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陽也犯了難。

    反正官員就地留任，首義的義士擔任地方首官，這是蘇澤定下的規(guī)矩。

    這自然是為了讓大明官員更踴躍的起義。

    這政策自然是弊端不少，但是官員系統(tǒng)以后可以慢慢調(diào)整，這些職位也是臨時性的，等到日后占領穩(wěn)固了自然會調(diào)整。

    而且地方官員或者武將再怎么拉，只要能起義了，再怎么也是有點名望和手段的，能夠暫時穩(wěn)住這些地區(qū)。

    可沒想到竟然有朱聰浸朱華燁父子這樣的異類，宗室造反，還讓他們真的造反成了。

    鳳陽前任知府已經(jīng)自殺，難道真的讓這個被當豬養(yǎng)了一輩子的奉國將軍當知府？

    不過蘇澤定下的規(guī)矩自然不能變，林德陽說道：“這樣吧，我軍中有幾個文書，留給朱知府當幕僚，城中的還有些吏員您也招募過來，先湊個臺子起來，等到大都督委任新的知府來了，您再調(diào)任別的職位，如何？”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朱聰浸再拒絕就是不識好歹了，他勉強點頭應了下來。

    林德陽又說道：“大都督治民，對貪官污吏絕不姑息，朱知府按照《告民三則》，與民生息就可以了?！?/br>
    朱聰浸連忙點頭。

    安排完了老子，林德陽看向朱華燁。

    朱華燁直接搶答說道：“旅長，我想從軍！”

    林德陽看向朱華燁，微笑問道：“你為什么要從軍？”

    “隨大都督入京師吊民伐罪！”

    林德陽滿意的點頭說道：“你沒有上過軍校，按照軍制不能擔任軍事主官，先在我手下做個參謀，熟悉軍務，日后有機會我會推薦你去軍校進修?！?/br>
    “多謝旅長！”

    “休整兩日，后日開拔?！?/br>
    “目標，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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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0章 一日而陷

    大戰(zhàn)在即，熊況這些南京新軍的學生也難得的放了一天假。

    熊況從國子監(jiān)出來，看著整個凋敝sao亂的南京街頭，拉著自己的軍帽就向熊五的印刷坊走去。

    沒想到熊況剛出國子監(jiān)大門，就被臨淮侯世子李言恭和高拱的兒子高務觀攔住了。

    “熊兄，去酒樓喝一杯？”

    熊況停住腳步，他正是靠著李言恭才打探到明廷決戰(zhàn)地點的情報，他想了想還是決定赴約說道：“那就先喝一杯再回去。”

    三人來到了國子監(jiān)旁邊的一座酒樓上，這個時候酒樓都快要關了，只剩下一個掌柜的還在死撐。

    見到三人穿著軍校的軍官服侍，殷勤的將他們迎上了最好的樓層。

    掌柜的一邊領著三人一邊說道：“往年間我們家酒樓可是火爆的很，特別是貢院放榜的時候，曾經(jīng)有讀書人豪擲千金包下頂樓！”

    說完往日的輝煌，掌柜的又嘆息說道：“明日我就要關門了，三位公子樓上請吧，那是最好的位置，能夠看到貢院廣場?！?/br>
    三人都有些沉默，上了樓之后，掌柜的送上酒菜就自覺地退下。

    李言恭端起酒杯說道：“我爹不讓我出城?！?/br>
    這個結果不出熊況的意料，李言恭是臨淮侯世子，如今李廷竹是整個南京的總指揮，肯定不會讓兒子上戰(zhàn)場送死。

    “高兄，你呢？”

    高務觀端起酒杯說道：“我爹聽我的?！?/br>
    這倒是出乎熊況的意料，高拱果然不是普通人。

    南京城內(nèi)的權貴，在組建新軍的時候紛紛塞人，可聽說新軍要出城作戰(zhàn)之后，這些權貴紛紛想辦法把孩子扣在城內(nèi)。

    誰都知道留在城內(nèi)還有投降的可能，出城作戰(zhàn)刀劍無眼，很有可能就死在城外了。

    在這種情況下，高拱并沒有阻止兒子出戰(zhàn)，這已經(jīng)是難能可貴了。

    高務觀端起酒杯說道：“李兄，熊兄，你們說我要從軍出戰(zhàn)嗎？”

