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更讓蘇松二府商人們高興的，林默珺帶領(lǐng)的第一旅攻克登州，東南新軍控制了北方航線！

    這就意味著東南的貨物可以暢通無阻的運往北方了！

    蘇澤沿途慰問百姓，最后乘船抵達南京。

    南直隸巡撫徐渭在南京城外迎接蘇澤，見到蘇澤之后徐渭立刻說道：“恭賀大都督凱旋！”

    蘇澤下馬，拉著徐渭一起進城。

    整個南京城已經(jīng)大變了樣子，因為蘇澤提前給南直隸各州府下了命令，禁止為了迎接他而擾民，所以徐渭也沒有搞什么全城戒嚴，蘇澤看到了南京車水馬龍的熱鬧景象。

    徐渭說起了政務(wù)：“大都督，屬下準備將南直隸巡撫衙門搬到城門附近。”

    “原本這些衙門都在城中央，一來出城辦事不方便，二來每次上下衙都會和百姓爭道造成擁擠?！?/br>
    蘇澤點點頭，南直隸巡撫衙門總管整個南直隸的政務(wù)，官吏衙役要進進出出南京城，住在城中確實不太方便。

    “需要興建新的官署衙門嗎？”蘇澤問道。

    徐渭搖頭說道：“不需要，城南光華門邊上有一座五軍都督府的舊軍營，現(xiàn)在已經(jīng)空置了，直接打掃一下就能住了。”

    “軍營中還有營房，可以作為官吏衙役的宿舍，給他們臨時休息用，還能減少往來通勤的時間?！?/br>
    蘇澤連連點頭說道：“文長做事我是最放心的?！?/br>
    徐渭雖然沒有擾民，但是也清理了一條偏僻的道路讓蘇澤通行，畢竟如今天下未定，還是需要保障蘇澤的安全的。

    一行人用了兩刻鐘時間，終于來到了南直隸巡撫衙門。

    平平無奇的衙門大門，內(nèi)部也只是簡單清掃了一下，整個衙門也沒什么陳設(shè)，比起大明官府衙門實在是寒酸了不少。

    但是整個南直隸巡撫衙門非常忙碌，官員吏員進進出出，到處都是一番熱火朝天的景象。

    蘇澤一坐下，就對著徐渭說道：“文長，東南的政務(wù)需要改革了！”

    第362章 從君權(quán)天授到主權(quán)在民

    徐渭并沒有直接響應(yīng)蘇澤的話，而是說道：“那請大都督召集南直隸各知府，問一問大家的想法?！?/br>
    蘇澤點頭說道：“一人計短，眾人計長，正該如此，那就以大都督府的名義向南直隸各府下政令，讓他們趕往南京共同商議政務(wù)改革的事項?！?/br>
    南直隸下本來有十四州府，不過掌控在東南手里的有十二州府，徐州和淮安府還在明廷手里。

    其中最重要也是最繁華的，分別是南京附近的應(yīng)天府、何心隱擔(dān)任知府的蘇州府，申時行擔(dān)任知府的松江府，由朱明起義宗室朱聰浸擔(dān)任知府的鳳陽府，以及李贄暫代知府的徽州府。

    其他各府倒不是不重要，只是人口不如這么幾府多，商業(yè)也不如這幾府發(fā)達。

    蘇澤從北方大勝返回，就召集南直隸的知府們開會，眾人自然不敢耽誤，很快就齊聚南京。

    這期間，蘇澤通過快船得知了自己離開北方之后，京師發(fā)生的狀況。

    裕王登基，京師鬧出的種種幺蛾子，果然以朱明皇室的德性，隆慶登基之后京師的日子還是那么糟糕。

    在蘇澤穿越前的歷史時間線上，部分人對于隆慶的評價比較高，甚至認為如果隆慶如果能多當(dāng)幾年皇帝再死，大明還有中興的可能。

    而實際上隆慶這位皇帝，評價還不錯的原因就是他死的早。

    如果萬歷死的早，估計也會被捧成一代明君。

    隆慶登基之后，其內(nèi)廷花費比嘉靖更盛。

    比如嘉靖朝已經(jīng)停罷的鰲山燈會，隆慶一登基就恢復(fù)了，這么一場元宵節(jié)燈會就要耗費幾萬兩銀子。

    再比如隆慶充實后宮，他繼位不久就暴斃也和縱欲過度有關(guān)。

    而隆慶開海和隆慶新政，很多也只是嘉靖朝政策的延續(xù)，比如海禁這件事在嘉靖末年早就已經(jīng)名存實亡了，更何況隆慶開海專門開了漳州月港這么一個通行不方便的港口，根本不是后世認為的全面開放。

