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節(jié)
蕭朔道:“論及藥性,并不只是……你想的那些用處。” 云瑯愁死了:“我想的什么用處,你如何知道的?” “……” 蕭朔斂去旁雜心神,讓云瑯靠在身上,慢慢吹著那一碗藥:“《日華子本草》中說,這一味藥可治冷風勞氣,補腰膝,強心力?!?/br> 云瑯格外警惕:“這什么書,華子又是誰?” 蕭朔擱下藥碗,看著云瑯。 yin者見yin,少將軍此時無疑已叫yin羊藿亂了心神,不宜再掰扯性味主治、藥理藥性。 蕭朔試了試藥汁溫度,將藥碗送到云瑯唇邊:“不妨事……你不喜歡,就讓他們編個名目,翻百倍賣給景王。” “強心補氣、驅(qū)寒散勞的藥還有不少?!?/br> 蕭朔攏著他的后頸,揉了揉,熟能生巧哄少將軍:“不差這一味?!?/br> 云瑯叫他攬著,自耳根后熱透了,在藥碗里紅通通冒泡:“我——” ……倒也并非不喜歡。 今日飛馬馳援,云瑯敢不作交代,一來是信得過朔方軍戰(zhàn)心戰(zhàn)力,二來更是信得過蕭朔。 蕭朔長在布局謀朝,戰(zhàn)場上的事,未必能稱之為有天分。 可云瑯曾親眼見過琰王府那一整個書庫,兵書戰(zhàn)陣、歷代名將的心得,本朝與前朝在北疆戍邊攻伐,能找到的所有戰(zhàn)事筆錄。 蕭朔曾對他說的“若舉兵、則共赴”,絕非一句心血來潮的空話。 “我今日回來,心里很急?!?/br> 云瑯靜了一刻,一口一口喝了半碗藥湯,低聲道:“不怕你不明白該如何做,只怕你太明白該如何做……” 蕭朔緩聲道:“你怕我死戰(zhàn)殉國?!?/br> 云瑯叫湯藥嗆了一口,黑白分明的眼刀鋒利殺過去,扎在口無遮攔的琰王殿下身上。 “今日的確兇險?!?/br> 蕭朔受了云將軍滿腔譴責,賠罪地抬手,覆上云瑯發(fā)頂揉了揉,一點點順著頸后撫過脊背:“可我心有掛礙,若就這么糊里糊涂丟了性命,只怕難以瞑目?!?/br> 云瑯叫他揉軟了,低頭將藥喝凈,含混道:“掛礙什么?” “少將軍衣來伸手、藥來張口?!?/br> 蕭朔:“我若這么丟了命,來日只怕云少將軍想喝口藥,不會吹涼,都要燙嘴?!?/br> 云瑯:“?” 蕭朔將碗擱在一旁,從袖子里取了顆糖脆梅,塞進他嘴里:“故而……這么一想,便cao心得連傷也不敢隨便受了?!?/br> 云瑯怔了一刻,含著糖,口中苦澀藥氣叫甜意與脆梅清香散凈,迎上蕭朔靜徹黑眸。 蕭小王爺眼底靜深,有山高水闊,也有暖融燭火。 云瑯靜坐著,視線棲落進蕭朔的目光里,提起的一口氣在胸中盤桓半晌,慢慢暖順,隨著藥力散入四肢百骸。 云瑯又坐了一刻,肩背一松,閉上眼笑了笑:“……是?!?/br> 蕭朔俯身,在他泛白眉睫間輕輕親吻。 “藿便藿罷?!?/br> 云瑯偎在蕭朔肩臂,低聲含混嘟囔:“九兩九錢賣景王,剩下一錢,咱們帶回家?!?/br> 中原所強,不在騎兵。與草原上的重甲騎兵正面迎戰(zhàn),前朝陣亡的將軍便有三十余人,本朝已有九人,還是多年避戰(zhàn)的結果。 更何況是鐵浮屠。 幽靈一樣的鐵浮屠,險些將西夏滅了國的鐵浮屠。 云瑯帶兵回來時,看見蕭朔那一面戰(zhàn)旗仍在,一顆心跳得險些一頭栽在馬下。若非情形不允,他那時候便會沖過去擁抱蕭朔。 擁抱,或者更熱切激烈的碰觸。熱意自心底澎湃,沖破一切,比以往更渴望最無間的接近,甚至無關情欲,只為攪在命運與天道湍流中的某種證明。 活著,以及某種堅實有力得更甚活著、不容更改的事實。 他們定下的,天命也改不得。 云瑯心神徹底松下來,他體力心力都已到了界限,此時陡一放松,只覺頭暈得厲害,卻又安寧得不想動彈:“蕭朔?!?/br> 蕭朔攬穩(wěn)手臂,應了一聲。 “等過了這一段……你我拿原本身份,光明正大的回去?!?/br> 云瑯低聲:“你陪我上城頭?!?/br> 蕭朔不問他要做什么,點了點頭:“好?!?/br> 云瑯將臉埋進暖韌頸間,乏意徹骨的身體軟了軟,還要說話,卻已徹底沒了力氣,向下滑下去。 蕭朔將他抱實,一并翻上榻躺下,把人裹進懷間。 