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節(jié)
云瑯想不通:“你帶著這東西見的皇上?” “還帶著你的小泥人?!笔捤穼⑻俏菇o他,看著云瑯一點點吃了,眉宇松緩,“不然如何能撐下來?!?/br> 云瑯含著糖,耳根一熱,將蕭朔用力抱了,照后背用力胡嚕了幾趟:“你是不是盤算著――” 云瑯話音一頓,沒往下說,將糖咬了一半,給蕭朔分過去。 昨日救那個險些墜河的孩子,事出意外,并不在預料之內。 云瑯走得快,出手時又已易容,縱然身法多少有跡可循,只要蕭朔有意,再怎么也能設法糊弄。他內息空耗,不愿叫蕭朔擔憂分神,便不曾急著回府,去了梁太醫(yī)的醫(yī)館調息。 梁太醫(yī)手里安神的藥多,索性趁虛而入,下了些藥將他直接放倒了,叫親兵背去了靜室好睡。 云瑯睡到月升,心頭忽然沒來由一緊,內息險些走岔,冷汗涔涔猛醒過來。 王府不曾派人來找,也不見連勝與殿前司人影。 刀疤守在門口,欲言又止,戰(zhàn)戰(zhàn)兢兢。 云瑯就知事情定然不對,揣摩著諸般端倪,應和著夢境連誆帶逼,從刀疤口中硬問出了實情。 “士別半日。”云瑯沒好氣道,“小王爺不止學會了胡說八道,竟連心血來潮、兵行險著也一并給學會了。” “時機難得,稍縱即逝?!?/br> 蕭朔知道云少將軍實則半分也沒消氣,只是壓著不便發(fā)作,握住云瑯手指,試探道:“所幸有驚無險……” 他忽覺不對,蹙緊了眉,伸手去摸燈燭火石。 “沒什么好看,弓弦勒的?!?/br> 云瑯將手背在背后,伸手把人扯回來:“上過藥了,有驚無險?!?/br> 蕭朔看著他動作,靜了片刻,低聲道:“抱歉?!?/br> 云瑯醒來得知消息,要潛進宮內探清情形、設法混入強弩營,還要再凝聚心神,射出索命的那一箭。 云少將軍向來神勇,能于陣前挽弓直取敵方帥旗,今日竟能叫弓弦割傷了手,不知心神已亂到了何種地步。 “知罪了?!笔捤份p聲,“今后定不再犯?!?/br> 云瑯逮著哪是哪,照著戴罪的蕭參軍肩膀上咬了一口,卻不說話,枕著蕭朔手臂仰了頭。 蕭朔撐起身,迎上云瑯的視線。 “你的罪多了?!?/br> 云瑯還心疼那一箱子春宮圖,壓了壓脾氣,不在這時候同他算賬:“等事了了,一樁一樁罰你?!?/br> 蕭朔緩聲道:“知罪,認罰。” 他說得格外認真,像是逐字逐句都出自心底。平日里戾意盛不下的冷冽寒眸,此時竟溫寧得仿佛靜水流深,借著月色,穩(wěn)穩(wěn)映著云瑯的影子。 云瑯叫他裝在眼底,心口一澀,喉嚨哽了下:“你――” 云瑯咬了咬牙,側過頭。 蕭朔是來做什么的,洪公公看不透,都虞侯和連勝看不透,就連皇上預設立場、百般揣摩,只怕也想不明白。 宮變兇險,禍福難料。蕭朔慣了走一步看三步,縱然有九成九的把握,也要為了那一分,將后路替他鋪設妥當。 只要能叫皇上相信云瑯能替他守住當年事,便有可能叫皇上動搖,此時壓上蕭朔的立場,皇上無人可用,為安撫蕭朔,多半會選赦了云瑯死罪。 若今日能將云瑯身上的死罪推了……不論用什么辦法,縱然明日不幸,蕭小王爺死在這宮變之中,云瑯也再不需王府庇佑。 蕭朔不攔云瑯同死同xue,卻要為了這一分可能,寧肯兵行險著,也要讓云瑯能以少將軍之名去北疆。 蕭朔要保證,縱然琰王今日身死,他的少將軍也能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領他的兵,奪他的城。 “少將軍……好軍威?!?/br> 蕭朔抬手,在云瑯眼尾輕輕一碰:“訓人竟也能將自己訓成這般架勢。” 云瑯用力閉上眼睛,將眼底熱意逼回去,惡狠狠威脅:“再說一句。” 蕭朔及時住了口,靜了片刻,又輕聲道:“只是慣了思慮,將事做得周全些,你不必多想。” 云少將軍不爭氣,又想起來時見蕭朔那一笑,徹底沒了半分軍威,緊閉著眼睛轉了個身。 “知錯了?!笔捤份p撫他頸后,“如何能哄少將軍消氣?” “去找你六大爺,叫他赦了我?!痹片槓灺?,“打一仗給你看軍威?!?/br> 蕭朔微啞,正要開口,殿外傳來極輕的兩下敲門聲。 “殿下。” 