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太監(jiān)眼睛一亮，這么棘手的事情，蘇澤竟然一下子拿出來三個解決方案，他連忙說道：“蘇相公，上法是？”

    蘇澤很直接的說道：“鑄銀幣。”

    陶太監(jiān)和胡太監(jiān)都是一驚，蘇澤說道：“錢法亂的根源是什么，是民間和朝廷都在用銀，可偏偏銀不是朝廷控制的，白銀成色、規(guī)格各不一，其實使用起來比銅錢還混亂，若是朝廷能鑄造銀幣，那必然能受到民間歡迎，以銀幣為主，以銅錢為輔，一同發(fā)行的銅幣也能迅速被百姓接受。”

    陶太監(jiān)自然也是明白蘇澤的意思的，雖然朝廷用銀子，百姓用銀子，偏偏大明就沒有官方的銀質(zhì)貨幣。

    官府上解的那些“銀元寶”，也都是各種樣子都有的，鑄造成元寶也只是為了運(yùn)送清點方便，民間交易也很少直接用元寶，而是使用碎銀子。

    蘇澤的建議絕對是中肯的說法了，可是銀錢的問題不是陶太監(jiān)能夠討論的。

    他低著頭說道：“相公大才，可皇爺只讓我鑄錢幣，此乃錢法大計，不敢為也?！?/br>
    蘇澤也沒指望這個太監(jiān)能接受這個計劃，使用銀錢這種事情是內(nèi)閣才有資格討論的。

    蘇澤又給出一個下策：“下策是收市面上的古錢，再熔煉成新錢，這樣做的壞處是從市面上收銅幣，必然導(dǎo)致錢法更大的混亂，而重新鑄造銅幣需要消耗大量的火耗?！?/br>
    陶大珰嘆息了一聲，這個方案他也考慮過，是最后不得已的方案。

    這個方案的弊端自然很多，從民間收購銅錢必然會引起銅價波蕩，鑄幣成本更高。

    而起高爐重新熔煉舊錢也不是那么簡單的，這需要大量的人手，必然引起巨大的動靜，還要將銅錢融化成銅水，分離古錢中的物質(zhì)，重新配比各種金屬，才能鑄造出能用的銅錢。

    這其中火耗的花費(fèi)巨大，算下來別說是搞錢了，能回本就不錯了。

    不過這才說了兩策，陶太監(jiān)盯著蘇澤問道：“蘇相公，中策是什么？”

    蘇澤拋出了自己最后的方案：“鑄大錢，鑄好錢?！?/br>
    陶太監(jiān)嘆息一聲，這個方案并不新奇，很多地方最后也都是這么干的。

    鑄大錢，就是鑄造面額更大的銅錢，然后強(qiáng)行讓百姓使用這些面額大的銅錢，然后在官府強(qiáng)行民間用大錢的時候，迅速將銅錢出清換成銀子。

    可是要這么做，必須要讓福建上下配合。陶太監(jiān)的性格柔弱，手腕也一般，根本使喚不動福建官場這些老油條。

    反而很多人都在盯著他的一舉一動，隨時準(zhǔn)備彈劾他。

    蘇澤說道：“我的中策，重點不在于鑄大錢，而是在于鑄好錢?！?/br>
    “好錢？”

    蘇澤問道：“何謂好錢？”

    陶太監(jiān)脫口而出道：“錢中銅多為好錢?！?/br>
    眾人點頭，陶太監(jiān)要鑄錢，自然研究過這些。

    蘇澤卻搖頭說道：“是，也不全是。”

    “至今依然能流通的古錢，大抵上就是漢、唐、宋之官錢?！?/br>
    “漢之錢為五銖錢，唐為開元通寶，宋之官錢很多，從神宗后鑄造的宋錢都堪用，至今還在福建流行?！?/br>
    陶太監(jiān)點頭，蘇澤說的這幾個確實都是常見的銅錢。

    這時候小尤太監(jiān)拿出來幾枚銅錢，蘇澤首先說道：“五銖錢始于漢武帝開始鑄造，兩漢后來的皇帝都鑄造過五銖錢，可公公知道嗎，漢五銖要比秦半兩錢要輕，含銅量也要少，可為何漢五銖能夠通行天下？”

