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的署吏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說道：“張部堂，我持了您的手令去鳳陽府群牧監(jiān)，可是對方不肯撥馬給我們。”

    “為什么不肯?。俊?/br>
    “鳳陽群牧監(jiān)是皇產(chǎn)，那監(jiān)中官員說沒有陛下的圣旨，他們不可能撥馬的。”

    張居正氣的要發(fā)作，但是還是忍住了怒火說道：“你且退下吧?！?/br>
    等到署吏退下，張居正這才說道：“可惡！蠹蟲！鳳陽群牧監(jiān)在南直隸吸血了這么多年，現(xiàn)在讓他們出點馬匹和草料都不肯！大明朝壞就壞在這幫碩鼠身上！”

    劉世延立刻說道：“部堂慎言?。　?/br>
    張居正這才恢復了城府說道：“我要以南直隸總督名義向朝廷上書，請求將調(diào)鳳陽軍馬五千匹給我南直隸諸軍！”

    在現(xiàn)代人看來，在安徽養(yǎng)馬是一件魔幻的事情。

    但是在“衣錦還鄉(xiāng)達人”，“反哺故鄉(xiāng)小能手”的朱元璋看來，最好的東西都要給自己的老家。

    從明初開始，朝廷就在鳳陽府設置群牧監(jiān)，在鳳陽府養(yǎng)馬。

    當然朱元璋的想法也不全是為了家鄉(xiāng)建設，這位籌謀深遠的皇帝在家鄉(xiāng)養(yǎng)馬，更重要的是給自己子孫留一個反攻大本營。

    鳳陽城墻高大，有馬有武器有糧食，就是作為朱明王朝最后的基地打造的。

    和鳳陽皇城相比，某小胡子的南極計劃都是弟弟。

    只可惜這套東西在靖難之役沒用上，南明朝廷滅亡也沒用上。

    而在鳳陽府“養(yǎng)馬”這個“天才”的構(gòu)想，讓鳳陽府的馬戶們紛紛破產(chǎn)，馬政成了群牧監(jiān)官員盤剝百姓的手段，鳳陽養(yǎng)馬出現(xiàn)了咄咄怪事。

    賬面上的馬越來越多，實際上的馬越來越少。

    養(yǎng)的馬質(zhì)量越來越差，別說軍隊，就連驛站系統(tǒng)都不愿意用鳳陽養(yǎng)的馬。

    可偏偏鳳陽的群牧監(jiān)頂著“祖訓”的名頭，繼續(xù)在鳳陽府養(yǎng)馬害民，這次張居正的署吏連馬場都沒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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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5章 苦逼的大明宗室

    嘉靖四十一年終于快要過去了，臘月二十八。

    鳳陽府，皇城。

    鳳陽府皇城是一座城墻高大的四方城，所謂皇城主要有兩個作用。

    一個是犯下大罪的朱明宗室，就會被發(fā)往鳳陽皇城圈禁。

    另外一些犯錯的太監(jiān)宮女，也會發(fā)往鳳陽守陵，當然他們不能住在皇城里，只能依靠著皇城邊上居住。

    一輛馬車駛?cè)肓锁P陽皇城，那些被圈禁在這里的朱明宗室們探出頭，看著這輛馬車送來的新人。

    一名干瘦的中年人，在年輕人的攙扶下走下馬車。

    負責移交的官員將來兩人推進了鳳陽皇城，又交接了文書之后，駕駛著馬車揚長而去。

    “爹！終于到鳳陽了！”

    中年人虛弱的應了一聲，年輕人立刻喊道：“吃食！我爹是奉國將軍！快給我們吃食！”

    那群在城墻上圍觀的人走下來，圍繞在這對父子身邊說道：

    “你們又是犯了什么錯來鳳陽的？”

    年輕人說道：“我爹闖關(guān)為山西宗室訴苦，冒犯陛下，我父子被發(fā)配鳳陽。”

    圍觀的人七嘴八舌的說道：“原來是山西的同宗，你們來這里可是享福嘍！”

    鳳陽皇城并不算大，很快就有人送上了食物，這個虛弱的中年人終于慢慢恢復過來。

    剛剛說話的那個山西宗室上來問道：

    “可是代府奉國將軍朱聰浸當下？”

