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老阿公咳嗽了一聲說道：“阿澤，這建溪的問題老百戶也曾經(jīng)請渠房的曹典史看過，曹典史說只要上游的礦坑不絕，下游斷無安寧之時啊?！?/br>
    陳氏兄弟也點頭說道：“蘇相公，這建溪淤沙太多，就算是我們陳氏和長寧衛(wèi)全員出動，也挖不清這溪內(nèi)的淤沙啊?！?/br>
    蘇澤知道，這是大家不相信自己。

    水利這個東西，一向是專業(yè)性非常強的。

    比如縣衙渠房的吏員，家族世代都是從事水利工作的。

    而大明朝非常重視治河治江，專門設立了河道衙門負責治水。

    不過大明朝的另外一個特色，就是財政極度緊張，各衙門嚴重缺乏經(jīng)費。

    而水利工程一直都是投入巨大，但是收益卻很緩慢的工程。

    所以在明初的水利工程發(fā)展之后，大明中期水利工程建設進入停滯期。

    南平縣渠房能將閩江管好就不錯了，根本管不到建溪這種支流。

    甚至在降雨量大的時候，還會將洪水引入建溪來泄洪。

    不僅僅是南平縣，整個大明朝的水利工程都存在年久失修，舊工程維護不下去，新工程沒錢開工的窘境。

    蘇澤暗暗想到，在讀史書的時候，總覺得各個王朝后期是“氣運耗盡”，整個王朝的天災不斷，似乎老天爺都要送走這個王朝。

    但是實際上，這個觀點就是因果顛倒了。

    是因為到王朝后期朝廷財政崩潰，無法再和王朝建立初期那樣低成本高效率的進行大型工程建設，這才讓各種水利設施年久失修，遭遇到洪水就會“河堤大潰，千里澤國?！?/br>
    又或者是爆發(fā)蝗災和旱災，如果是王朝強盛的時期，自然有辦法賑災抗災，但是到了王朝末年，朝廷連官員俸祿都快要發(fā)不上了，自然也沒能力組織救災了。

    但是嘉靖朝廷的時間點還不太一樣，這位皇帝還不是他孫子的孫子那時候，朝廷還能從民間收到大量的銀錢。

    只不過這位“聰慧”的皇帝更愿意將錢花在修建宮觀上，而不是用在他的“子民”身上。

    大明朝的國庫空虛，皇帝的私人金庫太倉庫卻堆滿了金銀。

    嘉靖皇帝像是個極端的守財奴一般，從太倉庫“借”給國庫的錢還要收利息。

    除了閩江之外，其余水系的治理都靠民間自籌經(jīng)費自行開工。

    蘇澤卻胸有成竹的說道：

    “我只需要五十能干活的青壯，就足以治好建溪和背山村的支流?！?/br>
    陳伯飛忍不住問道：“蘇相公真的有治河之法？”

    蘇澤篤定的說道：“我有一‘束水沖沙’之法，可為百年大計，徹底解決建溪淤沙的問題?！?/br>
    第103章 射擊技能突破

    眾人都看向蘇澤，目中閃爍了懷疑的目光。

    如果是別人說自己懂水利，能夠一舉解決建溪和支流淤積的問題，家老阿公和陳氏三兄弟早就開罵了。

    但因為說這話的人是蘇澤，家老阿公竟然覺得他真的能辦成。

    就連陳氏三兄弟都不敢出言反駁，誰讓人家蘇澤是讀書人呢？

    大明朝的讀書人，不僅僅是科舉做官影響大明朝，在野的讀書人在民間也擁有巨大的影響力，這就是所謂的鄉(xiāng)紳。

    致仕的官員，沒有出去做官的生員，在家辦學的儒生，也許他們身上沒有一官半職，但是在地方上擁有巨大的影響力。

    雖然蘇澤也不喜歡鄉(xiāng)紳這個階層，但是不得不說他現(xiàn)在的身份就是鄉(xiāng)紳，并且正在借用鄉(xiāng)紳的影響力。

    背山陳氏只是出了三個衙役，就在附近橫行霸道，甚至敢于欺壓軍衛(wèi)。

    蘇澤雖然還不是秀才，但也是縣城里有名的讀書人的，是被方知府和白知縣夸贊的，又是縣學教諭海瑞的弟子。

    海瑞雖然只是縣學教諭，但也是正經(jīng)八百的舉人，教諭也是縣城里少數(shù)的官員。

    光是這一點，他說他會水利，陳氏三兄弟就不敢反駁他。

    家老阿公看著蘇澤說道：“阿澤，你真的能治河？”

