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鳳家和白家有天大的仇怨，鳳家這是拼死一搏不惜自傷八百也要?dú)骋磺?，鳳家也不至于弄死家主，再嫁禍于白家。

    說句不好聽的,若是今日躺在棺槨中的是鳳凌空而不是鳳常鳴,白家就有底氣說鳳家是栽贓陷害,不惜犧牲一個鳳家子嗣也要拖白家下水。橫豎鳳凌空也是姬合.歡之子，鳳凌空死了鳳家不光能與媚宗撇清關(guān)系,還能借機(jī)打擊白家,可謂是一石二鳥，好一個冷血毒計(jì)。

    然而此刻躺在棺槨中的是鳳常鳴本人。

    以嫁禍來說,鳳家付出的代價未免太大。鳳凌空不過是個幼子,還是個連基都還沒筑的小娃兒。鳳家家業(yè)落在他肩上他根本難以肩負(fù)。加之他還流著媚宗宗主姬合.歡的血，想來鳳家不支持他繼承家業(yè)之人只會多不會少。

    鳳家有必要拼著分崩離析的風(fēng)險殺了鳳常鳴來嫁禍白家嗎？即便有鳳家長老想以鳳凌空這個幼子為傀儡，殺鳳常鳴以上位,鳳家若是分崩離析，長老也討不到什么好處。

    那么——

    被鳳凌空死死盯著的白家長老心慌意亂。

    確實(shí)……因?yàn)榘准铱傄矝]法硬吞鳳家這塊硬骨頭，白家子弟中確實(shí)有莽撞的蠢貨提出過擒賊先擒王。鳳家再難吞，殺了鳳常鳴后還不是樹倒猢猻散。

    難不成……難不成真有莽撞的白家子弟去殺了鳳常鳴，以為只要鳳常鳴死了白家就能輕松接掌鳳家的勢力了？

    這種想象讓白家長老咽了口唾沫，他這般情態(tài)看在周遭修士眼里無異于不打自招。

    “原來真是白家干的……”

    “白家也太過分了些，怎么能為了區(qū)區(qū)蠅頭小利就派人殺人家主？”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白家再是趨利，也不能如此行事呀！”

    周遭的閑言碎語讓白家長老下意識地爭辯道：“不是的！此事不是我白家做下的！”可事到如今，誰又會相信他的話呢？

    白家一行隱隱被周遭的修士包圍了起來。

    鳳凌空面上憤怒仇恨，實(shí)則內(nèi)心平靜一片。

    他早已想到今日知薇必定會上天臨山來救媚宗余孽。他也想到了道不孤與天道盟就等著在逃的媚宗余孽自投羅網(wǎng)。所以他在道不孤命人把媚宗余孽帶上來之后橫插一腳。

    知薇會改形易容，一旦她混入人群，他便找不到知薇。既然如此，他也不用去找知薇。只要能稍微掩護(hù)知薇就行。

    方才那趁著混亂拉走一女修的修士，想必就是知薇了吧？

    ……他有稍微，幫上知薇的忙了嗎？

    “呼、呼和……”

    那日知薇走后，他捧著知薇留下的法器，愣愣地流著眼淚。

    他以為已經(jīng)被知薇殺掉的鳳常鳴卻從血泊之中蠕動著爬向了他。

    大概是在朝著鳳凌空叫“吾兒”吧，沒了舌頭的鳳常鳴不斷發(fā)出“呼和”的咕噥聲。濃烈的腥臭飄散在空氣里，鳳常鳴一邊爬一邊從口中嘔出些已經(jīng)被攪成碎塊的舌頭來，他嘴里的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落了一地都是。

    鳳凌空呆滯地循著聲音朝鳳常鳴的方向看去。倒映在他眼里的男人卻不像父親，只像一個死了還要糾纏活人的惡鬼。

    而他在這日之前，竟把惡鬼當(dāng)榜樣。

    “呼和、九活——”

    （吾兒、救我——）

    惡鬼的手朝著鳳凌空抓了過來。鳳凌空卻在那只手真的碰到自己前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去。

    “呼和……？”

    惡鬼的眼神開始變得可怖。他看向鳳凌空的眼神除了驚疑，更多的是恨鐵不成鋼的痛恨。

    鳳凌空太熟悉鳳常鳴的這個眼神了。

    他每次表現(xiàn)得差強(qiáng)人意，鳳常鳴就會用這種眼神看他?？伤退闶潜憩F(xiàn)得遠(yuǎn)超預(yù)期，鳳常鳴也不會夸贊他一句。他只會將他所有的努力與忍耐當(dāng)作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

    從小到大，會夸他的人唯有知薇。只有知薇會捧著他的臉，給他擦臉蛋兒。也只有知薇會對著他笑，對他說：

    “你做得很好。”

    “你已經(jīng)夠努力了?！?/br>
    “你有多拼命我全看在眼里?！?/br>
    “在我面前你不用逼自己也行?！?/br>
    “小孩子唯一的使命就是健康安全的長大?！?/br>
    “你還是個孩子，你還有很多時間，慢慢來就好?！?/br>
    知薇、知薇、知薇——

    他的世界里只有知薇是唯一的柔軟。

    知薇選擇了姬合.歡，選擇了媚宗。那他鳳凌空……

    便選知薇吧。

    “嗯、呃……？”

