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嬸本來是打算叫以前抱養(yǎng)孩子的介紹人和那個幫忙找了徐珍親生父母的遠房親戚，可聽林窈這么說，也覺得妥。

    沈良忠和蔣飛那兩人以前也經(jīng)常往韓家來，常吃徐嬸做的飯的，徐嬸也熟。

    她道：“就叫他們兩個過來。還有窈窈你不用擔心我，我也不是要強逼徐珍，畢竟養(yǎng)了幾十年，我讓她自己選，她要是不肯孝順我，硬是要認回她自己爸媽，我也沒辦法不是？”

    她還是會給她最后一次機會。

    ****

    徐珍的親生父親姓馬，叫馬柱。

    徐嬸叫了他們到城里來，并不是直接跟他們說，“這女兒我不要了，以后就還給你們了”，而是跟他們說，她老了，女兒在郭家過得不好，但她也是個沒本事的，家里除了她也沒個什么兄弟姐妹，不能給女兒撐腰，所以怕自己以后去了女兒在郭家會被人欺負，卻連個幫襯的都沒有。

    但馬家人卻多。

    姐妹一大串，還有個兄弟。

    認了他們，好歹以后女兒能有些娘家人幫襯。

    但她也說，她從來都沒跟徐珍說過她的身世，她要是突然說，徐珍一下子可能接受不了，讓他們試著私底下先接觸一下，這樣她回頭跟她說的時候，她可能就容易接受多了。

    馬家人簡直喜從天降啊。

    徐珍覺得自己過得不好。

    一家人擠在一間破房子里，兒子連吃塊rou還要靠搶的。

    可馬家人不這么認為啊。

    你再窮，也是城里人啊。

    再說了，你咋窮了，你跟你男人不都在工廠里工作，加起來一個月可是有一百多塊錢的工資呢，咋窮了？！

    以前他們也不是沒想過找這個女兒。

    只是一來找介紹人，介紹人不理會他們。

    二來他們當年可是白紙黑字，簽了一張送養(yǎng)書，還收了人家一百斤的大米。

    那時候可是□□的時候，一百斤大米，就是救了一家子的命。

    現(xiàn)在人家自動找上門來，那自然還是很高興。

    以前覺得生女兒沒用，生了一大串更是煩，可現(xiàn)在馬家的日子過得不錯，靠的都是女兒補貼，就覺得生女兒也不錯，這么多女兒，逢年過節(jié)收到的節(jié)禮都格外的多。

    能有個城里的女兒，就算是沒實際好處，說出去也是有面子的事。

    所以得了徐嬸的話，馬家人就輪番在徐珍工廠大門外等上了徐珍。

    首先是徐珍的二姐。

    她在馬家一串的姐妹當中算是過得最體面的，在鎮(zhèn)上開了個小賣鋪。

    她找了徐珍，跟她說她是她二姐。

    徐珍看著她面色變幻，可反應卻也沒有很大。

    她二姐一看她這樣就知道她怕是早就知道自己并不是徐嬸親生的孩子，再加上兩人的長相，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不過就是馬二姐看起來要老上個十幾二十歲罷了。

    知道就好說話了。

    馬二姐給徐珍遞了一籃子點心還有兩件手織的線衣，說是她們媽還有幾個姐妹給她和兩個孩子準備的，就是一點小心意，讓她不要嫌棄，說著眼圈就紅了。

    徐珍前幾天才從她媽那里受到了巨大的傷害。

    在郭家她也沒有多少溫暖，兩兒子淘得讓她很多時候都心力交瘁，這會兒看到親姐關心的目光，看她遞上來的東西，心里酸楚一上來，就默默伸手接了東西。

    幾日后，徐嬸叫了徐珍帶了她丈夫兒子一起去了她那簡陋的職工宿舍，說是她可能會離開原州，讓她帶著丈夫孩子一起商議一下這邊事情的安排。

    徐珍想到的就是徐嬸這邊東西的安排，還有以后她要是不在這邊，怎么補貼她？

    以前都是她過來，徐嬸直接拿錢拿東西給她的。

    只是徐珍萬萬沒想到，她到了徐家，不怎么大的客廳了，竟然坐了滿滿當當?shù)娜恕?/br>
    有這幾天她見過的馬爹馬媽馬二姐馬三姐還有馬弟弟媳婦，另外還有一個不認識的大嬸，以及兩個年輕的男人。