    中年人點點頭，這個山西宗室說道：“多謝奉國將軍為我們山西宗室仗義執(zhí)言！”

    按照大明朝的祖制，明代宗室是不能隨意離開封地的。

    代府奉國將軍朱聰浸，就是因為山西宗室的祿米經(jīng)常被拖欠，擅自離開封地闖關(guān)到京師，向嘉靖皇帝面承山西宗室成員的凄苦情形：

    “臣等身系封城，動作有禁，無產(chǎn)可鬻，無人可依，數(shù)日之中，曾不一食，老幼嗷嗷，艱難萬狀：有年逾三十而不能婚配，有舉露十年而不得殯埋，有行乞市井，有傭作民間，有流移他鄉(xiāng)，有餓死道路。名雖宗室，苦甚窮民，俯地仰天，無門控訴。請下所司，將積逋祿米共二十二年清查催補，使父母妻子得沾一飽。冒罪而死，亦所甘心。”

    皇帝自然是大怒，將闖關(guān)的朱聰浸和兒子發(fā)配鳳陽府。

    其實明代宗室也是兩個極端。

    大的宗室不僅僅由朝廷祿米供養(yǎng)，還侵占官田民田，在領(lǐng)地內(nèi)魚rou百姓，一個個吃的肥的流油。

    但是大部分的貧困宗室，日常祿米經(jīng)常被地方官府推諉扯皮，又因為宗室身份禁錮，不能做其他的職業(yè)，活活餓死的不少。

    有的宗室甚至會故意去罵皇帝，就是為了發(fā)配鳳陽城。

    黑色幽默就在此，圈禁的宗室好歹還能有一口飯吃，在外面可能真的要活活餓死了。

    明代藩王問題，其實還是階級問題，并不是說只要姓朱就有鐵桿莊稼。

    可明廷每年供養(yǎng)宗室，也確實花費極大，這在嘉靖年間已經(jīng)成為朝廷頑疾。

    只是這些錢財大部分都落入到了大宗近支藩王的手里，以及各地貪官污吏貪墨了，這些銀子可落不到普通宗室手里。

    朱聰浸父子就在城中住下，鳳陽皇城的伙食也僅僅是能夠溫飽而已，畢竟這些宗室都是圈禁的犯人。

    但是就算這樣，也要比山西很多宗室的生活好上太多了。

    朱聰浸的兒子朱華燁每天都吃了飯，就站在鳳陽皇城的城墻上看著遠方。

    對于這個兒子，朱聰浸充滿了愧疚，朱華燁早慧，五歲就讀書認字，若不是宗室身份拖累，說不定還能考上秀才。

    “報紙來了！新報紙來了！”

    被圈禁在這鳳陽府的王城中，平日里也沒有什么事情做，看報紙也就成了這些宗室廢人們最大的工作。

    除了張居正主編的《皇明官報》之外，在鳳陽皇城中也偷偷的有《警世報》和《通言說》在地下發(fā)行。

    朱華燁到了鳳陽城中，就將以前發(fā)行的《警世報》全部都認真的讀了一遍，今天是新報紙到的日子，朱華燁立刻跑去等著新報紙。

    “好呀！大都督這篇文章，真的是寫的太好了！”

    朱華燁讀完了今日的報紙，對著朱聰浸說道。

    朱聰浸接過報紙，這竟然是蘇澤親自所寫的，討論明廷藩王宗室問題的文章。

    “《宗藩論》？是蘇澤親自寫的？”

    朱聰浸當然也知道蘇澤的名號，等他看完了這篇文章，也忍不住說道：“沒想到這么一個反賊，竟然是最了解我們藩王宗室問題的！蘇澤此言真是鞭辟入里??！”

    朱華燁說道：“大都督這句‘削巨室以養(yǎng)黎庶，絕宗錮以解民梏’，真的是寫出了解決宗室問題的方向！我大明朝就是宗親巨室太多，普通宗室又被宗法束縛，不能自由擇業(yè)?！?/br>
    朱華燁又說道：“這樣的大明朝，還不如反了算了！爹，我聽說宗室在東南也不會特殊對待，可以自由從事任何職業(yè)，甚至還能從軍從政?！?/br>
    朱聰浸沉默不言。

