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陽雖然不知道京師倒嚴(yán)的風(fēng)波，但是南直隸的言官御史，彈劾胡宗憲的奏疏已經(jīng)越來越多了。

    林德陽不由的感慨，蘇先生真的是料事如神??！

    蘇澤在讓林德陽南下浙江的時候，就說過等到浙江倭亂將平的時候，就是言官群起攻擊胡宗憲的時候。

    那時候的林德陽，還天真的詢問蘇澤，胡宗憲要如何破局。

    蘇澤只是笑了笑，告訴林德陽上下二策。

    至今林德陽依然記得分別時候，蘇澤說的這二策：

    “上策是挾倭自重，只要浙江倭亂不平，胡宗憲就能繼續(xù)擔(dān)任浙江總督，若是能僥幸死在任上，史書上也算是公忠體國，為抗倭而死了?！?/br>
    “下策是盡快平倭，然后以平倭的大功勞請求告老還鄉(xiāng)，只不過此策一用，日后要?dú)⒁獎帲鸵闯镁謩萘?。?/br>
    那時候林德陽還不懂，如今看著胡宗憲滄桑的老臉，林德陽全部都懂了。

    但是在浙江作戰(zhàn)了多年，林德陽見過當(dāng)?shù)匕傩仗嗟目喑?，一想到倭寇對臺州的襲擾，他捏緊拳頭想要向胡宗憲請戰(zhàn)。

    卻聽到胡宗憲說道：“于將軍，按照你的估計，還要多久倭寇才能登陸??？”

    于宗遠(yuǎn)茫然的抬起頭，他看向林德陽，林德陽連忙抱拳行軍禮說道：

    “快則兩日，慢則五日，就在最近幾日?！?/br>
    胡宗憲低著頭，看著地圖說道，他也不問于宗遠(yuǎn)，而是直接向林德陽問道：

    “若是倭寇登陸，浙江新軍可有把握全殲來犯的倭寇？”

    林德陽愣住了，他看著胡宗憲，然后打了一個激靈說道：

    “回部堂的話！我新軍一定能全殲來犯的倭寇！”

    胡宗憲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揮揮手說道：“那就傳令下去，整軍備戰(zhàn)，有什么需要的和我，或者和你們于總兵說，臺州附近的軍衛(wèi)鄉(xiāng)團(tuán)，全部交給于總兵節(jié)制?！?/br>
    胡宗憲看著林德陽說道：“林副將，浙江百姓太苦了，此戰(zhàn)就算不能滅倭寇，也能換來浙江十幾年的安寧，全部交給你了!”

    林德陽有些詫異的看向胡宗憲，這個在浙江官員眼中，趨炎附勢嚴(yán)嵩，做事不擇手段，爭議十足的人物，竟然在這一刻高大起來。

    胡宗憲沒有選擇挾倭自重，而是要林德陽畢其功于一役，徹底消滅浙江的倭寇！

    于宗遠(yuǎn)還不明白胡宗憲所做的抉擇，他只是高興可以打仗立功了。

    只有林德陽用崇敬的眼神看著胡宗憲。

    “林副將，你留一下?！?/br>
    等到眾人都出了大帳，只留胡宗憲和林德陽在大帳中。

    胡宗憲突然開口說道：“林副將，我記得你是蘇汝霖的同鄉(xiāng)，曾在上?？官量倛F(tuán)任職？”

    林德陽點(diǎn)點(diǎn)頭。

    胡宗憲說道：“此戰(zhàn)過后，胡某就要辭官歸鄉(xiāng)了，估計此生是難再見到蘇汝霖了?！?/br>
    林德陽倒是沒有驚訝，胡宗憲選擇要滅臺州倭寇，他準(zhǔn)備辭官歸隱也是不出蘇澤所料了。

    “你好像不驚訝？”

    林德陽想了想說道：“當(dāng)日我南下之前，蘇先生曾經(jīng)和我說過，浙江抗倭之難不在軍事，而在朝堂！”

    “當(dāng)日，蘇先生說。。?！?/br>
    胡宗憲立刻追問道：“蘇先生說什么？”