    陶太監(jiān)看到蘇澤將一枚漢五銖和秦半兩錢放在一起，確實漢五銖錢要小一圈。

    蘇澤又拿出一枚開元通寶說道：

    “開元通寶也不是唐玄宗所鑄的錢，從唐高祖就開始鑄造開元通寶，唐玄宗時期發(fā)行最大，世人都以為是以玄宗開元年號發(fā)行的?！?/br>
    “開元通寶要比漢五銖的成色還差一些，陶公公請看，這兩枚哪個銅色好一些？”

    陶太監(jiān)看過來，果然漢五銖錢更大更重，而且銅幣還更泛黃一些。

    唐開元通寶有些發(fā)白，這是錢幣中摻雜的鉛比較多的原因。

    蘇澤說道：“公公請看，就算是漢武帝唐玄宗這樣的皇帝鑄錢，銅色也是越來越少，錢也是越來越輕的，可為何他們鑄造的錢反而能通行天下呢？”

    這個就觸及到了陶太監(jiān)的知識盲區(qū)了，他茫然的看了一眼胡公公，胡公公也搖頭。

    蘇澤說道：“有兩點，一是這都是這些錢都是盛世鑄幣，朝廷有威信，發(fā)行量也很大，可以強(qiáng)行推廣全國使用。”

    陶太監(jiān)低著頭，雖然是太監(jiān)，但是他也是心中有數(shù)的。

    別看這烈火烹油的景象，可如今可算不上什么盛世。

    自家皇爺什么樣子，這些太監(jiān)還不清楚嗎？怎么和漢武帝唐玄宗比啊？

    就連嘉靖經(jīng)常自比的漢文帝，他也比不上??！

    蘇澤又說道：“另外一個原因，就是這些錢好?！?/br>
    蘇澤說道：“因為鑄造的銅錢精致，所以百姓才更愿意用。”

    陶太監(jiān)看著漢五銖和開元通寶，要知道漢唐距離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遠(yuǎn)了，但是錢幣上的字依然清晰，錢幣的形狀也很標(biāo)準(zhǔn)，確實讓人愿意使用。

    蘇澤說道：“鑄錢，并不是銅越多越好，重要的是錢幣鑄造的工藝，以及各種金屬的配比?！?/br>
    “只要鑄造出比漢唐宋更優(yōu)質(zhì)的銅錢，面額大一些，百姓也能接受?！?/br>
    陶太監(jiān)有些跟上了蘇澤的思路了，只要自己鑄造的錢更精美，那就算是成色差一些，重量少一些，面額大一些，民間也能認(rèn)可。

    他忍不住問道：“如何鑄好錢呢？”

    蘇澤微微一笑說道：“這個就要請小尤公公來解釋了。”

    “我？”

    小尤太監(jiān)指著自己問到。

    蘇澤點點頭，他指著漢五銖和開元通寶問道：“小尤公公，漢唐古錢為何發(fā)綠發(fā)白？”

    小尤太監(jiān)脫口而出道：“漢唐古錢多是用銅、鐵、鉛、連鉛鑄造（錫），銅和連鉛合鑄發(fā)青，含鉛則發(fā)白?！?/br>
    蘇澤贊許的點頭，就連胡公公都對自己這個義子刮目相看。

    這些冶金合金知識自然是蘇澤傳授給他的，蘇澤又說道：“小尤公公，上次說的黃銅，您制作出來了嗎？”

    小尤公公連忙點頭，他很快從房間里拿出兩塊金屬條，遞給了胡太監(jiān)和陶太監(jiān)。

    只看到這兩塊金屬條發(fā)出黃色的金屬光芒，可是陶太監(jiān)用手掂量了一下，卻要比銅輕一點。

    “這是？”

    蘇澤說道：“黃銅?！?/br>
    小尤公公解釋道：“黃銅，是銅和倭鉛混合而成的?！?/br>
    陶太監(jiān)看著黃銅合金，連忙問到：“倭鉛價格如何？”

    小尤公公說道：“倭鉛比鉛還賤。”