    朱華燁說道：“我們堂堂大明宗室，要被圈禁才能吃飽飯，那些藩王大宗卻每日魚rou百姓，這樣的朝廷還不如反了算了！”

    鳳陽皇城中自然沒有多少過年的氣氛，但是京師卻稍微熱鬧了起來。

    京師，臘月二十九。

    朝堂諸公終于可以暫時忘記這一年中發(fā)生的倒霉事情，籌備過年的事情。

    不過今年的新年注定也不會是個多么愉快的新年，三大殿的修復工程修修停停，南方的戰(zhàn)事還在繼續(xù)，朝廷到處都是用錢的地方，今年內(nèi)閣首輔徐階倡議，內(nèi)閣和三品以上的大員都不領(lǐng)薪水，三品以下的官員暫只領(lǐng)一半的薪水，等到年節(jié)過后再發(fā)剩下的。

    這自然又讓徐閣老在京師中的聲望又降低了一些。

    這位清流出身的閣老，如今的名聲已經(jīng)直追他的前任，大明朝史上第一大jian臣嚴閣老了。

    另外說一句，嚴嵩之子嚴世蕃已經(jīng)被皇帝下令斬首，這位權(quán)傾朝野的小閣老，臨刑的時候流淚痛哭，據(jù)說砍頭前嚇得屎尿都流出來。

    嚴嵩原本只是被勒令致仕回鄉(xiāng)的，可是回鄉(xiāng)的路走了一半，江西就被蘇澤給占了。

    等到嚴世蕃被斬首后，嚴嵩也立刻被追回一切待遇，皇帝下令查抄了嚴嵩的家當，然后將嚴嵩囚禁當?shù)厍衾沃小?/br>
    徐閣老拖著疲憊的身體，返回自己的府中。

    “大少爺回來了嗎？”徐階將擦臉的毛巾遞給管家，開口詢問道。

    “回老爺，大少爺還沒放衙?！?/br>
    徐階皺起眉頭，自家兒子接了嚴嵩兒子的差事，主持修建三大殿修復工程，日夜在工部和皇宮里忙碌，父子關(guān)系卻日益緊張。

    原因也很簡單，對于兒子徐璠來說，修建三大殿是皇帝交給他的差事，做好了是他的功勞。

    雖然朝廷因為東南的問題已經(jīng)下旨停止修建三大殿，但實際上徐璠卻上密揭，提出“緩修”的建議。

    這項建議自然得到了皇帝的認可，如今三大殿修復工程又斷斷續(xù)續(xù)的開工起來。

    可是無論怎么“緩修”，這樣巨大的工程都是需要人力物力的，如今朝廷用人用錢的地方實在是太多，徐階這個內(nèi)閣首輔也頭疼的不得了。

    所以每次徐璠去內(nèi)閣找徐階要人要錢的時候，父子兩人的關(guān)系都非常緊張。

    臨近年關(guān)了，徐璠干脆都不怎么回徐府，平日里夜里就住在工部衙門中，或者和朋友達旦飲樂。

    徐階這個平日里公認的以“柔”治政的內(nèi)閣重臣，在家里終于露出怒容來。

    他對管家說道：“去，把大少爺叫回來，我有要事！”

    徐階在書房中坐了良久，滿身酒氣的徐璠這才回到府中。

    聞到了徐璠身上的酒氣，徐階皺眉說道：“國事都到這個地步了！你還在外面喝酒，也不怕言官參奏你嗎？”

    徐璠如今也是工部侍郎了，在大明朝也算是高級官員了，又主管著修復三大殿這樣的重要工程，自然不可能和以前那樣乖乖挨訓。

    徐璠不陰不陽的說道：“只要爹能撥足大工所需人手和錢糧，再多的言官彈劾兒子都不怕?！?/br>
    徐階舉起手指著兒子，好半天才冒出一個字：“哎！”

    徐璠還以為自己占理，他立刻說道：“爹！大工可是陛下親自交給兒子辦的，這是陛下對我們徐家的恩寵，辦好了可是蔭及子孫的大功勞??！您怎么就不上心呢！”

    徐階看著大兒子，他突然理解自己老上司嚴閣老對兒子的心情了。

    徐階嘆息說道：“還蔭及子孫，我看是禍及子孫?！?/br>
    徐階又說道：“聽說你摻合裕王府娘家的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