隔了一息,洪公公的聲音自門外響起:“文德殿方才派人傳旨,說宗正寺來報,尋著了一封過往宗室玉牒。” “天章閣閣老與虔國公親自辨認,上用玉璽,是先帝筆跡?!?/br> 洪公公輕聲道:“玉牒上所載……是前云麾將軍云瑯?!?/br> 云瑯:“……” 蕭朔靜坐著,掌心仍覆著他脖頸,看不清神色。 云瑯方才澎湃的心神漸漸熄了,心情有些復雜,撐坐起來。 兩人忙活半宿,為的無非就是這個,自然猜得到皇上會妥協(xié)設法赦他死罪。 死罪并不難免,云瑯只是受親族牽連,若非當年親手燒了豁罪明詔,為換琰王府安寧將性命親手交進了六皇子手中,這罪分明早就該一筆勾銷。 如今皇上既不得已退讓這一步,找個今年高興、大赦天下的借口,罪便也免干凈了。 誰也沒想起來……居然還有這個辦法。 云瑯還記著先帝那句“皇后養(yǎng)子”,一時心里也頗沒底,訥訥:“小王爺?!?/br> 蕭朔坐得紋絲不動。 云瑯有點心虛,干咳一聲,扯扯他袖子:“小皇孫。” 蕭朔坐得一片巋然。 云瑯鼓足勇氣:“大侄――” 蕭朔:“云瑯。” 云瑯當即牢牢閉嘴。 蕭朔深吸口氣,將一把火燒了祖廟的念頭壓下去,按按眉心,起身下榻開門,去接了那一封玉牒。 他也早已忘了此事,更想不到蔡太傅竟當真去找了,此時只覺分外頭痛,蹙緊眉打開看了一眼,卻忽然微怔。 云瑯輩分飄忽不定,頗為緊張:“寫的什么?” 蕭朔看他一眼,將玉牒合上。 云瑯:“??” 蕭小王爺沒有心。云瑯火急火燎,自榻上跳下來:“給我看一眼!怎么回事,莫非將我寫成端王養(yǎng)孫了?你怎么還往高舉你這人――” 洪公公及時關了門,看著兩人鬧在一處爭搶那份玉牒,再壓不住笑意,欣然向后退了退。 云瑯蹦著高,眼看便要搶到那一封玉牒,神色忽然微變,松開手回過身。 洪公公一愣:“小侯爺,可是出了什么事?” 蕭朔走到窗邊,將窗戶推開。 宮中仍寧靜,天邊卻一片通明,隱約可見耀眼爆竹焰色。 蕭朔與云瑯對視一眼,神色微沉:“是鰲山的爆竹聲?!?/br> “大抵是我們這位皇上到底沉不住氣,打草驚蛇了……無妨,來得及。” 云瑯道:“我本想著今日在宮里陪你一天,外頭安排好了,隨時能用。” 云瑯入宮前便已整頓好了殿前司,兩家親兵也并在一處,隨時待命。開封尹早備好了滅火活水、衙役各方守牢,虔國公的私兵也守在了京郊,隨時馳援。 本想有備無患,陰差陽錯,竟碰在了一處。 侍衛(wèi)司異動,朝臣深夜入宮,終歸還是驚動了虎視眈眈的襄王,竟將宮變提前了整整一日。 此時正好盡數用上。 “不耽擱了,回頭同你說?!?/br> 云瑯摸過蒙面巾:“你那盔甲穿好,流矢無眼,千萬當心。” “小侯爺!”洪公公隱約聽明白了情形,心頭一懸,“您不可不披甲,宮中有盔甲,老奴帶您去――” “不必?!?/br> 云瑯一笑:“我剛從制衣局過來,一不小心,看見了套上好的云錦短打,配的薄鐵淬火明光甲。” 云瑯已有了主意,緊了緊腕間袖箭機栝:“蕭朔?!?/br> 蕭朔點了點頭,緩聲道:“凡事謹慎,多加小心?!?/br> “話還給你,多加小心?!?/br> 云瑯笑道:“有件事我沒對你說過……我在御史臺獄,曾做過個夢?!?/br> 云瑯:“夢見我穿著那一身云錦戰(zhàn)袍,去北疆打了一場仗,萬箭穿心,死在了北疆。” 蕭朔眼底光芒一悸,抬頭望他。 “我就剩了一個煙花,本想等到死而無憾的時候,給自己聽個響。”云瑯道,“放的時候,才發(fā)現自己居然有憾,還憾大發(fā)了……我惦記一個人,竟連他一眼都沒看見?!?/br> 云瑯:“若他在,我說一句疼,他定來哄我?!?/br> “戰(zhàn)事在即?!笔捤穯÷暤溃安徽f這些。” “就得說這些,老主簿說了,要說什么等打完仗回來就把我扛回你府里當小王妃之類的話,這就叫插旗。” 云瑯飛快含混道:“你聽我說,蕭朔?!?/br> 蕭朔叫他握住手,輕攥了下,抬起視線。 “我攀扯你,在刑場胡言亂語,是忽然想通了?!?/br> 云瑯道:“我若死在你府上,就能有個歸處,半夜還能在你床底下睡覺。” 蕭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