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老夫要帶你走,等不了他回府。” 蔡太傅沉聲:“給他留張字條。” 云瑯干咽了下,抱著桌子搖頭:“我不?!?/br> “利索點?!辈烫禉M眉冷目,“別磨蹭!” 云瑯就知道定然不是好話,寧死不屈:“不。” 蔡太傅為人師表,深諳有教無類的道理,春風化雨地舉起了手里的戒尺。 云瑯:“……” 云瑯屈打成招,起身拿了紙筆,一個字一個字按著蔡太傅教的寫完,放在了桌案最醒目的地方。 蔡太傅急著去醫(yī)館,沒叫王府管飯,把人拎上馬車,匆匆走了。 - 蕭朔從宮中回來,已過了晌午。 宗室祭祖要過大慶殿,經(jīng)過承平樓時,蕭朔暗中使了個絆子,叫大皇子蕭泓一腳踏空,摔了十來個跟頭,一不留神撞開了暗門。 蕭泓摔得鼻青臉腫,氣急敗壞,當即要申斥負責護衛(wèi)的殿前司。鬧了半日,連金吾衛(wèi)也引來了。 蕭朔冷眼旁觀,靜待事情鬧大。按著云瑯的囑咐,找到金吾衛(wèi)的右將軍常紀,說了幾句話,不著痕跡辦成了這件事。 宮里尚不見反應,可也不會太久,大抵一兩日之后便會有回音。 事已至此,接下來該如何應對,還要兩人再商議妥當。 蕭朔落轎回府,一路進了書房:“小侯爺回醫(yī)館了?” “回去了?!崩现鞑久Φ溃澳€好嗎?” 蕭朔輕點了下頭。 他昨夜睡得好,醒時又看見云瑯睡得安寧,進了宮中斡旋半日,竟也不覺得太過難熬。 蕭朔摸了摸袖子里的玉佩,拿過茶水,喝了一口:“備車?!?/br> “沒有車了。”老主簿訕訕,“車被蔡太傅帶走了,說大宛馬拉車,暴殄天物。” 蕭朔蹙了蹙眉:“蔡太傅來過?說什么了?” 老主簿低著頭,不敢說話。 “不說也罷,左右是來罵我的?!?/br> 蕭朔淡聲道:“可留了什么話?” “蔡太傅沒留……可小侯爺留了?!?/br> 老主簿替他把桌上那張紙拿起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您看看嗎?” 蕭朔半分沒能照顧好云瑯,并不想見太傅,一時有些心煩:“念?!?/br> 老主簿緩聲勸:“您自己看的好……” “府上如今念個紙條,也怕隔墻有耳了?”蕭朔一陣煩躁,“念!大聲些?!?/br> 老主簿還想勸:“您……” 蕭朔沒了耐心,沉下神色抬頭。 “小侯爺說?!?/br> 老主簿飛快抄起紙條,逐字逐句:“他不過來咱們府上睡了幾覺,最珍惜的東西便沒了?!?/br> 蕭朔:“……” “什么東西?!”蕭朔皺緊了眉,“他幾時——” 老主簿結(jié)合當時情形,覺得蔡太傅逼云瑯寫得“最珍惜的東西”,應當是統(tǒng)兵為將的瀟灑純粹、坦蕩胸襟。 但云小侯爺沒寫明白,老主簿也不敢擅加注解,橫了橫心念道:“于心不甘,郁郁不平?!?/br> 蕭朔:“……” “決議……同您打一架?!?/br> 老主簿心事重重:“定于今夜月黑風高、夜深人靜時?!?/br> 蕭朔用力按了按眉心,深吸口氣,強壓著呼出來:“什么地方?” 老主簿訥訥:“王爺,您——” 蕭朔平白被人懷疑“趁云小侯爺熟睡之際、奪了云小侯爺最珍惜的東西”,冷氣四溢抬眸。 老主簿哆哆嗦嗦閉上眼睛:“醫(yī)館……” 蕭朔沉聲:“念完!” 老主簿:“榻上。” 蕭朔在桌前,紋絲不動靜坐了一陣,霍然起身進了內(nèi)室。 老主簿不敢出聲,懸心吊膽趴在門口,眼睜睜看著蕭小王爺把王妃當年親手做的、上頭繡著云瑯名字的枕頭狠狠按在榻上。 不出聲音,咬牙切齒揍了今年的第三百六十七頓。 第三十八章 醫(yī)館榻上, 云瑯躺得端端正正,虛心聽著兩位老人家的教訓。 “半夜偷跑,到了行針的時候還不回來?!?/br> 梁太醫(yī)叫來小藥童, 把一盆黃連倒進了藥爐里:“再有一次, 就把你綁在榻上?!?/br> “您放心?!痹片樥鎿凑J錯,“再不偷跑了?!?/br> “好好的身子,竟叫你糟蹋成這樣?!?/br> 蔡太傅滿腔怒火,站在榻邊瞪他:“如今竟還這般不知心疼自己!” “知道了?!痹片樥\懇保證,“定然心疼自己?!?