    這兩男人徐珍也見過，知道就是西區(qū)公安局那邊以前韓隊長下面的人。

    徐珍和她丈夫郭文衛(wèi)一看這架勢就心頭打鼓了。

    徐珍心道，不會是因為她私下見了親生父母家那邊人，所以她媽就找了人找她算賬吧？

    可是轉念一想，她也就是見了見他們，也沒說認他們，也沒說就不要她媽了，她媽也不能怎么著她吧？

    可雖然這樣想，到底還是惴惴。

    “過來坐下吧，”

    徐嬸面色淡淡的，說不上好，但也說不上特別不好。

    她道，“阿珍，你也見過你親媽和二姐三姐他們了，想來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今天叫你和文衛(wèi)過來，就是想跟你商量一下我養(yǎng)老的事?！?/br>
    養(yǎng)老？

    徐珍面上訕訕，也不知道是該否認還是該承認，最后就就著徐嬸最后一句道：“媽，好端端的，怎么就說到了養(yǎng)老的事了？等你老了，我自然會奉養(yǎng)你的?！?/br>
    徐嬸笑道：“你有心了，不過不用等我老了。說起來我沒了學校的工作已經(jīng)七八年了，這七八年來一直都是給人做著保姆，有一段沒一段的，但我今年已經(jīng)五十五了，早就過了女工人的退休時間，我從去年開始這身體感覺就不行了，總是這里痛那里痛的，怕是以后都做不成了......”

    徐珍一聽她媽這話音有些不對，想到之前她跟自己說的，說要是不跟著韓家去原州，就要自己每個月出二十塊錢養(yǎng)她......她一下子急了，忙打斷了徐嬸的話，道：“媽，累了的話就休息一段時間，唉，都說了讓我?guī)湍阏疹櫾澚?.....算了，媽，今天這么多外人在，你說這些做什么？這些自家的事我們還是改天再說，不過，媽，你怎么請了這么多人在家？”

    徐嬸扯了一下嘴角，道：“今天就是要說我養(yǎng)老的事情的，我怕我自己私下跟你說，就又會跟上次一樣，鬧得不了了之了。所以這一次，我就特意請了你親生父母那邊的人，當年我抱養(yǎng)你時的介紹人，還有兩個公安同志，一起幫我作一下見證，好好的，具體的商量一下，定一個章程，怎么養(yǎng)老，以后咱們就按章程來?！?/br>
    徐珍的臉都白了。

    郭文衛(wèi)的臉也黑如鍋底。

    他道：“媽，好好的你這是什么意思？媽你現(xiàn)在不還是做著工作，一個月好吃好住還有另外的五六十塊錢工資拿，比我們的日子好過了不知道多少倍，現(xiàn)在卻跟我們說養(yǎng)老是什么意思？”

    徐嬸看向郭文衛(wèi)，臉狠狠地垮了下來。

    她也知道徐珍有問題，但這也不妨礙她厭惡郭文衛(wèi)。

    她道：“怎么，你剛剛是沒耳朵嗎？我說了，我前兩年就覺得自己身體不行了，可身體再不行，也要吃飯，可家里啥收入都沒有，你們郭家還攛掇著阿珍每個月都跑來要錢，沒辦法，這才硬頂著給人做保姆，一個月是有五十多塊錢的工資，但你們算算一年下來你們能從我手里摳走多少？每個月至少補貼現(xiàn)錢二十塊錢，逢年過節(jié)也來要錢要東西，生病住院也來要錢，你們娃上學這個那個也要我去買......我自己身體還要生病吃藥，你要不要我拿了賬本出來，算一算我一年能不能攢下一點錢下來？”

    錢肯定是能攢下來的，其實還不少。

    因為她平時所謂的“生病吃藥”就沒自己花過錢，都是林窈給她買的補品。

    她幫著林窈給人做衣服，一年就攢下來了好幾百塊，逢年過節(jié)韓向軍和林窈更是不會虧待她，每次給她的紅包都豐厚得不行。

    ......她這些天仔細算過這些賬之后，就越發(fā)的覺得這女兒要了還不如不要。

    不過這些就不必跟徐珍和郭文衛(wèi)說了。

    郭文衛(wèi)的臉也垮了下來。

    徐珍心里打鼓害怕，他可不害怕。

    一個老太婆，還要指著他和他老婆給她養(yǎng)老送終，不該明白自己的位置嗎？

    他道：“那媽你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一直都聽不進去人話？”

