文嵐會說粵語，剛從國內(nèi)出來，開心得像個五六歲的小孩子。

    他一直纏著文嵐問長問短，試圖從文嵐的話語中，尋找蛛絲馬跡，逐一還原那個久藏在記憶中的家。

    梁伯非常熱情，堅持要請文嵐一行人進屋坐坐。

    一踏進梁伯的家，文嵐恍惚間有種無意間闖進某戶鄉(xiāng)下人家的錯覺。

    梁伯一個人住，狹小的屋子里堆滿了與華國相關(guān)的物品。

    墻壁上貼著領(lǐng)袖畫像，掛著傳統(tǒng)的黃歷，貼著舊式美女掛歷和一排家人的小幅照片。一旁的小桌上，供奉著關(guān)公像?？拷堊酪粋?cè)的墻壁上，貼著關(guān)于移民的新聞剪報，最顯著的一張上面寫著一行大字“白宮稱無法幫助僑眷團聚”。

    最特別的是，在暖水瓶旁邊的墻壁上，貼著一張華國全國地圖和一幅白色的手繪地圖。

    文嵐湊過去細看，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幅描繪在餐巾紙上的廣州舊城區(qū)街道地圖。

    梁伯見文嵐一直盯著那張地圖看個不休，不好意思地解釋說：“我讀書少，找不到家那邊的地圖。這副是照著朋友帶過來的國內(nèi)地圖，自己用鉛筆描了之后再繪制的。”

    原來，梁伯來自開平，為了養(yǎng)家糊口，1935年跟著鄉(xiāng)里人到了米國打工。洗衣店、做墳場工（專上晚上11點到凌晨7點的工廠班）、中餐廳后廚，各種苦活累活都干過。積攢一點錢，就寄回家鄉(xiāng)，養(yǎng)活父母妻兒。

    梁伯摸著一個少年的照片，眼眶泛紅：“46年，我回過一次家，第一次見到我的兒子。你不知道，那個年代的日子真的很難熬，為了掙一口飯吃，我老婆懷著4個月的身孕，我就離開了家。46年春節(jié)，我才第一次見到我的兒子，第一次親手抱抱他。我在家里呆了一個多月，唉，早知道是這樣，我就不出來了。這么多年了，我再也回不去了?！?/br>
    這是一個華人備受歧視的年代。

    這是一個信息不發(fā)達的年代。

    很多資訊，除了偶爾在報紙上看到的報道外，就只能靠口耳相傳。

    所以，他們沒有途徑了解回國的信息，是非常正常的。

    文嵐看著梁伯布滿老繭的手，甚是不忍，于是在白紙寫下香港華僑旅行社的地址，同時附上駐港相關(guān)機構(gòu)的聯(lián)系方式。

    文嵐告訴驚喜難辨的梁伯：“國內(nèi)現(xiàn)在很多政策正在調(diào)整，以前只能接待友邦和那種老朋友們的華僑旅行現(xiàn)在也可以接待外國游客，但主要還是華人探親團。雖然手續(xù)比較復雜，回到國內(nèi)后也需要按照指定的線路旅游，停留的時間和地點都限制得比較嚴格，但，總能回家看看。也許，再過幾年，相關(guān)政策會更加放松，到時候大家都可以到華國旅游探親了?！?/br>
    梁伯摸著寫著具體聯(lián)系方式的紙片，就如看到了救命符一樣，兩眼直發(fā)亮。

    “沒問題，那些都沒有問題，就算再麻煩，就算花費再多的錢，我都愿意。”

    文嵐看著聞訊而來的其他老華人和老華僑，安慰大家說：“我們有熟人在香港，不如這樣吧，我先幫忙聯(lián)系一下，如果有進一步的消息，我再讓人過來告訴大家?！?/br>
    “那太好了，謝謝你?。∥易鰤舳枷牖丶铱匆谎?，哪怕是聞一聞家鄉(xiāng)的氣味也好?！币晃活濐澪∥〉睦掀牌?，伸手直抹眼淚。

    “就是，就是，我們都盼著有機會回去看一眼?！?/br>
    夾雜在人群中的梁伯，點頭如搗蒜。

    看著聚在一起喜笑顏開的梁伯們，文嵐想起散落在各地大小不一的華人社區(qū)。

    出乎許多人的印象，其中在古巴、墨西哥和許多南太平洋的小島上，都有著為數(shù)不少的華人社區(qū)。

    他們?yōu)榱松睿h度重洋，到達所謂遍地是黃金的地方打工賺錢養(yǎng)家。

    他們離開家，是因為家里實在太窮了。

    抱著能夠改善自己和家人生活的美好愿望，他們偷偷到了異國他鄉(xiāng)，而真實的情況卻總是事與愿違。

    他們永遠回不了家。

    因為，他們永遠生活在社會最低層，靠出賣勞動力，用青春、時間和健康換取微薄的薪資，再把那些積攢下來的錢寄回老家。

    父母已經(jīng)老去，他們的青春不再，日復一日地重復著昔日的高強度工作，自己卻依舊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連回家的路費都籌不起。