    （凌、兒……？）

    鳳常鳴的眼睛睜得很大，他像是無法理解發(fā)生了什么。鳳凌空瞧著鳳常鳴的瞳孔緩緩擴(kuò)散開來，手上濡濕一片。

    ——白家的法器在鳳凌空的手里，那匕首形法器的刀尖穿過了鳳常鳴的心臟。鳳常鳴的鮮血順著刀柄淌到鳳凌空的手里，黏糊糊的。

    鳳凌空已經(jīng)不哭了。

    他那雙本來顫抖不已的手不知何時停止了顫抖。

    “父親，既然你是鳳家家主，那你應(yīng)該明白吧？怎么做才能讓鳳家獲得最大利益……”

    “……怎么做才能讓我獲得最大的利益。”

    真的做下無可挽回的決定后，鳳凌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靜。這種平靜令他感到了無比的舒適。

    “是的，父親。只有你的死能解決所有問題。”

    鳳凌空甚至笑了，笑得心安理得。

    “你死了，我就可以保護(hù)知薇，還能順便保護(hù)鳳家。放心吧，鳳家在我手上，必定會比在你手上時興旺團(tuán)結(jié)?！?/br>
    “呃、呃……”

    鳳常鳴的喉嚨發(fā)出了“咻咻”的聲音，他就像個破風(fēng)箱那樣喘著。

    “謝謝您，父親。”

    白家的法器又深入了許多，跟著鳳凌空手上一擰。

    “您已經(jīng)可以歇息了。”

    “咳啊……?。　?/br>
    鳳常鳴口噴鮮血，人也朝著鳳凌空拔出匕首的反方向萎頓了下去。

    鳳凌空渾身是血地站在父親的尸體前，發(fā)出了感慨一般的嘆息。

    “知薇……”

    再夸夸我吧。

    我替你掃除了障礙，我會保護(hù)你，所以再夸夸我吧。

    再夸夸我——

    鳳凌空的精神飛到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在那里有他，有她。那里也只有她和他。

    ……世間若是永遠(yuǎn)只有他和她，那該多好??？

    “……師尊……”

    ……

    謝薇扶著石壁想站起來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兩條腿軟得跟煮熟的面條一樣。

    這也難怪。修改了清虞的記憶，除掉了附身清虞的心魔之后，她的修為連一成都不到了。

    “是我給師叔添麻煩了?！?/br>
    記憶被修改成心魔出現(xiàn)的源頭是無法救助同門的清虞左摸摸右摸摸，從身上摸出一包凝氣散來。

    凝氣散可以恢復(fù)修為，但恢復(fù)量十分有限，也就是個聊勝于無的效果。

    謝薇沒時間打坐調(diào)息，直接把凝氣散倒入口中吞了。凝氣散苦得她面部肌rou抽搐，整個人都想在地上打滾個幾圈，也多虧如此，謝薇感覺自己的頭腦稍微清晰了一些。

    “……總之先出去吧，我擔(dān)心其他人?！?/br>
    鳳凌空的橫插一腳不知道能拖道不孤多久。倘若道不孤已經(jīng)開始問罪被抓獲的媚宗弟子，媚宗弟子就很有可能在被定罪后被當(dāng)場處決。

    話雖如此，事態(tài)真要到了那個地步，謝薇也是回天乏術(shù)。

    可假使事情還沒有到那一步，媚宗弟子還能再被關(guān)上一晚，謝薇就可以想到救助她們的方法——今日天臨山來了那么多的修士。這些修士們要亂起來，天道盟一時半會兒還真沒辦法收拾事態(tài)。趁亂逃出去天臨山就是有可能的。

    和尚在謝薇面前蹲了下來。

    “施主，到貧僧背上來吧?！?/br>
    “呃……”

    一個愛起哄的清虞就在旁邊，謝薇一時間抹不下臉去。

    “施主不是還要救助同門嗎？你若心意未變，便暫且休養(yǎng)，能多恢復(fù)一刻是一刻吧?！?/br>
    和尚說得很有道理，感覺自己被監(jiān)護(hù)人說教了一番的謝薇沒話反駁，只得伏到了和尚的背上。

    “嘿嘿。”

    謝薇感覺自己聽到了清虞的賊笑，回過頭去看清虞卻見清虞一本正經(jīng)地站在旁邊，仿佛將將察覺到她的目光。

    “師叔，你想到什么了？”

    “……沒什么。”

    “這樣啊，我可是想到了呢！”

    清虞豎起大拇指。

    “待會兒師叔就和禿……就和大師甜甜蜜蜜談個小情說個小愛就成！我趁你倆吸引周圍目光的時候去摸他個十個八個恢復(fù)藥過來！”

    謝薇瞪著清虞，清虞卻是完全不看氣氛地又豎起另一邊的大拇指：“師叔不反對的話事情就這么定了！好了咱們走吧！”

    宗門覆滅在前，少數(shù)還活著的同門也有隨時被殺的可能性。清虞這樣精神，絲毫不見氣餒頹喪，就連悲痛憤怒都沒有，和尚簡直懷疑清虞的心臟能這么大是謝薇做了手腳。

    清虞一蹦一跳走在前面，后面謝薇伏在和尚背上，湊到他耳邊輕輕與他咬耳朵。

    “清虞以前就是這個樣子了。我可沒……啊?。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