    徐嬸虎了臉道，“我前面不是說了，我本來就已經(jīng)過了退休的年紀，現(xiàn)在身體又不好，所以不打算做了，但我總要吃飯，生病了要吃藥，所以就找了你們過來，還找了見證人，要定一下養(yǎng)老的章程?！?/br>
    “媽！”

    徐珍急得眼淚都滾出來了。

    這會兒要是沒外人在，她可能就會撒潑，又跟她媽拋之前的大道理了，但這會兒這里這么多人，尤其還有兩個公安在，她就不敢撒潑，只敢哭著賣慘了。

    她道，“媽，你知道我的日子不好過，可媽你別這樣，以后要怎么養(yǎng)老，我們自己好好商量，我們有一口飯吃，總少不了你的......”

    “一個月二十塊錢，”

    徐嬸打斷她，道，“我也不要多，從這個月開始，每個月二十塊錢，這個錢你們心里想必也有數(shù)，就是只能保證我一個月買米買菜燈油火臘的錢，紙黑字，你就在這里簽了，每個月自動打到我的存折上，其他的，我也沒寫了，就看你還有沒有這個心了?！?/br>
    “媽！”

    徐珍哽咽道，“你，你明知道我的情況，明明你現(xiàn)在還賺著比我多的錢，過著比我好不知道多少倍的生活，你怎么能這么逼我......我一個月也就五十塊錢的工資，上面還有公婆，下面還養(yǎng)著兩個孩子，要讀書吃飯，媽，你怎么能這么逼我？有哪家親生的女兒舍得這么逼？難道就因為我是抱養(yǎng)的，所以你就一點不心疼，不心疼我，不心疼你的外孫嗎？”

    說著就“嗚嗚”哭起來了。

    馬家人不知道啥情況。

    他們聽了這一系列的cao作也驚呆了。

    馬家的獨子馬天寶最沉不住氣，也最沒眼色，看這情況就嚷嚷開了，道：“你這老貨怎么這么不講道理？好好的叫我姐一個月給你二十塊錢養(yǎng)老錢，你怎么不叫我姐直接給你棺材板錢一了百了？真是鉆錢眼子去了，當自己是個什么東西呢？”

    一個月二十塊錢，真敢想呢！

    那他有六個jiejie，這要一個月往家里補貼二十塊，那他家一個月豈不是有一百二十塊錢的進項？

    馬母臉色也不好看。

    她沉著臉跟徐嬸道：“徐家妹子，就算阿珍不是你親生女兒，也沒得這么作踐她的。”

    第87章 我養(yǎng)你

    馬母開了口, 接著馬家二姐三姐還有馬天寶的媳婦也都你一句我一句加入了討伐和譴責徐嬸的戰(zhàn)局之中。

    這期間徐珍就捂著臉“嗚嗚”地哭，一聲都不吭，活像是被婆家虐待了的小媳婦, 娘家人來給她討公道呢。

    還有他兩個兒子，一個恨恨地瞪著徐嬸, 一個眼睛通紅地瞪著徐嬸。

    那樣子哪像是外孫，仇人也不差了。

    旁邊沈良忠和蔣飛看得面色鐵青。

    反倒是徐嬸, 就靜靜看著他們，唱大戲似的, 一聲沒吭。

    等馬母道：“徐家妹子, 我聽說你現(xiàn)在不還給人帶著那孩子, 你身體要是不好，就讓徐珍過去幫你帶, 要不我們家天寶媳婦也成，就服侍你和那孩子，那樣的話, 你也有吃有住還有人照顧，再每個月給你五塊錢的......”

    “這可真是天生的母女啊，”

    徐嬸冷笑了一聲，道, “我不過也就是一個保姆，人家韓家想要請誰照顧孩子, 可不是我說了算的, 你們想做他們家的保姆, 那就自己上門自薦去，跟我扯什么。我今天就說了，要把這養(yǎng)老的章程給定下來, 其他的，不要跟我扯有的沒的，你們有空，我們兩位公安同志可還沒空?！?/br>
    說完她就看向徐珍，道，“你既然已經(jīng)認了親生父母了，那我今兒個就在這里問你，這養(yǎng)老錢你是出還是不出，如果你不肯簽這個養(yǎng)老協(xié)議，那你就簽這一張，斷絕收養(yǎng)關系協(xié)議書，你自己選吧?！?/br>
    徐珍“嗚嗚”的哭聲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