    李言恭立刻說道：“當然要！我恨不得現(xiàn)在就出城殺敵！你爹都不管你，你還猶豫什么？我們學了那么久，不就等著這一天嗎？”

    熊況沒有說話。

    高務觀說道：“熊兄，你說，我們到底在為什么而戰(zhàn)？”

    高務觀原本從軍的想法很簡單，就是為了長期讀書接受的忠君教育，樸素的“報效君恩”的想法。

    可是等到上學之后，高務觀接觸了熊況這些平民子弟的軍官之后，思想完全轉(zhuǎn)變了。

    朝廷在南京做的如何，那根本不需要別人來評判了，只要是個明眼人在南京待上一段時間，都會很清。

    這還是大明朝的二京之一，算是政策優(yōu)惠的高地。

    在新軍學堂中，最流行的報紙是《警世報》，如今在主編歸有光的帶領下，《警世報》以一日一刊的速度發(fā)行，每一期除了宣傳東南新軍領地的新貌之外，就是揭露大明朝廷腐敗墮落的文章。

    特別是主編歸有光，他的文風平實，用詞不華麗，但是往往文字就能觸中人內(nèi)心的共鳴。

    這種強大的文筆共情能力，讓那些報紙上的悲慘故事，仿佛一幕幕戲劇，真實的上映在讀者面前。

    隔三差五，還有一兩篇王世貞、申時行、何心隱等人的評論文章，王世貞是當時文宗，申時行是前科狀元，何心隱是泰州學派的嫡傳子弟，尤其擅長講演，這三人的文章可以說是文筆犀利鞭辟入里，將大明朝的問題講的清清楚楚。

    除此之外，他們還在孟子民貴君輕的學術體系下，進一步提出“百姓民權”之說。

    （前文勘誤，申時行任松江知府，何心隱任蘇州知府）

    其中最為激進的，當屬被蘇澤委任為蘇州知府的何心隱了，也不知道這家伙什么來歷，他竟然在報紙上公然鼓吹“王在法下”，提出“皇帝犯罪和庶人同罪”的理念，可以說是駭人聽聞。

    可是他們的這些說法，仔細看看卻似乎比三綱五常的儒家道德更有道理，要比空洞又抽象的心學理論更有實踐性。

    就比如這位蘇州知府何心隱，此君上任之后，除了處理府內(nèi)的訴訟之外，其余時間就在知府衙門里查看各種律法條目，在府內(nèi)編修新法。

    從秦漢法，到《北齊律》，《唐律疏議》，再到《宋刑統(tǒng)》，到本朝初的《大誥》和《大明律》，甚至蘇澤這個大都督，親自幫他翻譯了《羅馬法》，《教會法》等一系列的西方律法專著。

    這位蘇州知府上任之后，先是在府縣衙門頒布了《吏責》，也就是吏員的紀律條例。

    一開始知府衙門中還有胥吏認為何心隱軟弱可欺，對《吏責》一點都不放在心上。

    沒想到頒布一個月后，何心隱突然來了一個襲擊，將府縣衙門中不遵守《吏責》的吏員全部開革，觸犯刑律的還直接下獄治罪，這才讓人看到了這位“法典知府”的雷霆手段。

    何心隱又在蘇州府頒布《商法細則》和《民律細則》。

    《商法細則》是對商業(yè)行為的詳細規(guī)范，包括了合同的認定榷權，商業(yè)活動中各方的責任，對違法商業(yè)行為的處罰。

    《民律細則》則對民事關系中的部分進行了補全，包括了婚姻、家庭等多個方面，特別是何心隱取消了讀書人應訴特權，以及婦人打官司必須要有人作保的規(guī)定，確定了女性可以作為法律主體的地位。

    何心隱的法條一出，整個蘇州府的商業(yè)秩序隨之改變，原本因為高速發(fā)展而混亂的經(jīng)濟糾紛都有了裁判的地方。

    何心隱又要求各級衙門要依律而決，并且要將判決引用的法條和判決依據(jù)寫在判詞上，張貼在衙門外墻上，并且還要求官府衙門不得隨意調(diào)解，大部分案件都要不厭其煩的走審判程序。