    建溪雖然叫做溪，實際上是一條不窄的小河，這些年每到降雨季節(jié)就會泛濫，經(jīng)常沖出河床沖毀農(nóng)田。

    靠著建溪的都是長寧衛(wèi)上好的水田，其中有幾畝就是家老阿公家的，每次水患對整個長寧衛(wèi)都是巨大的損失。

    其實家老阿公也早就想要整治建溪了，可是長寧衛(wèi)日益凋敝，根本出不起修河的錢，而且修建水利工程還需要大量的人手，這就意味著需要大量壯丁勞動，這也是一筆相當大的負擔。

    陳仲飛說道：“什么束水沖沙，俺們問過縣衙的渠房，要整治建溪只有先斷開溪水，挖掉河床上的淤沙，可是只要上游礦坑還在開采，水中泥沙不絕，不出幾年就會重新淤塞上，難道還能年年清挖不成？”

    背山陳氏可要比長寧衛(wèi)更有動力去清理建溪，因為泥沙淤積，支流的水口經(jīng)常會堵上。

    一旦水位降低，背山陳氏全村水源就會斷絕。

    但是請了縣衙的渠房水利專家看了之后，背山陳氏也放棄了這個念頭。

    他們只想要能清理分水口，將建溪的水引入支流就行，也不想著恢復以前的流量。

    蘇澤卻信心滿滿，他早上看過了建溪的水文情況，又看到了水文圖，結(jié)合相關的消息，他已經(jīng)知道了建溪淤塞和經(jīng)常發(fā)生水患的原因了。

    其實建溪水利問題就和黃河一樣，都是因為上游土地沙化導致的泥沙淤積問題。

    因為建溪上游的鐵礦坑和石灰礦坑，導致大量泥沙進入建溪中。

    這些泥沙就隨著溪水沖刷到下游，然后在河床上淤積下來。

    河床的淤積讓建溪流量變慢，更是讓泥沙沉淀變多，加劇了建溪淤塞的速度。

    河床的升高，也迫使水平面上升，一旦發(fā)洪水了，建溪水就會沖破河堤，沖毀附近的農(nóng)田。

    而所謂“束水沖沙”，就是明代水利專家潘季馴提出清理黃河淤泥的方法。

    這位大明朝的水利官員，在任大部分時候都在治理黃河，而他治理黃河的思路一直沿用到清代，成為明清兩代治河的標準方法。

    所謂“束水沖沙”說起來原理也很簡單，將河面收窄，建造蓄水池，然后通過增加水流速度的方法，利用流速沖刷積累的泥沙。

    建溪距離出?？诮?，只要能將泥沙沖到海中，就能夠解決淤塞的問題。

    蘇澤想要在建溪進行“束水沖沙”，一方面是想要肝一下“水利”的技能點，另一方面也想要造福長寧衛(wèi)。

    長寧衛(wèi)的水利設施相當?shù)穆浜?，除了建溪泛濫這一種水利災害之外，長寧衛(wèi)每年還會遇到潮災。

    潮災就是在潮汐上漲或者海上風暴情況下，發(fā)生的海水倒灌的災害。

    沿海的村子幾乎都面臨潮災的影響，經(jīng)過海水倒灌的田地會鹽堿化，需要好幾年養(yǎng)護才能恢復耕種。

    蘇澤真的了解到長寧衛(wèi)的問題，才知道為什么古代農(nóng)業(yè)的困難這么多。

    種苗問題只是一個方面，農(nóng)業(yè)技術(shù)也是其次的，大量天災人禍才是影響糧食產(chǎn)量的重要因素。

    長寧衛(wèi)是軍衛(wèi)，不少田地是軍屯，大家也都是窮慣了，倒也沒有出現(xiàn)大的地主。

    但是在距離南平縣城的很多地方，有的村子大半土地都是豪紳地主的，普通百姓只有租種他們的田地維生。

    一年到頭下來，大部分產(chǎn)出都交了田租，一旦遇到什么天災糧食減產(chǎn)絕收，除了賣身為奴之外，就只能逃出去做流民了。

    可以說在南平縣城內(nèi)外，完全是兩個世界。

    南平縣城內(nèi)，商業(yè)繁榮經(jīng)濟發(fā)達，官宦豪紳們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物質(zhì)生活和精神生活都非常豐富。