    林德陽老老實(shí)實(shí)的將蘇澤所說的二策說出來，胡宗憲一直挺著的腰板立刻垮了，他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

    過了半天，胡宗憲這才說道：

    “蘇汝霖真國士也！可此等國士也不肯入朝，我大明真的到這個地步了嗎？”

    “部堂！”

    胡宗憲揮揮手說道：“蘇汝霖料事如神，按理說我不該打這仗?！?/br>
    “但是大丈夫讀圣賢書，接受的是圣人之道，現(xiàn)在告訴我為了個人前程不抗倭了，我胡某人做不到！”

    “抗倭為吾夙愿，我最喜歡岑參一首詩，贈與林副將！”

    “萬里奉王事，一身無所求。也知邊塞苦，豈為妻子謀！”

    胡宗憲對著林德陽一拜，接著說道：“平倭之事，就交給林副將了！”

    林德陽立刻挺直腰板說道：“得令！”

    五月十五，福州外海上，蘇澤親率艦船，攔截福建新倭首領(lǐng)林道乾帶領(lǐng)的倭寇艦隊(duì)。

    福建水師新軍占據(jù)上風(fēng)，有新世界號為旗艦，西洋新船兩艘，千料福船二十艘，艦炮齊鳴，大破倭寇的艦隊(duì)！

    蘇澤以旗艦沖撞林道乾的座艦，林道乾艦毀，只能乘坐小艇逃亡。

    倭寇從沒有見過如此火力的艦隊(duì)，倭船又不耐風(fēng)浪，倭寇翻船落水而死的不下千計。

    蘇澤率部追擊，又奪大船十五艘，再沉倭船二十艘！

    海上鏖戰(zhàn)兩日，新倭潰敗，兩千倭寇舉旗投降。

    不足千人僥幸逃脫，都被埋伏在福州沿海的戚家軍抓獲。

    福建水師新軍一戰(zhàn)大捷，只有林道乾等少數(shù)倭寇逃出生天，但林道乾所有家底都折在這一戰(zhàn)，數(shù)年內(nèi)都無法繼續(xù)為禍福建了。

    與此同時，臺州的浙江新軍也在倭寇登陸后，立刻切斷海上退路，配合臺州守城青壯，合圍登陸的倭寇！

    浙江新軍在臺州城下三戰(zhàn)，林德陽親冒矢石指揮，三戰(zhàn)三捷，倭寇想要突圍逃竄，又被于宗遠(yuǎn)聯(lián)絡(luò)而來的各地團(tuán)練鄉(xiāng)兵死死圍住，此戰(zhàn)過后，浙江殘倭盡滅，再也無力威脅浙江和南直隸的海疆了！

    這兩戰(zhàn)斗的消息傳開，從南直隸到浙江，再到福建廣東，整個東南地區(qū)百姓熱淚盈眶，紛紛走出家門慶祝！

    攪亂東南幾十年的倭亂終于安寧！

    兩戰(zhàn)皆定！但是這兩場戰(zhàn)役，不過是席卷大明朝堂的巨大風(fēng)暴的開始。

    在福州城內(nèi)審訊琉球使臣的鄢懋卿，得到了兩場大捷的消息，呆立當(dāng)場。

    等到他侄子鄢鹿白扶住他，鄢懋卿大叫道：“胡宗憲！胡宗憲誤了嚴(yán)閣老！”

    “胡宗憲！你要取死，為何要讓我等隨你陪葬！”

    鄢懋卿來回踱步，最后說道：“如今只有一條破局之法了！”

    鄢鹿白完全不明白叔父在說什么，他眼睛中滿是清澈的愚蠢，但他還是問道：

    “叔父，什么辦法？”

    鄢懋卿說道：“攪局！吞功！”