    用何心隱的話說道，“百姓爭訟不是刁民鬧事，而是百姓相信官府權威，百姓越是要訴訟，官府就越要受理，只有將案子判的清楚，判的公正，以后才能警醒那些jian詐小人，不要覺得律法有空子鉆。”

    等到蘇州府積壓的案件都處理完畢了，蘇州府的商業(yè)秩序再次重塑，整個蘇州府爆發(fā)出驚人的市場活力。

    如今南京城內(nèi)到處都是蘇州的商品，蘇州商人甚至開始建造大船，準備揚帆出海。

    言歸正傳，在《警世報》這樣的轟炸下，正處于最具有理想主義，最熱血也是最渴望改變世界年紀的新軍年輕學員，又如何能擋住這樣的思想沖擊。

    所以現(xiàn)在擺在高務觀面前的，是自己為什么要給這樣一個大明朝廷賣命？

    這不僅僅是高務觀一個人的疑問，也是國子監(jiān)新軍軍務科所有學員的疑問，更是整個新軍一千多士兵的疑問。

    熊況沒有說話，高務觀看向李言恭，李言恭也低下頭。

    李言恭再喝了一口酒說道：“高兄，我沒辦法回答你?！?/br>
    “我爹受君恩，得以復爵，這是我們家族幾代人的夙愿，為了這個我也要報君恩?！?/br>
    高務觀看向熊況，熊況則搖頭說道：“高兄，你問我一個蒙學都沒讀完的人有什么用，為什么不去問問你父親呢？”

    高務觀愣住了，熊況說道：“也許高祭酒會有答案給你?！?/br>
    高務觀立刻站起來，他對著兩人拱手行禮說道：“兩位，若戰(zhàn)后還能相聚，再一起把酒言歡！高某先告辭了！”

    看著高務觀匆忙回家的身影，李言恭心中的苦悶更甚了。

    李言恭再喝了一口酒，這才說道：“君恩君恩，君恩從何而來??？難道不是從民脂民膏供奉而來？父親天天說君恩，卻從來不說百姓！”

    熊況突然看向李言恭，沒想到這個在軍事訓練中總是拖后腿，各項成績也不出眾的臨淮侯世子，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熊況端起酒杯對著李言恭說道：“李兄，你爹沒得選，你還有的選?！?/br>
    說完這些，熊況一飲而盡，放下酒杯轉(zhuǎn)身離去。

    等到熊況在街上轉(zhuǎn)了幾圈，確定沒有人跟著之后，他來到了印刷坊旁邊的民居，然后從地道進入了印刷坊。

    在印刷機附近，熊況找到了熊五。

    熊五帶著他來到房間，熊況從口袋里掏出一副圖。

    “站長，這是南京城的布防圖?！?/br>
    熊五接過了圖紙，這是新軍布防換防的城外兵力布置，以及城墻上重要防御節(jié)點的兵力和火力配置。

    熊五看完了之后點頭說道：“我即刻派人送出城，你今天就撤離?！?/br>
    熊況突然說道：“站長，我不走。”

    熊五看著自己最得意的弟子說道：“馬上就要打仗了，你這次立下兩次大功，大都督肯定要重用你，你不走還要干什么？”

    熊況說道：“站長，南京新軍內(nèi)軍心向我，有進步傾向的軍官不少，我想要策反他們起義?！?/br>
    熊五立刻說道：“不行，太冒險了！一旦開戰(zhàn)炮火無眼，而且萬一你勸說他們起義失敗，那就太危險了！”

    熊況卻堅持說道：“站長，我想要試一試！這些都是好軍官種子，讓他們?yōu)榇竺鞒装谞奚上Я耍　?/br>
    熊五看著熊況堅定的目光，最后也只能嘆息說道：“算了算了，當年我跟著大都督干事的時候也是你這個樣子，你去吧?！?/br>
    熊況立刻激動的對熊五說道：“遵令！”

    等到熊況走到門口，熊五對著他說道：“你小子機靈點，千萬別死了，我可不想給你收尸?！?/br>
    “尊令！保證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