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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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瑯給他推過去:“甜香滑嫩,比宮里的差不出多少……” “宮中各處路徑,你雖了如指掌,也不可太過大意,動輒往里面跑?!?/br> 蕭朔正想說此事,他并無胃口,搖了搖頭,將調(diào)羹遞回云瑯手里:“我今日看宮中防衛(wèi),雖不至水潑不透,卻也比當(dāng)年防備得嚴(yán)密許多?!?/br> 蕭朔看著他,緩聲道:“我不過是進了趟宮,皇上一時不會動我,你不必太過擔(dān)心?!?/br> 云瑯被他戳穿,咳了一聲,訕訕的:“幾時擔(dān)心了?我是來盯著你的?!?/br> “若是我不來盯著。”云瑯怏怏不樂,“你定然要去醉仙樓,點上一百個會跳舞的小姑娘。” 蕭朔聽得莫名,實在忍不住:“為什么要點一百個——” “你看!”云瑯惡人先告狀,“你都沒問為什么要點小姑娘!” 蕭朔:“……” 云瑯終于抓了琰王的把柄,目光灼灼,按著蕭朔不準(zhǔn)他跑。 蕭小王爺罕少遇著這般胡攪蠻纏的,平白遭人指控,一時幾乎有些沒能跟得上情形。 車在路上,終歸不很穩(wěn)當(dāng)。他被云瑯牢牢按著,看著云少將軍幾次晃悠悠要撞到車頂,下意識抬手墊了下。 “揉腦袋這等計倆,早不管用了?!?/br> 云瑯等了半天,不見那只手落下來,自己向上踮了踮,胡亂蹭了兩回:“是要王爺找個時機,和我痛痛快快喝醉了酒罵一場,才能好的?!?/br> 蕭朔尚未回神:“罵什么?” “我怎么知道?!痹片槹櫭?,“你因為什么不高興?我們罵一通不就行了,你不讓我進宮,我又沒法趴在房頂上聽……” 蕭朔靜了片刻,抬手覆在云瑯背上,闔了下眼。 這些年,蕭朔有時甚至覺得慶幸,云少將軍生來疏曠,心胸明朗襟懷坦徹,從來不知什么叫自尋煩惱。 有時……卻又恨得想將人捆起來,怎么求饒賣乖也不理,結(jié)結(jié)實實教訓(xùn)一次。 此前不過打了三巴掌,已被小侯爺訛詐到了現(xiàn)在。蕭朔將念頭驅(qū)散,臂間稍稍施力,低聲道:“云瑯?!?/br> “在呢。”云瑯低頭,細看了看他的臉色,“去不去喝酒?” 蕭朔低聲道:“不想去?!?/br> 云瑯也不勉強他,盡力搜刮一圈:“那就不去……想不想回家砸東西?” 蕭朔靜闔了眼,搖頭:“不想砸?!?/br> 云瑯看了他一眼,不著痕跡去摸蕭朔的手腕,才一碰上,便落進了蕭朔掌心。 云瑯由他握著,皺了皺眉。 才一進馬車,便覺得蕭小王爺?shù)氖譀龅煤喼边^分,緩了這些時候,竟還沒能暖和徹底。 云瑯?biāo)餍酝麑W(xué),將蕭朔的手扯過來,抱著焐了焐:“想不想揍我……” 蕭朔:“……” 蕭朔想不通,睜開眼睛:“云瑯,我在你心里便是這般樣子么?” 云瑯怔了下:“???” “喝酒,砸東西,打人?!?/br> 蕭朔將他放開:“我?guī)讜r竟已變得這般不可理喻了?” 