    第307章 誣陷造反時，最好真的要反

    在海上大捷之后，蘇澤并沒有立刻返回福州，而是一路追逐林道乾去了海石子島，將倭寇運(yùn)到這里的輜重和補(bǔ)給都繳獲了，這才開始返航回福州。

    沿途又掃蕩了幾個小倭寇據(jù)點(diǎn)，等到六月十日后，這才慢悠悠的返回福州。

    福建和浙江大捷的消息，早就已經(jīng)通過快馬加鞭送到了京師了。

    就在福建上下喜氣洋洋等待蘇澤返航的時候。

    在巡案衙門地牢中的琉球貢使林長靖，也沒有在刑訊逼供支撐多久。

    鄢懋卿是老刑名了，他很快就從林長靖口中拿到了口供。

    福州市舶司陶公公，通過琉球朝貢使團(tuán)，間接的和倭國做生意。

    除此之外，鄢懋卿還拿到了物證，那就是在琉球朝貢使團(tuán)的船上搜到的鹿皮、倭鉛，這些都是倭國的東西。

    鄢懋卿立刻拿著口供物證，立刻召集福建三司來巡案衙門開會。

    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揮使司，是一省最高的三大主官。

    布政使司負(fù)責(zé)政務(wù)和錢糧藩庫，也叫做藩司衙門，布政使也叫做藩臺，如今的福建布政使姓潘，是一名年近六十的老臣。

    潘藩臺也是個沒背景的，在福建倭亂嚴(yán)重，飛龍軍起義的時候，被踢到了誰也不愿意來的福建，苦哈哈的在福建籌備軍糧平叛。

    提刑按察使因?yàn)楣苤痉ê捅O(jiān)督，所以下屬尊稱為臬臺，汪道昆原本就是這個職位。

    不過汪道昆上任廣西布政使之后，福建按察使這個位置就空了出來，至今無人到任。

    所以如今執(zhí)掌福建按察使司的是福建按察副使，這位副使姓李，也是個靠著在刑名司法系統(tǒng)熬資歷才到這個位置的官員。

    都指揮使一般專心搞軍務(wù)，在地方上一般不插手政務(wù)，這位孫都司基本上屬于半革職狀態(tài)，去年福建沿海衛(wèi)所被倭寇打的屁滾尿流，閩南更是被飛龍軍占了去，孫都司難辭其咎，只是朝廷還沒有任命新的都指揮使，所以他目前就在福建管管后勤。

    三人也不知道為什么鄢懋卿要召集開會，匆忙趕到巡案衙門后，三人都感覺到了不妙。

    果然，等到鄢鹿白關(guān)上會客堂的門，鄢懋卿說道：

    “開門見山的說吧，本官已經(jīng)查到，福州市舶司提舉太監(jiān)陶樹通倭?！?/br>
    陶公公？通倭？

    鄢懋卿的這句話如同平地驚雷，炸的三位地方大員都要跳起來！

    陶公公可是宮里派來的太監(jiān)！陶公公通倭？你怎么不說皇帝通倭呢？

    鄢鹿白將琉球使團(tuán)的供詞和證物呈上來，三人看完之后，都倒吸一口氣。

    鄢懋卿將證據(jù)做的這么死，那陶公公還真的是在和倭國做生意啊。

    其實(shí)琉球使團(tuán)貿(mào)易了這么多的貨物，誰都知道小小的琉球吃不下，有些貨物流向倭國也是正常的。

    可是這種事情就是不能上秤，一旦上秤，那福建上下大小官員都稱不住。

    鄢懋卿話鋒一轉(zhuǎn)說道：“本官已經(jīng)拿到了證詞，通倭這件事就和陶公公有關(guān)，諸位大人都是清白的。”

    眾人剛剛松了一口氣，鄢懋卿又說道：

    “不過這案子和另外一個人也有關(guān)?！?/br>
    大家的心又懸起來了。

    鄢懋卿說道：“福建舉人蘇澤！他籌辦團(tuán)練就是聽從了陶公公的命令，水師新軍也參與了琉球使團(tuán)的通倭走私行動！”

    這道雷炸出來，三位大員都被炸懵了。

    說老實(shí)話，陶公公是太監(jiān)，抓了就抓了，三位大人雖然和陶公公算是合作愉快，但是和太監(jiān)也談不上什么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