    老去的他們，每每遇到一個新鮮的華國人面孔，聽到熟悉的漢語，便忍不住流淚，用各種語言講述他們失去的家園，講述他們逝去的祖輩。

    在后世的互聯(lián)網(wǎng)上，出現(xiàn)的只有那些衣錦還鄉(xiāng)的成功者或者后來加入的新華人。

    而這些老華僑，或者說老唐人，則永遠存在在社會的邊緣，猶如停留在時光隧道的空洞里面。

    他們很多人一輩子都沒有結(jié)婚，被人遺忘，逐漸凋零，逐漸消失在時空隧道之中。

    他們的晚年生活極其枯燥無味，經(jīng)年累月的就是退休、打麻將、看電視、吃飯、等死。

    ☆、擇土定居

    走出唐人街的時候，文嵐一行人感慨萬千。

    對文嵐等人非常熱情的，多數(shù)都是第一代移民。

    經(jīng)過數(shù)十年的變遷，第二代移民大多數(shù)英語非常流利，他們在學校和社會上的米國文化的熏陶下已經(jīng)形成了自己的價值觀。這種相對西式的作風，讓他們常常與上一代人在價值觀和世界觀上存在這劇烈的沖突。

    這，一如金老爺子達到米國之后遇到的問題一樣。

    在剛見到親人的時候，團聚的喜悅，久別重逢之后的劇烈情緒波動，掩蓋了許多問題。

    在相處一兩個星期后，彼此間的差異日益明顯，表面的和平已經(jīng)開始搖搖欲墜。

    金家的三代們，矜持而挑剔地看著這些所謂的親人們，用著他們難以明說的暗語譏諷著那些隨行的新移民們。

    金老爺子有心想與從未見過的孫輩熟絡(luò)，但總是熱臉貼上了對方的冷屁股。

    精心挑選的中式珠寶，被嗤之以鼻，謂之“老土”。

    特意準備的禮物，此間的大外孫女黃蓮婷感動得熱淚盈眶，攬著金老爺子撒嬌：“外公，你還好了，我愛死你了?！?/br>
    轉(zhuǎn)頭，文嵐就看見在沒有外人的房間里，黃蓮婷跟她母親金毓蓉抱怨說：“mama，這洋娃娃的衣服太丑了，你趕緊收起來，我要那個新出的芭比娃娃，就是愛麗絲有的那個。mama，我已經(jīng)按照你的要求做 ，這個月的零用錢，能不能先給我？”

    門縫里傳來金毓蓉無力的訓斥：“這是你們的外公，是mama的爸爸，所以你們一定要孝順……”

    文嵐悄悄地退回到一樓的客廳，看著金老爺子仍在努力與孫兒交流：“……鳳眠要住校，那你呢，以后也要住校嗎？我一路過來，看見很多小孩子下午3點就放學了?！?/br>
    金慕樵用比較生硬的北京話解釋說：“這邊分私立學校和公立學校，一般來說私立學校高年級大多都是會住校的。因為，放學之后還會有很多體育活動、學習課程和自由活動時間。如果不參加，就會跟其他人不一樣，會影響……”

    金老爺子眉頭緊鎖，努力體會孫輩們不一樣的生活，試圖融入進去。

    但，從目前的情況看來，很明顯，效果不佳。

    衣食住行，兩方的習慣實在相距甚遠，勉強攪和在一起，彼此都覺得非常不適。

    四下無人之時，文嵐悄悄問到：“我們以后也要這樣住在一起嗎？”

    金老爺子掐了掐鼻梁：“不了，毓蓉離婚后雖然拿到了孩子們的撫養(yǎng)權(quán)，但是孩子們時不時還是會跟他們爸爸住一段時間。毓蓉要管公司，必須住在交通便利的地方，她習慣了她的房子，我們也沒有必要改變她的生活。毓蓉給我買的那棟房子，就先放著吧，我們偶爾可以過來住幾天?！?/br>
    “那，您打算以后住哪里？我大概要在這邊待多久？這邊雖然很好，衣食住行樣樣便利，但是，我還是想回家?！?/br>
    文嵐想念家里的味道，想念廠里nongnong的人情味，想念那種人人平等的感覺。

    金老爺子挑了幾顆奶糖遞給文嵐：“回去，可就沒有這些糖果吃啰?！?/br>
    文嵐回了一個可愛的白眼。

    金老爺子不以為忤，依舊笑著說：“你之前不是答應(yīng)得好好的嗎，怎么，這么快就想變卦了？”

