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凌峰把一沓沒校對的文稿遞給蓮舟，說：“不是遲到的事，遲到不是問題啊。你看你這個，Amanda說昨天一早就讓你校對了。”

    蓮舟實在忍不住冷笑，只好垂下了眉眼：“老叢，玩這么低級的游戲？辦公室有監(jiān)控的?！?/br>
    叢凌峰意味深長地看著蓮舟，嘆了口氣：“和同事關(guān)系要搞好，不要太清高了，不然類似的事情還會發(fā)生的?！?/br>
    像被人喂了一勺活蒼蠅，蓮舟渾身難受起來，她點點頭，懶得再辯解。午飯時，叢凌峰叫上蓮舟一起出去吃午飯，Amanda的目光仿佛要在她身上燒出兩個洞，出門時，蓮舟特地把胯扭成了麻花。

    叢凌峰說他和妻子已經(jīng)在協(xié)議離婚，兩人的感情如今煙消云散，但是因為孩子又必須勉強住在一起，他滿肚子的心事，每夜都睡不著，他滿面愁容，目光放在遠(yuǎn)處。蓮舟聽得想笑，臉上還是淡淡的樣子，她一邊吃飯，一邊給母親點餐，一邊敷衍地應(yīng)付著叢凌峰。叢凌峰說：“你剛經(jīng)歷喪夫之痛，現(xiàn)在孑然一身，夜深人靜時不覺得心慌嗎？”蓮舟說：“我還好，現(xiàn)在談了個男朋友，過得挺好的?！鄙徶劬谷磺臒o聲息地有了“男朋友”，叢凌峰心里一下泛酸了，眼下他還有機會，如果錯過了不知道還要等上幾年，那時就怕自己有心無力了。

    “蓮舟，以后晚上我送你回家吧？”叢凌峰說，“最近亂糟糟的，到處都是什么搶劫呀、殺人呀……”蓮舟連忙打斷他的話：“我男朋友會來接我的?！?/br>
    叢凌峰總覺得蓮舟的“男朋友”是編出來搪塞他的，下班后，他和蓮舟一起下樓，眼看著蓮舟鉆進(jìn)一輛車子離開了。

    開的什么破車？叢凌峰心想。

    車?yán)锓胖脱a品，是要給母親的。母親原本做足了擺冷臉裝啞巴的準(zhǔn)備，李復(fù)青一來，她就完全憋不住了。李復(fù)青在廚房做菜，母親問蓮舟：“他一個月多少錢？”蓮舟知道她愛錢，胡謅了一個數(shù)：“兩三萬吧?！蹦赣H引頸向廚房張望，面帶得意，喃喃道：“你也配！”

    蓮舟冷哼一聲：“配不配不由你說了算，你要是不想天天吃外賣，就管好你的嘴?！?/br>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母親得意起來，吃飯時恨不得把李復(fù)青家一共養(yǎng)過幾條狗都問出來。李復(fù)青張口就來，哄她說自己是高干子弟，名校畢業(yè)，世界五百強的企業(yè)高管，還給她封了個紅包，把她高興得合不攏嘴。兩人走后，老太太喜滋滋打開紅包，抽出來三百元錢，啐了一口：“三百，這么摳。”于是不由得想起蓮浣從前多么孝敬，又傷感起來。

    兩天后的晚上，雷雨已經(jīng)過去，整個城市被洗了個徹底，路燈下聚會的飛蟲仿佛一夜之間銷聲匿跡了。蓮舟換上黑色的長袖襯衫和黑色的運動長褲，戴一雙黑色蕾絲手套，提著21寸的行李箱，在小區(qū)門口打電話：“你到了嗎？怎么這么久？”他們原先約好九點見，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半個小時了。

    “快到了快到了，你們小區(qū)門口不好停車，你往前走一點，我在這個餃子店門口等你?！彼緳C說。

    餃子店門口沒有監(jiān)控，蓮舟心知肚明。她提著箱子慢悠悠過去，他站在車前擋住了車牌，蓮舟一走近，他就殷勤地接過行李箱，開門讓她上車，他獨自把行李箱放到后備廂里。車子慢悠悠向機場方向駛?cè)?，他的三角眼頻頻從后視鏡窺探蓮舟。蓮舟主動問他：“大哥，你孩子多大了？這么晚跑出租很辛苦吧？”

    他笑了幾聲：“我還沒結(jié)婚呢?！?/br>
    蓮舟也跟著干笑：“是嘛?！?/br>
    他說：“結(jié)婚干嘛，都是累贅。妹子，你結(jié)婚了嗎？聽口音不像本地人?。俊?/br>
    蓮舟故意說：“我單身呀，我不是本地人，一個人來城里闖蕩的，唉，舉目無親的?！?/br>
    他開始打探蓮舟的底細(xì)：“那是真不容易啊，辛苦！你要飛哪里呀？都這么晚了，有人來接你嗎？”

    他大概就是用同樣的手段把別人一步步引上死路的，蓮舟汗毛倒豎，心里的恨意像山火一樣燒起來，她露出陰森森的笑：“我要飛國外旅游的，哪有什么人接，到地方打個車去酒店唄，這年頭，女孩子就不能矯情。”這一次引路的是蓮舟。

    他笑起來：“那是。”

    車開得很慢，花了四十分鐘出城，下了機場高速后，駛向了另一條小路，他說：“妹子，這時間有點緊啊，我?guī)愠瓊€近道？要不然得誤機了?！鄙徶鄞饝?yīng)了。車子緩緩駛進(jìn)黑暗里，窗外只看得天空淺淺的發(fā)光和地面連綿起伏的烏黑塊狀。蓮舟的心跳聲和行車的顛簸聲震得她耳朵發(fā)蒙——突然一個急剎車仿佛把她的五臟六腑撞成一團(tuán)，司機罵道：“怎么搞的？”說著裝模作樣地想要啟動車子，試了幾次，車子轟鳴著沒反應(yīng)，他邊開車門邊說：“出毛病了？”

    蓮舟瞥見他下車時向座位底下抓了一把，露出來的一截分明是刀柄。

    心被一根弦吊起來，蓮舟調(diào)整了姿勢，濕熱的手緊握□□，對準(zhǔn)了車門。車門被拉開那一剎，蓮舟用力扣下扳機，他慘叫起來，慌亂中蓮舟又扣了一次扳機，他瞬間融化了一般向前撲倒，刀子落在地上發(fā)出哐啷聲，蓮舟嚇得往后連縮，砰地撞在車門上，那男人的頭隨即磕在車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寂靜了。野外的涼氣填充進(jìn)車?yán)铮徶矍逍哑饋?，從他身上爬出去。地上掉著那柄刀，蓮舟拿出刀想刺他一下，猶豫了一會兒，又放下了，打開后備箱取出行李箱，里面裝著麻袋、繩子、注射器等工具，都是李復(fù)青的。蓮舟翻出布條把他胡亂捆了起來。李復(fù)青還沒到，她坐在一塊石頭上等他，把刀放在身旁，這附近大約有河經(jīng)過，空氣濕潤，夾著河水特有的腥氣，砂石路兩旁是農(nóng)田，農(nóng)田后是矮山。這夜的月牙格外清晰，伴著點點寒星，好像觸手可及，蓮舟望著天，聽熱鬧的蟲鳴和蛙聲，山風(fēng)穿過她的身體，把汗水吹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