云瑯努力朝他亮出笑來,笑意在微眩眼底聚了一瞬,眼睫墜沉下來。 云瑯乏透了,叫蕭朔暖韌的肩臂胸膛裹著,放縱自己沉下去,沉進分明在死生之地、卻仍至安至穩(wěn)的歸路里。 蕭朔伸手,將安心睡實的云少將軍護牢,扯嚴薄衾厚裘,熄了那一盞油燈。 - 應州城內(nèi),遠不如城外軍帳安穩(wěn)。 太守府中堂,襄王坐在正位,應城太守連斟恭敬侍立在一旁,堂前跪著面如土色瑟瑟發(fā)抖的暗探。 云州城來了兩個京城貴客,成了龐轄的座上賓,他們自然知道。 探子親眼所見,繪聲繪色說了龐轄如何盛情款待、盡奉承之能事,更信誓旦旦保證,來的若不是龐家人,便是比龐家人更要緊的、宮中出來的正經(jīng)皇家血脈。 這一仗打下來,金將金兵不熟悉識不得,來的兩個人是誰,襄王一派的人卻無疑連燒成灰也能認得出。 “還真是皇家血脈……” 連斟氣極,反倒冷笑出來:“挑不出錯處!打探得好風聲!叫那兩個人一路光明正大進了云州城,沿路竟能一條信也沒有???” “大人恕罪!” 探子篩糠似的抖:“那云瑯本就是逃亡熟了的,天羅地網(wǎng)也網(wǎng)不住,極難探查走了哪條路……” 今日害得戰(zhàn)局失利,已是掉腦袋的罪。探子伏在地上,垂死掙扎,低聲道:“況且……我們的精兵從襄陽奔朔州來,已抄了最近的路,不也尚且不曾到?他們晚出幾日從京城走,竟先到了,難不成是插了翅膀……” 探子只為自辯,盡力找著說法,卻不曾見堂上幾名黃道使交換視線,臉色竟都微微變了。 這些天都忙著籌謀戰(zhàn)局,今日扭轉(zhuǎn)得太措手不及,功虧一簣,又要馬不停蹄善后安撫好被封在城中的鐵浮屠。 …… 滿腔懊惱與氣急敗壞的怒火下,他們竟都不約而同忽略了件事。 襄陽府來的私兵,本該赴飛狐口待命,合圍敲開關隘,成尖刀一路直插京城腹心。 可數(shù)日前,私兵入了崤山以后,竟一條消息也再沒送來過。 “會不會……他們早就去了,事先在崤山設了埋伏?” 探子顫巍巍道:“我們的人不熟地理,難保不會中了圈套。那兩人素來古怪,只怕——” “荒唐!”連斟寒聲道,“此事機密,他如何知道的?掐指一算?你真當那云瑯是神仙?!” 探子一句“怕真沾了些神鬼莫測之力”噎在喉嚨里,欲哭無淚,重重磕頭。 “大抵是有什么事耽擱了?!?/br> 連斟不再同他廢話,轉(zhuǎn)向襄王,躬身道:“屬下派人去查,定然弄清是怎么回事……” 襄王忽然開口道:“不必。” 連斟一愣。 “只是耽擱,遲早會來?!?/br> 襄王道:“若已被人殲滅,查也無用?!?/br> 連斟頓了下,竟半句也回不出,隔了一刻才垂首道:“是?!?/br> 襄王眼底冷了冷,泛起沉沉殺機。 ……云瑯。 當初便該不計代價、痛下殺手,絕了這個要命的后患。 “龐家人怎么回事?!?/br> 襄王漠然道:“龐轄接了兩位假貴客,真的在何處?也落進埋伏,死在路上了?” “龐家雖然答應合作,卻仍在提防我們?!?/br> 連斟有些畏懼,低聲道:“只知道來的是龐謝與龐家另一個旁支子弟,出了河北西路,他們便甩脫了我們的眼線……” “蝦兵蟹將,龐家好氣魄?!?/br> 襄王冷嘲:“去找,三日內(nèi)活要見人?!?/br> 連斟不敢多說,低頭應是。 “假的真不了……便讓那云瑯再逍遙三日。” 襄王眼底透出寒色:“龐轄如今不會聽我們的話。等龐謝來了,立即叫他去龐轄面前驗明正身,關閉云州城門?!?/br> 連斟領命:“是?!?/br> “叫你們在朔方軍中散布消息,戳穿云瑯身份,再說他在京中是如何享樂的?!?/br> 襄王轉(zhuǎn)向地上的探子:“做得如何了?” 探子喉嚨一滯,僵了僵,埋頭道:“散布下去了……” 襄王擺弄著手中玉印,眼底陰冷。 朔方軍這些年過得寒酸困苦,憋屈至極。若聽了云瑯在京城舒坦享樂,自然生出逆反心思,人心若散,兵遲早帶不成。 先亂朔方軍心,再關云州城門。 縱然今日一時屈居下風,自會有可乘之機,讓那些鐵浮屠頂著先殺出去,與朔方軍狠狠拼個兩敗俱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