/br> “這話聽你說了千百次?!?/br> 梁太醫(yī)捏著銀針, 一句扎一針xue位:“不臥床,不靜養(yǎng),不寧神,不靜心。” 云瑯點頭:“是……” “不像話!”蔡太傅氣得胡子亂飛, “看看你如今的情形, 比rou泥強出多少?!” “……”梁太醫(yī)放下銀針:“話不可亂說, 如何就不如rou泥了?” “他當初何等扛揍?那時你說他九死無生, 不也都好利索了!” 蔡太傅仍在氣頭上:“如今這般纏綿病榻, 身子弱成這樣, 如何是亂說了?” 梁太醫(yī)最煩有人提當年九死無生的事, 拍案而起:“說了千百次!他那時原本就是絕命的傷勢, 運氣好命大罷了!你這老豎儒——” “江湖郎中!”蔡太傅瞪眼睛,“你若治不好他, 老夫自去找人給他治, 免得再重蹈當年之事!” …… 小藥童頭一回見眼前陣仗, 抱著黃連罐子,愣愣立在一旁。 云瑯躺在榻上,眼睜睜看著兩人吵成一團, 伸手把人往榻邊拽了拽:“來,一會兒就要扔東西了?!?/br> 小藥童有些緊張:“會扔什么?” “撿著什么扔什么?!痹片槀?cè)頭,上下打量他一圈,“放心,你長大了,你師父扔不動?!?/br> 當年在宮中,梁太醫(yī)尚是御醫(yī),受他所累,便同蔡太傅結(jié)了舊怨。 云瑯那時被蕭朔從崖底一路背上來,一條命已去了大半,躺在榻上生死不知。老太傅急得暴跳如雷,將太醫(yī)院說他活不成的都轟走了,給有舊交的隱世名醫(yī)寫了一圈信,日日親自來看。 有了蕭朔從王府里偷拿出來的保命藥,又有四方名醫(yī)、杏林圣手相助,硬是將他一條命拉了回來。 太醫(yī)院畢竟心虛,來行針用藥也都訕訕的。云瑯躺在榻上昏昏醒醒,病懨懨的,都隱約記得梁太醫(yī)同蔡老太傅吵了不知多少次。 舊夢重現(xiàn),云瑯一時有些懷念,側(cè)頭看了陣熱鬧。 他那時年紀尚小,稍有些力氣便躺不住,身上又難受,忍不住想折騰,其實很不配合。 先帝心疼得團團轉(zhuǎn),云瑯說什么是什么,半點狠不下心管他,若沒有梁太醫(yī)隔日行針、一碗接一碗的藥硬逼著他灌下去,說不定便要損了根本。若不是蔡太傅整日里盯得緊,再難熬絕不準他亂動,斷骨痊愈時難保要長歪幾處。 兩位老人家各有各的脾氣,不打不相識,一來二去,倒也吵出了些交情。 云瑯本以為這些年過去,情形總該好些,卻不想竟還是見了面便要吵架。 “老友敘舊罷了。”云瑯扯著小藥童不受波及,悄聲安撫,“吵不出大事。” 小藥童苦著臉,看著被扔出去敘舊的精巧暖玉雕花小藥杵,心疼得直吸氣。 “怪我。”云瑯大大方方:“再給你買一個?!?/br> “你有銀子嗎?”小藥童有些擔心,“若是亂花錢,那個不是你家的王爺知道了,會不會動手揍你?” 云瑯咳了一聲,細想了想:“不會,他還怕我揍他呢?!?/br> 小藥童看著云瑯瘦削單薄的肩背,有些不信,看了看他,把自己的小藥罐偷出來抱著,蹲在了榻邊。 云瑯無從證明,一時有些高手孤獨的落寞,輕嘆了口氣,順手摸了條薄毯拽過來,平平整整搭在了自己身上。 他如今用的藥有不少安神助眠的,動輒便容易犯困。打了半個時辰的瞌睡,一覺醒過來,剛好聽見兩人吵完。 梁太醫(yī)本就因為當年的事抱愧,論起口舌之爭,也遠不如飽讀詩書的當朝名士。怒氣沖沖扔下一句“豎儒不足與謀”,扯著小藥童奪門而出,去扎蔡太傅的小人了。 蔡老太傅出了滿腔惡氣,從容斂衣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 “梁太醫(yī)醫(yī)術(shù)精湛,當年也只是在宮中做事,沒有十分把握,不敢將話說滿而已。” 云瑯剛被起了針,撐著坐起來了些,無奈笑笑:“您也不要老是提起此事……” “我與他的事,你個臭小子少來管?!?/br> 蔡太傅喝了兩口茶,潤了潤喉嚨,又細看他臉色:“你如今覺得如何,平日里可還難受的厲害么?” “偶爾乏力,躺一躺罷了,沒那么難熬?!痹片樞πΓ安挥媚抵o我買泥人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