云瑯被他一總結(jié),竟也才覺出蹊蹺,愕然半晌:“不對啊……” 蕭小王爺分明還同舊日一般,一逗就惱一哄就忘,好欺負得很。 云瑯難得體貼一次,竟平白將琰王的名聲糟蹋成這樣,一時很是歉疚:“是我不對?!?/br> 蕭朔還在自省,聞言蹙緊了眉:“什么?” “哄你的辦法不對?!痹片樦逼鹕?,細聽了聽著外頭的動靜,“停車?!?/br> 老主簿剛將車趕過舊宋門,聽見后頭吩咐,忙停下馬車:“小侯爺?” “到景德寺了嗎?”云瑯拿過蕭朔的披風(fēng),順手披上,仔細系好,“先停一停,等會兒再走?!?/br> 老主簿探身仔細看了看:“到寺后的空場了?!?/br> 景德寺這些年的香火都不很不旺,寺后空場交兌給了禁軍屯田,卻也并沒什么人細致打理。 如今一片雜草,落在黑透了的天色里,映著廟宇的遙遙香火,幾乎已有了些清冷荒蕪的意味。 此處平日里便很是僻靜,向來少有人走。老主簿不明所以,探身道:“可是有什么事?吩咐下人去做就是了,您——” “等著?!痹片槍⑹捤钒丛谲?yán)?,自己跳下了車。他目力向來出眾,在雜草叢中凝神找了半晌,終于盯準(zhǔn)了要找的東西。 蕭朔下了車,并未回應(yīng)老主簿詢問,靜看著他。 云瑯右手一揚,變出來柄匕首,牢牢扎進樹干寸許。他提氣縱身,踏了下匕首借力,擰腰旋身伸手一探,握住了個什么東西,右手抄著樹枝一扳一晃,已穩(wěn)穩(wěn)落回了地上。 這套身法,云瑯自己都已許久不曾用過。此時使出來,尚有些氣息不平,扶著樹干穩(wěn)了穩(wěn)。 老主簿不放心,忙要去扶,被蕭朔抬手止住。 云瑯自己喘勻了氣,朝蕭朔一笑,攥著拳過來:“伸手?!?/br> 蕭朔定定望著他,迎上云少將軍眼里的明朗月色,無端煩擾竟一時散凈了。 他知道云瑯抓的是什么,抬起雙手,包住了云瑯仍虛攥著的那一只手。 汴梁城中,只在景德寺后,尚有一眼未干透的溫泉。 山寺桃花始盛開,泉溫地?zé)?,四時景致都跟著有所不同,隆冬時節(jié)尚有花草。 本該成蛹過冬的螢火蟲,也會偶爾被地?zé)崴螅詾榇号ㄩ_。破土而出,提前長成。 蕭朔接了那一只暈頭暈?zāi)X出錯了時節(jié)的流螢,張開手,看著被掌心熱意引出來的星點亮芒。 “運氣好,還真找著了?!?/br> 云瑯被夜里寒風(fēng)引得喉嚨發(fā)癢,咳了兩聲,高高興興探頭看他:“不生氣了吧?” 冬日本就沒有流螢,縱然此處特殊,能碰上一個也是難得。兩人小時候,不論蕭朔因為什么不高興,拿這個都是能哄好的。 “話本上說了,這東西吉利?!痹片樝衲O駱樱谑捫⊥鯛斈X袋上施法,“亮一下諸事順利,亮兩下一年平安,亮三下心想事成——” 螢火蟲被掌心暖了一刻,昏昏沉沉爬起來,振了幾次翅,搖搖晃晃飛了起來。 “欸!”云瑯還沒念完,忙跟著蹦起來,“快抓——” 蕭朔抬手,握住了云瑯的手腕。 “抓它!抓我干什么?!”云瑯愁得不行,“你還沒心想事成呢!” “已成了大半。”蕭朔牽著他,慢慢道,“我沒事了,回府去罷?!?/br> “你不是一直喜歡這個?” 云瑯惋惜得不行,回頭盡力找破土的痕跡:“算了,等回頭有時間,我再來給你捉幾只……” 蕭朔搖了搖頭:“我喜歡的不是這個?!?/br> “裝。”云瑯嘖嘖,“也不知誰小時候弄丟了一只,心事重重了一個月?!?