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幾番折騰?!崩现鞑疽粫r百味雜陳,“這花瓶的機關(guān)……就不好用了?!?/br> 云瑯點點頭,輕嘆了口氣:“天有不測風云?!?/br> 老主簿心有余悸:“此事您切不可告訴王爺……” “告訴他干什么,讓他來找我在榻上打架?” 云瑯打開錦盒,在里面翻了翻,拿出了個木制的小玩具,擦干凈遞過去:“您看一眼,這也是蕭朔自己做的嗎?” “如何不是?!”老主簿萬萬不曾想到這東西云瑯竟還留著,瞪圓了眼睛,“王爺對您說是景王做的?” 云瑯將木頭拿回來,摸了摸嵌得還不很對稱的紅寶石:“他說找蕭錯幫我做了這些,時間倉促做得不好,若是不喜歡,便去找蕭錯算賬。” 景王蕭錯是先帝幼子,按輩分比兩人大一輩,按年紀卻只大了云瑯不過五歲,從小便不幸被扔在了皇孫堆里。 蕭錯整日被差不了幾歲的一群侄兒按在榻上揍,從來沒聽見過一聲叔叔。大抵是揍得太多了,硬生生揍沒了心氣,對文韜武略都沒什么興趣,也不喜歡聲色犬馬,唯獨醉心木工,立志要與公輸班比肩。 手藝差得太過懸殊,云瑯當時其實便不很信,只是無論如何套蕭朔的話,都沒能套出來。 “我還想,會不會是他太缺人夸獎,需要些自信。” 云瑯摩挲著手里的溫潤木質(zhì):“還追著他夸了三天,這貓當真做得很好?!?/br> 老主簿訥訥:“可這是只兔子啊?!?/br> 云瑯:“……” 老主簿:“……” 老主簿看了看神色錯愕的云小侯爺,又看了看云瑯手中的木雕,終于大致弄清了王爺死不肯承認的原因。 老主簿從一開始就知道始末,先入為主,覺得王爺?shù)竦闷鋵嵰灿袔追窒嗨疲骸爱斦妗床怀鰜硎峭米樱俊?/br> “您這么一說?!痹片樛兄镜?,心情有些復(fù)雜,“倒也有些神韻?!?/br> “可不是?!崩现鞑舅闪丝跉猓爸皇嵌涠塘诵?,尾巴長了些?!?/br> 云瑯點了點頭:“是?!?/br> “后腿雕得稍許消瘦了,不如尋常兔子那般肥碩有力。” 老主簿:“又因為太急著給您,沒來得及漆成白色?!?/br> 云瑯:“……是?!?/br> 老主簿說不下去了,雙手捧著王爺?shù)竦男∧绢^貓,恭恭敬敬放回了錦盒里。 云瑯看著老主簿仔仔細細蓋上錦盒,忍不住抬手,按了按額頭。 那時的事,云瑯其實印象已不深,只隱約記得蕭朔急匆匆將自己拉進書房,卻又無論問什么都不肯說。 他那時心比現(xiàn)在還大,沒能問出來,又忽然見了一屋子的木頭沙盤,興奮得什么都忘了,當即沉迷進去了整整三天。 期間又有些什么事,就都印象不深了,只記得王妃似乎來過,同他說了幾句話。 王妃走后,蕭朔便通紅著眼睛,搖搖欲墜一步三晃地走過來,將這木頭做的小貓遞到了他面前。 “我接過來,他一頭就倒了?!?/br> 云瑯對這件事倒格外印象深刻,說起時仍覺余悸:“我被嚇了個半死,還以為他得了什么不能治的絕癥,最后的愿望是弄個沙盤看我玩三天?!?/br> 老主簿不知該怎么明示,斟酌著勸:“您……還是多看些正常的話本,不要總是看這種……” 云瑯干咳一聲,摸摸鼻子:“總之,醫(yī)官來看了,說不過是幾日不曾闔眼、心神消耗過甚。我不放心,就又陪了他一天一宿?!?/br> 老主簿心說才不是,那是因為小王爺縱然昏睡過去,也死死拽住了您的手腕,您不舍得剁手,又狠不下心把我們小王爺?shù)氖种割^掰斷。 這等話自然是不能講的,老主簿聽著,點頭附和:“是?!?/br> “再醒過來,我夸了一句這木貓雕得靈動,他就死不承認了。” 云瑯輕嘆:“后來我才知道,那幾日正好替我選媳婦,偏偏到處都找不到我……” 老主簿尚在走神,聽見這一句,心頭倏地一緊,霍然抬頭。 云瑯被他嚇了一跳:“怎么了,可是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不是……”老主簿干咽了下,訥訥,“您,您知道給您議親的事?” 云瑯失笑:“給我議親,我為什么會不知道?” 老主簿心下發(fā)虛,一時不知該怎么解釋,心事重重低了頭。 “前人不是都說了,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云瑯道:“我覺得說得很好,故而先皇后同我提時,便盡數(shù)給辭了?!?/br> 他還記得當時的情形,笑了笑:“聽說好幾家在搶我,打了好些日子。虔國公的孫女……” 云瑯蹙了下眉,話頭忽而頓了下,沒再繼續(xù)說。 老主簿有些不安:“您——” “虔國公是不是來京城了?” 云瑯收了眼底輕松神色,靜坐了片刻,抬了頭:“來幾日了,為何沒人告訴我?” 老主簿奉命瞞著云小侯爺,半點沒想明白怎么竟憑空聯(lián)系到了此處的,一時不知該不該說:“此事……” 云瑯神色微沉了沉,斂了衣擺起身,走到窗前。 