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節(jié)
冬春之交,山洞外滾起震耳春雷,像是劃開一片白亮閃電,將天地山川焚成至亮至暗的一片茫茫。 一聲迭一聲的轟鳴雷聲里,迸開的火星噼啪灼開,點燃一片滾熱,燙進流轉水色起伏山巒。 …… 細細的雨絲灑下來,拂面不寒。 一場春雨一場暖,清新的泥土氣息叫雨水撩起來,微風流轉,溫存裹著疲乏的筋骨。 云瑯在蕭朔的吻里睜開眼睛,他已不剩下半點力氣,盡力在眼底聚起些笑,朝蕭朔抬抬嘴角。 蕭朔撈過拋在岸邊的行李,找到自己的水囊,擰開蓋子含了一口,攬著云瑯稍坐起來。 云瑯不渴,搖了搖頭,又閉上眼睛。 蕭朔貼在他唇畔,輕柔撬開云瑯唇齒,一點點仔細哺過去。 云瑯叫苦參枸杞的滋味一沖,愕然睜眼,看了看蕭小王爺這幾日都沒動過的水囊:“你怎么連藥酒也帶……” “不如云少將軍深謀遠慮?!?/br> 蕭朔緩聲道:“還帶了上好脂膏?!?/br> 蕭朔又哺過去兩口,看云瑯泛白唇色稍稍緩過來些,側頭看著云瑯這幾日都沒動過的包袱。 此時包袱已散開大半,那一罐脂膏用去不少,草木氣息清潤,沁心沁脾,青竹玉的罐子玲瓏剔透,映著一點粼粼水光。 蕭朔頓了一刻,終歸忍不?。骸斑€是大份……” “再說一句?!痹片樏婕t耳赤但求一死,“我就倒了你的藥酒,給山里的兔子喝?!?/br> 蕭朔從善如流住了口,將青竹玉的罐子仔細合牢擦凈,放回包袱收好,將云瑯自溫泉里抱出來。 少將軍確實什么時候都要過得舒服。這溫泉許久沒有人來,函谷關的守軍仍一絲不茍來悄悄打理,洞內深處備了干凈的布巾軟裘,甚至還有供人休息的石床,石桌上放了盞馬踏飛燕的油燈。 蕭朔取了大塊布巾,替云瑯擦凈淋漓水色,換好了干凈衣物,抱著人輕輕放在石床上。 云瑯叫他照顧得舒服,羞憤醒了的那一點精神又悄然散開,順著蕭朔力道躺下來,貼了貼他的手掌:“小王爺……” 他這一聲叫得與往日不同,慢慢咬著吐字,竟莫名透出溫存軟和的親熱。 蕭朔胸口叫這三個字牽扯著一拉,俯身攏住云瑯,輕聲道:“怎么了?” 云瑯眼里水色朦朧明凈,躺在石床上,乖乖同他笑了笑。 蕭朔隱約覺得不對,靜坐一陣,將梁太醫(yī)臨走給過來的藥酒拿過來,自己抿了一小口。 酒漿入口火辣,一線順著喉嚨入腹,灼人酒勁隨即沖上來,翻上頭頂。 …… 蕭朔挨過一陣頭暈,想了想自己方才哺給云瑯的三大口,坐在床邊,按了按額頭。 云瑯酒量遠比他好,倒不至三口酒就醉得沒邊。只是徹底卸開心防,又正是力竭疲乏的時候,叫烈酒趁虛而入,一不留神上了頭。 蕭朔叫他眼里明凈水色一晃,才消下去的火竟又向上燙回胸口,閉了閉眼:“要什么?” 云瑯朝他笑,還只知道叫他:“小王爺。” 蕭朔怔了一刻,忽然明白過來,輕聲道:“要我?” 云瑯往石床里面盡力挪了挪,他氣力徹底耗干了,挪出來的空微乎其微,又不肯停,慢吞吞一點點攢著力氣掙。 蕭朔俯身伸出手,將云瑯抱住,一并躺下來,叫云瑯枕在自己胸口。 云瑯滿意了,埋進他肩頭,聲音低下來,隱隱透出些鼻音:“小王爺……” “我在?!笔捤繁ё∷?,“不是夢,我抱著你,我們在你的住處?!?/br> 云瑯認真想了一陣,咳了兩聲,握了他的手,去摸石床側面刻的字。 蕭朔不曾留意過床邊字跡,順著云瑯的力道細細撫過,一點點摸出上面刻的字跡,胸口一燙,啞聲改口:“……我們的?!?/br> 云瑯高高興興抬起嘴角,大包大攬在蕭朔背上拍了拍。 他早同函谷關守軍夸過口,說定然要將琰王殿下?lián)尰貋硪粔K兒住。此時心愿已了,困得不行,大大打了個哈欠:“小王爺。” 蕭朔:“……” 云瑯半醉時乖得很,既不胡鬧,又不折騰。 若是除了“小王爺”這三個字,還能再說些別的,就更好了。 蕭朔耐心攬著他,按著云瑯平日里的習慣,慢慢順撫著少將軍多半還酸疼得厲害的肩脊腰背:“嗯。” 云瑯努力掀開一點眼皮,眸底神光聚了聚,頂住滔天困意看著他。 蕭朔摸摸困得天崩地裂的云瑯,吻上他顫得撐不住的眼睫。 少將軍平日里不解風情、處處煞風景,此時卻乖得叫人心里發(fā)軟,看來那些話本也并非全然白看了。 竟也知道這種事過后,要溫柔小意、纏綿一番。 蕭朔有心引導,親了親他,輕聲問:“小王爺怎么了?” 燈燭搖曳,洞前水色將清冷星光映進來,襯著云瑯比少時更俊逸朗致的眉眼,透出山高水遠的出塵氣。 