    但是在南平縣城之外，大部分百姓面黃肌瘦衣不蔽體，如同牲口一樣住在棚屋中。

    在蘇澤來長寧衛(wèi)之前，九姑婆的家廟都是不飽飯，少數(shù)糧食只能用來供養(yǎng)正卒。

    如今長寧衛(wèi)好歹有了些產(chǎn)業(yè)，孩童曬鹽和婦女紡紗織布也有了些收入，但是距離大家都吃飽飯還有一段距離。

    蘇澤要建設長寧衛(wèi)，必然要治理建溪。

    這一次背山村送上門來，正好讓他們出勞動力，幫著蘇澤肝一下“水利”技能。

    陳氏兄弟看到蘇澤這么篤定的樣子，心中也有些動搖。

    本來他們只想要疏通支流河口，讓建溪的水重新流入到支流中。

    這只是一個小工程，只要長寧衛(wèi)同意就能開工。

    但是現(xiàn)在蘇澤提出要五十民夫，徹底清理建溪下游的泥沙，這可是一個大工程。

    陳伯飛想了想說道：“事情太大，我們兄弟做不得主。蘇相公，我要回去請示宗族，再給你答復？”

    蘇澤揮揮手說道：“你們背山陳氏不出人，那這河就由長寧衛(wèi)來治了，只是到時候淤沙沖入支流，那我們可就不管了?！?/br>
    陳伯飛咬緊了牙齒，蘇澤這句話就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陳伯飛抱拳說道：“蘇相公請稍等片刻，我這就回宗族請示族長?！?/br>
    陳氏兄弟風風火火的離開，林顯揚在蘇澤身后問道：

    “阿澤兄弟，他們會答應嗎？”

    蘇澤微笑著說道：“他們只有答應這一條路?！?/br>
    陳氏兄弟返回背山村，陳仲飛是糧役，平日里欺壓百姓最是囂張，經(jīng)常干一些踢斛淋尖的事情，脾氣也最是火爆。

    坐在陳氏宗祠匯總，陳仲飛大聲說道：“族長，大哥，他們長寧衛(wèi)修河，憑什么讓我們背山村出人手！告！這建溪又不是他們長寧衛(wèi)的，咱么去縣衙告他們?nèi)?！?/br>
    陳仲飛脾氣火爆，身為公堂衙役的陳叔飛反而是三兄弟中最冷靜的。

    在公堂上隨時都要看大老爺?shù)哪樕?，板子的輕重也要把握好，所以陳叔飛也更加圓滑。

    他皺眉說道：“這蘇澤在縣里頗有聲望，他在縣衙中也能使上勁，真的告起來，那也要花上不少的銀子打點?！?/br>
    “不如就聽了那蘇澤的。”

    陳伯飛也贊同的說道：“我們背山村也不能長期出人，且約定一個期限，若是治河不成，就讓我們通河口！”

    背山陳氏的族長皺著眉，很顯然陳季飛和陳伯飛一唱一和，兩人話里話外都是讓陳氏宗族接受蘇澤的條件，出人幫著長寧衛(wèi)修河。

    但是這些日子建溪支流斷流，已經(jīng)影響到了背山村的農(nóng)田和棉田，如果再供不上水，那今年就要欠收了。

    陳氏族長咬牙說道：“那就最多兩個月！若是超過兩個月治不好建溪，就要允許我們背山村拓寬河口！”

    陳氏三兄弟灰溜溜的再次返回長寧衛(wèi)宗祠，屈辱的代表宗族簽下契書。

    背山村出五十青壯給長寧衛(wèi)修河，兩個月若是治不好，長寧衛(wèi)就允許背山村疏通河口。

    五十青壯在長寧衛(wèi)干活，一日兩餐都由長寧衛(wèi)提供。

    蘇澤代表長寧衛(wèi)在契書上簽字，等到蘇澤選定了吉日就開工修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