/br> 蕭朔勸不動他,索性將人從地上拔起來,抱穩(wěn)當(dāng)了,一并進了馬車:“的確不是這個?!?/br> 云瑯自小便被養(yǎng)在這附近的偏院,是幼時四處亂跑,無意間發(fā)現(xiàn)的這片地方。 蕭朔第一次被他帶來,是夏日最明朗的時候,月色遠比今日好得多。 兩人都只七八歲,小云瑯被先皇后收拾得格外仔細,穿著一身緙了游龍暗紋的銀白錦袍。 一身通透明凈,連發(fā)帶也是純白的,只頸間墜了條細細的紅線,拴著壓命的玉麒麟。 小蕭朔立在樹下,看著云瑯探手摘了一點流光,笑吟吟從樹上躍下來,將手遞在他眼前。 …… 蕭朔自車窗外收回視線,看了看這些年都只會拿這一手撩撥他、偏偏渾然不覺,這會兒竟還念念叨叨著惋惜螢火蟲的云小侯爺。 他閉了閉眼睛,將云瑯按回身邊,拽著胳膊牢牢看住了。 近日來第七次,將不知為何、仍想把人栓在榻上,再結(jié)結(jié)實實揍一頓屁股的荒唐念頭按了回去。 - 回府后,蕭朔屏退旁人,將宮中的情形同云瑯大致說了一遍。 “與你所料不差?!?/br> 蕭朔關(guān)了窗子,叫人送了參茶過來,將云瑯塞在暖榻上:“皇上聽說我知道了些別的事,臉色便變了,險些沒能裝得下去?!?/br> “他最怕這個,臉色如何不變。”云瑯被他裹了兩層,哭笑不得,“我就是下去逮了只蟲子,還不至于被凍成這樣……” 蕭朔不為所動:“有備無患?!?/br> 梁太醫(yī)應(yīng)了要治云瑯,這些日子都在奔走找藥,連云瑯不回醫(yī)館,也無暇日日盯著管教。 縱然有蔡老太傅幫忙,再找一回當(dāng)年那些杏林舊友,要將人徹底治好,只怕遠不如看著這般容易。 蕭朔盯得嚴(yán),從不給云瑯折騰的機會:“等你好了,跳進汴水里游十個來回,我也不管你?!?/br> 云瑯想不通:“我去游汴水干什么?水里又沒有螢火蟲?!?/br> “……”蕭朔將他徹底裹嚴(yán)實,拿了條衣帶捆上:“我按你說的,只說有人以當(dāng)年真相作餌,誘我配合行刺,竟當(dāng)真騙過了他?!?/br> 云瑯被他拐回來,細想了一陣,點點頭:“這么說……咱們這位皇上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很清楚,是什么人謀劃著要他的命了?!?/br> “雖然侍衛(wèi)司還沒查清楚,但他心里定然已有了答案?!?/br> 云瑯沉吟:“所以縱然你說得模棱兩可,他也自然而然,在心中替你補全了整件事的始末?!?/br> 蕭朔點了下頭,將參茶吹了吹,自己試了一口,遞給云瑯。 云瑯的確有些渴了,一氣飲盡了,將空杯子遞回去:“你那時猜得不錯,看他的態(tài)度,這場刺殺的確不像是外面來的?!?/br> 蕭朔接過來,又替他添了半盞:“只是這主使之人,直到最后,他也不曾與我說明?!?/br> “他要驅(qū)虎吞狼,怕你一聽就嚇跑了,自然不會事先同你說?!?/br> 云瑯笑笑:“等你替他做了幾次事,敵對之勢已成、再無退路的時候,就會告訴你了。” 蕭朔冷笑了下,拿過鐵釬,慢慢撥著紅泥火爐下發(fā)紅的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