虔國公是王妃的生父,論親緣,是蕭朔的嫡親外祖。 若沒有他梗在當中,兩家如今是最該彼此支持、走動親近的。虔國公是三朝老臣,開府儀同三司,若有國公府為后盾,蕭朔這些年也不必獨自苦撐王府。 自然會有長輩看顧、有本家扶持。 “他要見虔國公,是為了朝會?!?/br> 云瑯這一會兒已理清了思緒,緩聲道:“虔國公也曾執(zhí)掌禁軍,又是先帝倚重的老臣,雖然如今致仕了,在朝中說話也仍有些分量?!?/br> “若是能得了虔國公出面支持,哪怕只有小半朝臣附議,議和的事也要先壓下來?!?/br> 云瑯低聲道:“只要能拖到戎狄那幾個部落打起來,不攻自亂,便沒工夫再來折騰我們了。” 老主簿理在他身后,翻來覆去將自己說過的話回想了一遍,仍沒能想明白是哪句露了餡。 云瑯卻已不用他多說,撣了撣衣擺灰塵:“備車。” “您不能去!”老主簿最怕這個,匆忙上前攔住,“虔國公如今仍不能釋懷往事,聽不進勸,只認定了您也是當年血案的兇手。若是——” “虔國公還認定了琰王包庇我,想一劍捅了蕭朔呢?!痹片樝蛲庾?,“怎么不攔著他?” 老主簿何曾沒抱過王爺?shù)耐?,只是終歸攔不住,堵著門滿心滄桑:“當真不可……” 云瑯平了平氣,回頭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連日陰沉,已兩天沒能看見月亮。 昨夜云間遮蔽,忽然有了月暈,月暈則有大風。風自北面來,今日大抵要有場暴雪。 “備車,車里多放些厚裘皮,放幾個暖爐?!?/br> 云瑯收回視線:“虔國公住在哪兒,還是京郊那處莊子嗎?” 老主簿已知終歸攔不住,掙扎片刻,不再說話,點了下頭。 “車走得慢,我先騎馬過去?!?/br> 云瑯去摸碧水丹,攥到玉瓶,在掌心停了停,卻又放了回去:“梁太醫(yī)留的方子,照著給我熬一碗藥,我喝了再走?!?/br> 老主簿低聲應(yīng)了是,正要跑去忙活,又被云瑯叫住。 “府里還有多少蕭朔攢給我的酒?挑最好的,一塊兒裝在車里帶過去?!?/br> 云瑯道:“再給我來條繩子。” 云瑯被麻繩綁多了,想了想滋味,終歸沒狠下心:“有天蠶絲沒有?若是不夠,軟和些的布料也行,只是要長些,能連成兩三米最好?!?/br> 天蠶絲珍貴,尋常勛貴能得一匹已極不易,又豈會有裁了做成布條的。老主簿不知云瑯要拿來干什么,盡力想了想:“綢子行嗎?太長的也實在沒有,要幾條接起來……” 云瑯點了下頭:“有勞您了?!?/br> 老主簿忙搖了搖頭:“府上的酒都帶嗎?大抵有幾百壇了,都是小壇子的,有豐樂樓的眉壽,忻樂樓的仙醪,還有方宅園子正店的瓊酥,中山園子的千日春……” 云瑯靜了片刻,壓了壓胸口的念頭,低聲道:“挑好的,帶上……十壇罷。” 云瑯按按額頭:“熏羊腿就不帶了,是蕭小王爺?shù)模唤o別人吃。” 老主簿不敢多問,應(yīng)了一聲,下去忙活準備了。 云瑯在屋里坐了一刻,去老主簿帶來的那個箱子里翻了翻,拿出據(jù)說是要給自己的木制戰(zhàn)車,細看了看。 這些年蕭朔當真長進,雕得已不比景王差多少,戰(zhàn)車不止轱轆能動,幾扇精致的小門都能打開,上面還特意留了插戰(zhàn)旗的地方。 云瑯撥弄了幾次,將小戰(zhàn)車也放在那錦盒里仔細收好,沒再放回幾寸見方的“密室”,端端正正擺在了蕭朔榻前的書架上。 又將那只頗具神韻的木頭兔子撿出來,細細擦拭干凈了,揣進了袖子里。 - 行軍布陣,看天氣是最基礎(chǔ)的本事。云瑯帶了親兵趕去京郊莊子,走到一半,已飄起了雪。 “少將軍,這雪只怕不小?!钡栋添斨L追上來,“咱們——” 云瑯緊了緊披風,再度催馬:“快些,雪下透前趕過去。” 刀疤稍一猶豫,還是沒再說話,應(yīng)了聲是。 云瑯已有幾年不曾這般跑馬,刀疤原本還不很放心,見他在馬上仍與過往全無不同,才稍放了些心,調(diào)轉(zhuǎn)馬頭回去傳令。 云瑯伏低了些,避開愈冷冽的風頭,扯著韁繩,抄進了草木茂盛的小路。 京郊不像京城那般繁華,林子里雖難走些,卻能避風避雪,又是條難得的近路。 原本該近半日路程的獵莊外,不過一個時辰,已多了一隊馬蹄印。 “記得掃尾,抹去痕跡?!?/br> 云瑯辨了辨方向:“府上的莊子也在附近,向東見的第一個,你們先過去避避雪,喝碗熱姜湯?!?/br> 刀疤應(yīng)了聲,吩咐下去:“少將軍,你呢?” 云瑯四下里掃了一眼,隨手扔了韁繩,偏腿跳下馬,大步走了過去。 雪下了個把時辰,目力所及已一片銀白。刀疤不曾留神看,竟幾乎沒看見莊門口立了個人,一時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