    所以隆慶的這么一系列cao作，都在蘇澤的意料之中。

    當(dāng)了這么多年的裕王！登基了之后還不能享受享受嗎？

    這樣的明廷甚至不需要專門抹黑，京師百姓自然會編排出各種謠言和笑話來攻擊他們。

    蘇澤還是將注意力放在了東南政務(wù)改革上。

    之所以這么迫切，還是因為政務(wù)上人才缺口太大了！

    靠著福州水師學(xué)堂的積累，再加上蘇澤靠著長寧衛(wèi)的班底，軍事上的人才并不缺乏。

    大沽?xí)?zhàn)之后，明廷在短期內(nèi)也不會繼續(xù)和東南爆發(fā)大規(guī)模沖突了，軍事建設(shè)只需要按照原本的速度穩(wěn)步發(fā)展就行了。

    但是隨著地盤的擴張，政務(wù)上的人才越來越缺。

    就連朱聰浸這種一個月上一道公文請辭的知府，蘇澤都找不到替代他的人，只能讓他繼續(xù)干著。

    眾知府齊聚在南直隸巡撫衙門的公堂中，蘇澤讓人搬來一張大桌子，將會議的材料印刷出來，然后讓眾人坐在桌子邊上議事。

    環(huán)視一圈，眾人狀態(tài)各不一樣。

    申時行的狀態(tài)最松弛，他所治下的松江府是全南直隸稅收第一的府，松江的鈔關(guān)每年上繳的商稅，就抵得上福建兩三個府的賦稅了。

    申時行工作能力非常強，普通的府衙事務(wù)他只需要半天就能處理完畢，接下來的時間他就在蘇州府內(nèi)巡視，他性格比較隨和又擅長交際，和松江府上下關(guān)系都很好，松江府士人都稱他有宰輔之才。

    僅次于松江府的就是蘇州府了，何心隱比起上一次見面瘦了很多，他nongnong的黑眼圈仿佛一名皓首窮經(jīng)的老秀才。

    何心隱在蘇州府很少過問府衙的其他事務(wù)，一門心思就是編寫法典，修訂法典。

    雖然看起來不管事，但手下官吏若是觸犯法典，何心隱執(zhí)法的時候也是冷酷無情的。

    時人都稱這兩位知府，申時行以黃老家治松江，何心隱以法家治蘇州。

    蘇澤這位妻舅李贄，原本在浙江做知縣，因為政績不錯被提拔到徽州府做代理知府。

    徽州府也是商業(yè)重鎮(zhèn)，徽州商人在整個大明都有巨大的影響力。

    李贄這些年受到新學(xué)影響，思想也逐漸成熟，他在徽州擔(dān)任知府的任上，提出一系列新學(xué)的新說法。

    比如李贄提倡“真我說”，認為“追求人欲”才是天理，特別反對三綱五常的倫理關(guān)系。

    李贄連續(xù)寫了幾篇文章，《論新家庭》，《新生活》，《論婚姻》，全部都是批判婚姻家庭中的父子關(guān)系，夫妻關(guān)系，倡導(dǎo)婦女解放，倡導(dǎo)小家庭模式。

    同時李贄還堅決反對各種形式的蓄奴，嚴厲打擊了徽州府內(nèi)的各種人身依附關(guān)系，解放家丁，家奴和世代佃戶，對收養(yǎng)關(guān)系進行了嚴格的控制，阻止大家族通過養(yǎng)子的方式控制人身自由。

    李贄也倡導(dǎo)商業(yè)，認為逐利是符合人性的行為，認為商人并不比讀書人低賤。

    同時李贄在徽州府大規(guī)模的廢除官員和讀書人的特權(quán)，堅決執(zhí)行蘇澤“官紳一體當(dāng)差一體納糧”的施政綱領(lǐng)。

    所以李贄當(dāng)政受到的非議和攻擊最多，徽州府的讀書人專門在《警世報》上刊登文章罵他。

    而李贄這是狂儒性格，他也在《警世報》上和這些徽州讀書人對噴，雙方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最后就是朱明宗室朱聰浸了，這位就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樣，在會議桌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

    蘇澤讓他擔(dān)任鳳陽知府，算是千金買馬，讓明廷官員知道起義首功的待遇，對于朱聰浸的能力，蘇澤沒有太多的期望。

    等到政務(wù)人員充足之后，自然會找個清貴的職位將他養(yǎng)起來。

    除了這些知府之外，蘇澤還將王錫爵和許國安排到了會上。

    兩人和申時行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故友相見的欣喜，日后這一科三鼎甲，都要在蘇澤麾下效力了。