蕭朔伸手,攏住風雅清標的云將軍。 云瑯醉暈暈咧嘴,朝他一笑,舉起大拇指:“真行。” 第一百一十三章 蕭朔躺在石床上, 靜了一刻,將云瑯舉在眼前晃的大拇指握回去,塞回厚實被褥裹牢。 云瑯好說話, 叫小王爺裹成了個糖水甜粽, 心滿意足合上眼皮。 他這些天并不比蕭朔輕松,殫精竭慮走到今日,暫離了暗流洶涌的京城, 諸事甫定,執(zhí)念心事終于一并消散,再沒了半分力氣。 云瑯舒舒服服打了個呵欠,埋進蕭小王爺胸肩,沉沉睡熟。 真行的琰王殿下攬著小王妃,睜眼躺了一刻, 自包袱里摸出《教子經》, 就著燈光翻開“平心靜氣、循循善誘”一章, 反復通讀了十次。 云瑯睡得不舒服,翻了個身, 扯著蕭朔的袖子往身上蓋了蓋。 蕭朔合上書, 撫平封皮放在枕下。伸手攬住云瑯肩背,慢慢將少將軍撫順捋平,仔細攬實,闔眼一并睡熟了。 - 一夜好眠, 天光放晴。 蕭朔平躺在石床上, 在晨光里睜開眼睛。 他已許久不曾睡得這么沉過, 京中風云詭譎,要警惕地方的事太多,再放開身心, 也總要留一線心神。 在云少將軍的山洞里,這一覺竟睡得安穩(wěn)無夢,直到醒來時,仍一瞬茫然得不知身在何處。 身側熱乎乎挨著柔軟勁韌的身體,蕭朔握著云瑯的手,躺了一刻,心神回籠。 燈油燒盡,洞內仍亮著,天光由縫隙透進來,看日色已近了正午。 春雨落得輕柔,山洞內不受攪擾,黑馬昨夜便叼著白馬的韁繩進洞避雨,兩匹馬交頸依偎在一處,也睡得香甜。 雨后晨風清清涼涼,沁著胸肺,拂凈最后一點未醒透的倦意。 蕭朔忽然察覺出不對,側過頭,正迎上云瑯眼睛里滿溢出來的清亮笑意。 “幾時醒的?” 蕭朔想要起身,交握著的手被云瑯握緊,索性也暫且卸了力躺回去:“餓不餓?” 云瑯搖搖頭:“沒多久,難得見你睡得熟?!?/br> 昨夜小王爺實在很行,云瑯此時身上仍連酸疼帶乏,懶得厲害,半分也不想動,枕回蕭朔肩頭。 蕭朔叫他枕著一條胳膊,另一只手空出來,撫過云瑯肩臂。 “我們抄近路,能比大軍早三五日到朔州,不會誤事?!?/br> 云瑯只是替小王爺放哨,好叫他安睡一覺。此時見蕭朔醒來,心神一松,又半闔了眼:“再睡一刻……” “只管睡。” 蕭朔親親他的眼尾,輕聲道:“你睡透歇足,才好打雁門關一仗?!?/br> 云瑯叫他握著手腕,察覺到溫潤指腹抵在脈間,扯扯嘴角,大大方方叫小王爺診脈:“如何?” 蕭朔細看了看云瑯氣色,將人也一并裹回懷里,溫聲道:“還欠百日高臥?!?/br> “躺上百天?骨頭豈不都酥透了?!?/br> 云瑯失笑:“我這就算養(yǎng)好了,你放心,與你賣百八十年酒不在話下?!?/br> 蕭朔望他一陣,叫云瑯在肩頭枕實,循著早熟透的位置,細細拿著他肩背腰脊處的xue位。 此前兩人在一處時,談及百年,縱然心底最guntang處,也仍滲著絲絲寒意。 宮中的窺伺,暗處的殺機,琰王府這些年養(yǎng)蠱一樣冷眼旁觀的一波波刺客,步步踩在刀尖上,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復。 陰冷附骨,盤踞不散。 將云瑯從刑場上搶回來,他心里便清楚,兩人從此走上了一條什么樣的路。 太陰之地的合葬墓,并非是拿來做樣子的。琰王府這些年花銷不少,要安置老軍,要暗中照應窮得底掉的清水衙門,要不著痕跡打點朝堂,還要全力上天入地的搜云瑯,再多的銀子也流水一樣向外花。 老主簿心疼得日日跺腳,長吁短嘆,唯獨不敢勸王爺半句的,便是修那一處陵寢的賬目。 兩人往死路里走,走到盡處,山重水復,終于闖出一條生路。 此時云瑯再說起百年,真真切切,在心胸里扎根落定,竟連說慣了的賣酒調侃都真實得仿佛觸手可及。 “你若再不好好將養(yǎng),百八十年后,骨頭的確該酥?!?/br> 蕭朔緩聲道:“云副掌柜好盤算,到時你高坐堂上,叫我里外忙碌,替你掙銀子回來花?!?/br> 云瑯叫他半軟半硬一激,很不服氣,張了張嘴要說話,叫腰間隨蕭朔推按泛上來的一陣隔夜痛楚襲得臉色發(fā)白,一時沒了動靜。 蕭朔垂眸:“看?!?/br> “看你個大兔子腿!” 云瑯活生生叫他氣樂了:“這是舊傷?是痼疾?這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