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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唐挽終于在第二天見到了自己的學生, 未來的大庸天子, 裕王殿下。

    他穿著常服，坐在王府后花園蔭蔽的花木之下, 手中握著一卷書, 正在凝神細讀。裕王今年三十三歲，鬢發(fā)胡須都打理得十分整齊，頗有幾分圣祖皇帝的英氣，然而眉宇之間卻仿佛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陰霾。

    唐挽對這位裕王爺?shù)牧私? 大多是從凌霄的枕邊秘談中得來的。而凌霄這些消息得來的渠道又十分特殊，多是一些天家隱疾、皇室秘辛。傳說在裕王年幼的時候, 曾有道士對皇帝進言, 說他們父子相克，皇帝曾因此對自己這個兒子動了殺心。后來當然是沒殺成, 御史臺有言官, 內(nèi)閣里有重臣，誰都不能讓皇帝做這種遺臭萬年的糊涂事。但皇帝也從此沒再見過這個兒子，甚至對其他的兒子們也都冷淡了下來。

    這些年，皇子們接連夭折，留下的不過瑞王和裕王二人?；实垡膊坏貌豢紤]這個自己疏遠了多年的兒子。直到裕王妃生下了小世子，皇帝的態(tài)度才終于有了明顯的變化。孫兒的出生給年長的帝王帶來從未有過的新奇喜悅, 連帶著對自己的兒子也溫柔起來。小世子出生的那一年, 皇帝和裕王父子終于見面。彼時距離他們上一次見面, 已經(jīng)過去二十年了。

    生在帝王家, 便是可憐人。

    唐挽整頓衣冠, 上前見禮：“臣唐挽，見過裕王殿下?！?/br>
    裕王抬手：“免禮?！?/br>
    然后裕王站起身，對唐挽拱手見禮：“學生見過先生?！?/br>
    唐挽微微頷首，受了這一拜，道：“請坐吧?！?/br>
    大庸奉行文人治國，尊師重道是傳統(tǒng)。即便是王爺，面對自己的老師也要講規(guī)矩。唐挽在一旁落座，看著裕王手中的書卷，問道：“王爺在讀什么書？”

    裕王說道：“昨天進宮，見父皇正在讀這本《抱樸子》，心下好奇，便也找來看一看。”

    《抱樸子》乃是道家典籍，其中亦多論述神仙吐納之術(shù)，實在不適合儲君閱讀。唐挽剛要推薦一些史冊典籍，卻聽裕王說道：“昨日還和父皇談起了先生。”

    裕王說起自己的父親，神情中滿是憧憬和敬仰，更夾雜著一絲因恐懼而產(chǎn)生的依賴。唐挽將這一切收入眼中，道：“圣上可有何訓示？”

    “父皇只是夸先生，年紀輕輕便寫得一手好文章。尤其是青詞，甚至可與閆首輔比肩，”裕王眼中閃著灼灼神采，道，“先生，您也教我寫青詞可好？”

    唐挽一怔：“殿下學這個做什么？”

    裕王道：“寫好了青詞，就能為父皇分憂，也能多多入宮去看望他老人家了?！?/br>
    唐挽低眉，道：“王爺也可以和君父多多探討治國安邦的大道?！?/br>
    裕王的眼神中閃過一次戒備，繼而連連擺手，道：“治國安邦，是父皇那樣英明神武的皇帝才可以考慮的。我是父皇的兒子，只要做到忠孝二字，便已足夠?！?/br>
    唐挽心頭一黯，卻終究沒再說什么，道：“忠孝二字都能做到，便可稱圣人了。殿下亦是有抱負的?！?/br>
    裕王偏頭看著她，緊張的眉眼終于舒展，道：“先生懂我?！?/br>
    其實唐挽并不懂他。唐挽尚且看不明白，這位王爺一味地效法圣上，做出一副不問世事只問仙道的樣子，到底是為了穩(wěn)固儲君的地位以圖后續(xù)，還是真的被自己的老爹嚇破了膽。

    但有一件事可以確定，兩位王妃可不是那種清靜無為的主。

    “汪世棟的近況如何？”唐挽問道。

    閆鳳儀正忙著將眼前橫生的柳枝拂開，蹙眉問道：“誰？”

    “就是我在蘇州的時候，那位同府的同知大人。李義的心腹。”唐挽道。

    閆鳳儀蹙眉想了想，也沒對上這么個人來，說道：“這我卻不知道了。蘇州一直是我父親在打理，我只知道一個李義，其他屬官并不熟悉。你怎么突然想起問這個？”

    唐挽自然不會告訴他是在裕王府聽到的?？茨侨仗K閔行的神情，似乎汪世棟所牽涉的并不是小事。閆鳳儀如果不知情，那就只能是徐黨內(nèi)部的問題。

    “那天翻理舊物，找到他當初送我的一條腰帶，就想起來了，”唐挽道，“說起來，蘇州府那盤棋雖然散了，但棋子斂一斂，或可再用。若真就這么罷了手，倒有些可惜?！?/br>
    閆鳳儀深以為然，他正在著力收拾閆黨的局面，用人是一大缺口，于是點頭道：“我便讓人去打聽，看還剩下哪些人，現(xiàn)在都在什么地方。那案子過去了這么久，也該是起復的時候了?！?/br>
    直到現(xiàn)在，唐挽提起蘇州的舊事，仍舊會感到一陣惡寒，忍不住縮了縮肩。閆鳳儀側(cè)眸問道：“你怎么了？”

    “無妨，風有點涼?！碧仆斓馈?/br>
    閆鳳儀便抬手一指：“那邊有處茶樓，我們?nèi)プ蛔！?/br>
    小二一看來人的穿著氣度，便知出身不凡，殷勤地引上了二樓的雅間。兩人點了一壺清茶，幾碟小菜。菜上來之后，才發(fā)覺這是一家蘇浙館子。

    倒又和蘇州有些瓜葛。

    酒樓臨水，兩岸煙柳云堤，景色正好。今天天氣不錯，秋高氣爽，便有貴家女乘著小船游湖。遠處河堤上走來一行少年，都穿著皂緣深衣，應該是太學的學生趁著假日來采風。便有歌聲從船上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