    申時行也是苦笑，科舉開考以來，狀元榜眼探花相繼造反，怕是日后也是史書上一段奇聞了。

    眾人都坐好了之后，徐渭主持會議說道：

    “大都督召集大家開會，就是商議東南政務(wù)改革的事情?！?/br>
    蘇澤接過話說道：

    “南直隸是東南之重，改革自然要從南直隸開始，眾位都是南直隸的知府一級的官員，請大家暢所欲言吧?！?/br>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讓蘇澤驚訝的是，第一個發(fā)言的竟然是朱聰浸這個鳳陽府知府。

    朱聰浸首先說道：“大都督，屬下拜讀了您在京師寫的《與明廷書》，覺得茅塞頓開，這篇文章當(dāng)真是切中要害?！?/br>
    “其中元明革命的說法，將君權(quán)天授變?yōu)橹鳈?quán)在民，實乃一言動搖了明廷的法統(tǒng)所在！”

    蘇澤看向朱聰浸，沒想到第一個說出這樣話的，竟然是他這個朱明的前宗室。

    蘇澤的元明革命之說，恰恰是他文章中最重要的部分，只不過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后半部對明廷的警告上。

    朱聰浸又說道：“在山西的時候，以及在鳳陽擔(dān)任知府的時候，屬下想到了一個問題?！?/br>
    “這明廷兩百年，名臣良相也不少，為什么還是日益傾頹呢？”

    “權(quán)自唯上，署吏皆從上官，下官皆從上官，臣僚皆從君上，這才是明廷腐敗的病因啊?！?/br>
    朱聰浸說道：“屬下想要說鳳陽府的一個小故事。”

    他慢慢的說道：“鳳陽府的府衙有署吏加上辦事的衙役，足足有兩百人，午時要在衙門吃一頓飯，于是屬下就將這件事交給了戶科的一名書吏來做，并且定下了伙食標準，每人一個月是一兩銀子?！?/br>
    “這筆銀子從俸祿中扣一半，剩余的一半則由鳳陽知府衙門補貼。”

    “這書吏平日里辦事還算是牢靠，手腳也算是干凈，可是剛剛實行了幾日，普通吏員和衙役卻怨聲載道，將事情鬧到了屬下面前?！?/br>
    “原來這戶科的書吏，給知府衙門中的有品級官員，書辦等三級以上吏員（前文，吏員分六品），全部都安排的每月四兩銀子的標準，而普通吏員和衙役，則是一個人一個月半錢銀子?！?/br>
    “因此屬下的餐食中每一餐都有rou，而普通衙役頓頓只有菜吃，還不如自己買菜燒了帶來吃?！?/br>
    “這書吏并沒有貪墨這筆銀子，但是卻讓府衙的好政策變成了壞事，屬下撤去了他這份差事，卻沒有懲罰他，而是在思考到底是為什么讓他做出這樣的事情？”

    蘇澤聽完了朱聰浸的這個故事，立刻說道：

    “權(quán)力只對權(quán)力的來源負責(zé)，這書吏的權(quán)力都來自于你們這些上官，自然不用照顧普通衙役的看法了?！?/br>
    朱聰浸一愣，他連忙說道：“大都督真是一語中的！正是如此！”

    朱聰浸又說道：“屬下在山西的時候，是朱明宗室，按照明廷的定例，每個月應(yīng)該能領(lǐng)到祿米。”

    “可我們這樣的窮酸宗室，就算是掛著宗室的名頭，到地方官員那邊領(lǐng)米，也經(jīng)常會被推諉扯皮，缺斤少兩，甚至有時候直接被克扣?！?/br>
    “而那些近支親王，或者大宗的王爵，往往能侵占大量官田民田，該有的祿米一點也不會缺少?！?/br>
    “大都督這句話，真的是道盡了明廷問題的癥結(jié)所在。”

    蘇澤問道：“那鳳陽府衙午餐的問題，朱知府是如何解決的呢？”

    朱聰浸說道：“所以起來也簡單，鳳陽府城內(nèi)酒樓也多，我就讓府衙各房的吏員和衙役們推出代表，然后讓鳳陽府城內(nèi)的酒樓按照日餐的標準送菜，最后選出一家物美價廉的出來，如今府衙上下都對午餐很滿意?！?/br>
    蘇澤驚訝的看向這個因為起義首功而成為知府的朱明宗室，他寬厚的臉就像是普通農(nóng)夫，沒想到竟然能想出這樣的方法。

    朱聰浸又說道：“后來讀了大都督的《與明廷書》，屬下更是覺得茅塞頓開，悟出了一番道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