    文嵐指著窗外的黑白分明的行人：“沒來之前，我不知道這邊會是這樣呀。您瞅瞅，白人的餐廳，黑人不能進入吃飯。公交車前端坐得都是白人，后面那小半截就算再擁擠，大家也不敢跑到前面去坐。我聽說，前年，有4個黑人大學生進入一餐館，白人服務(wù)員命令他們走開，他們靜坐不動，從而引發(fā)了大規(guī)模靜坐運動 ，迫使近 200 個城市的餐館取消隔離制。去年，又開展自由乘客運動，迫使南部諸州取消州際公共汽車乘坐上的種族隔離制。您看，雖然明面上種族隔離政策已經(jīng)取消了，但實際上人們依然涇渭分明。我在自由的國家待慣了，不習慣上面有什么大山，我想回去了?！?/br>
    “嗨，你這孩子，你出門可做得都是私家車，你能看人家?guī)谆啬樕健！苯鹄蠣斪右娢膷沟哪樏黠@晴轉(zhuǎn)多云，馬上轉(zhuǎn)圜，“好啦，之前你舅舅不是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了嗎，你起碼得先把這幾個賬戶存款取出來才能回去吧。再說，你還沒有正式跟你誠舅舅見面，你誠舅舅還沒能回去見一次你mama和舅舅呢。好啦，我也知道這有點難為你，可你不是有法寶嗎？這樣吧，等我們搬出去，我就找借口把你身邊的人調(diào)走，讓你自由活動?！?/br>
    “那，我還得再這呆多久？”文嵐盤算了一下大致時間，有點傻了眼。

    金老爺子避開文嵐的視線：“我也不知道事情會這么麻煩，他們的辦事效率又低，這拖拖拉拉的，沒準得花個一兩年吧?！?/br>
    “什么？可我去親戚家玩，怎么也不可能玩?zhèn)€一兩年吧。出來這么久，大家都會懷疑的?！?/br>
    金老爺子把糖果糕點都推了過去，安撫道：“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這不正在想辦法嘛。不過，這邊的食物多，你晚上可以趁大家不注意，多帶些食物回去給你mama。這些奶糖、汽水和巧克力什么的，你哥哥jiejie肯定沒有嘗過。喏，我讓人出去買了好些放在你房間了，你可以拿回去給他們吃?！?/br>
    在酒店期間，文嵐不定期把各種食物帶回家。

    自從如意門升到第三級后，便多了新的定位功能。

    文嵐可以把模式調(diào)整為定位，用每次200能量的代價，換取其中一扇門固定的開啟地點。

    這樣一來，文嵐就可以無數(shù)次通過如意門，到達指定的地點。

    這回文嵐跟著到了舊金山，便是通過這種方式不時回家。

    從唐人街出來后，小繡她們離開后，文嵐提著糖果和餅干，悄悄拉開了如意門。

    舊金山已是晚飯前，新安這卻是陽光燦爛的上午。

    家里靜悄悄的，哥哥jiejie都不在家，文嵐踩著板凳，把架子上的畫著可愛大白兔的大餅干罐拿了下來。

    撬開密封蓋，文嵐發(fā)現(xiàn)罐子里面的糖果依然還有一大半。

    看來，即便有文嵐這邊的無限量供應(yīng)，關(guān)博萱依然嚴格控制著家里孩子們的零食量。

    添好補給，文嵐拿著掃帚和抹布，給家里做了個清潔，然后又回到了酒店房間里面。

    窗外，眾人行色匆匆，街上的汽車就如小甲殼蟲一樣精致可愛。

    什么時候，家里人也能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

    夜幕漸漸壓下，一步一步逐漸將余暉全部侵蝕。

    街尾的咖啡館率先亮起了預謀已久的燈飾，透過明亮的窗戶可以清晰看見水晶小燈在一層一層亮起，在夜空中顯出閃閃發(fā)光。

    緊接著，周圍的店家似乎不約而同聽到槍響，一間接一間亮了起來，逐漸擴散到整條街，慢慢傳染了整個城市。

    亮起了燈光的城市，真美！

    站在高處俯瞰，城市燈光在夜幕下恍若峽谷中錯錯落落的螢火，像是站在遙遠又靠近的星空的前面，唯美而立體。

    難怪后世那么多人千里迢迢去太平山坐纜車，只為了在半空中俯視香港城的那一瞬間。在萬千燈火映照下，港島和九龍仿佛交相輝映，中環(huán)高樓林立，無比壯觀。美輪美奐的夜景，是一個城市經(jīng)濟繁榮最好的象征。

    在文嵐躲避不請自來的鏡頭時，金老爺子除忙著收回自己的存款外，就是在與眾人商議以后的去處。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討論和實地考察，金老爺子終于有了定論。

    金老爺子在攤開的米國西岸地圖，告訴文嵐：“這兩年歐美最火的就是保齡球、自動販賣機和銀行借貸行業(yè)，可是我們初來乍到，很難在幾方面立足。毓蓉他們正在做的食品加工，我們也不方面插一只腳過去。所以，我跟你崔爺爺他們商量了一下，還是做我們熟悉的事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