    陶太監(jiān)又問道：“黃銅中有幾分銅？幾分倭鉛？倭鉛多還是銅多？”

    小尤公公說道：“當(dāng)然是銅越多越光亮，但是倭鉛多于銅也能行?！?/br>
    陶太監(jiān)這下子激動起來，這黃橙橙的樣子一看就值錢，普通百姓可不知道其中含銅量多少啊！

    蘇澤微笑，其實好的黃銅主要就是銅鋅合金，而倭鉛就是鋅。

    倭鉛是倭國煉制銀時候的副產(chǎn)物，在倭國非常的廉價，也有不少通過海上貿(mào)易販賣到了大明來，因為形狀和性質(zhì)和鉛類似，所以被稱之為倭鉛。

    在蘇澤那個歷史線上，明末到清代因為鋅的流入，錢幣越來越黃，更接近現(xiàn)代人認(rèn)知中的銅幣模樣。

    而更古老的銅幣其實是青銅幣，并不是我們認(rèn)知中的黃銅幣。

    黃銅鑄造的錢幣確實更黃，而百姓自然也認(rèn)為錢幣越黃含銅量越高了。

    鋅的密度和銅差不多，也就是鑄造出來的黃銅合金也不輕，再添加錫也不會太輕，這樣鑄造出來的錢幣成本更低，看起來卻更好。

    蘇澤幫助陶太監(jiān)鑄幣，心中想的卻是合金工藝，或者說是鑄炮。

    其實古今中外，最早的合金就是“錢”。

    而對于錢的追逐，誕生了注入煉金術(shù)，煉丹術(shù)這樣的神秘學(xué)，東西方這兩個神秘學(xué)都殊途同歸，成了最早的合金冶煉的祖宗。

    但是研究合金配方，這是需要很大的財力物力人力的投入的。

    現(xiàn)代材料學(xué)也是如此，窮逼實驗室只能小心翼翼的嘗試，靠著一點特性變化水論文。

    土豪實驗室則可以制作出大量的合金，然后一一去測量它們的性質(zhì)。

    大實驗室隨便水水，都能有幾篇突破性論文，窮逼實驗室小心翼翼的研究分析，最后做出來的成果還不如人家扔掉的廢品。

    合金工藝就是如此，這是需要大量試錯和資金投入的行業(yè)。

    這陶太監(jiān)，不就是送上門來的天使投資人三號嗎？

    要研究出適合的黃銅合金，也可以研究其他的合金啊。

    研究鑄幣，那不是也可以研究鑄炮的合金？

    而且陶太監(jiān)督辦造幣，就能調(diào)用整個福建的工匠資源，蘇澤又可以在項目中塞更多的私貨。

    合金說完了，蘇澤又說道：

    “除了材料之外，銅幣的外形也一樣重要。我有一水力重錘沖壓之法?！?/br>
    陶太監(jiān)雖然聽不懂重錘沖壓，但還是熾熱的看著蘇澤，心中感慨：“這樣的人才不入宮真的可惜了！”

    水力沖錘沖壓鑄幣，黃銅合金，倭鉛，也算是伏筆收回了。

    看文章看的眼花，求月票！

    ps：古錢收藏水太深，大家慎重啊！

    第190章 功成不必在我

    蘇澤和胡公公陶公公一起，在小尤公公的帶領(lǐng)下來，來到了閩江邊上的一處工坊中。

    胡公公疑惑的看著自己的義子，礦坑中什么時候建造了這么一個工坊的？

    胡公公最近這段時間沉迷于蘇澤寫給他的化學(xué)實驗資料，每天都在實驗室內(nèi)忙的不亦樂乎，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座工坊。

    蘇澤微微一笑，在蘇澤折騰水車的時候，小尤公公也注意到了，他很快向蘇澤提出能不能用水輪驅(qū)動重錘鍛造金屬？

    蘇澤就拜托了船廠大匠宗遠(yuǎn)叔，在礦坑附近的閩江上游湍急的地方，建造了這座水力工坊。

    陶太監(jiān)饒有興致的看著霹靂乓啷的水輪沖錘，但是蘇澤帶著他們來到了工坊更深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