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寶原路返回，盤算待會怎么脫身，若是大大方方地辭工，倒怕那王大廚要挽留，留來留去，只怕要節(jié)外生枝；待脫身后是否要去找澤之哥哥，若去見了澤之哥哥后該說什么話才好。正胡思亂想間，在回廊轉(zhuǎn)角處一個(gè)不留意，與一個(gè)爛醉客人撞了個(gè)滿懷。她還未及說對不住，兩只手就已被那醉漢捉在手中。醉漢嘻嘻笑道：“小娘子，急著去找誰啊？來，先陪陪爺?！?/br>
    阿寶滿面淚痕還未干，心中憋著一股郁氣，偏巧又碰著這人，當(dāng)下連“對不住”也省了，使勁抽出雙手，用力一推，那醉漢個(gè)踉蹌，差點(diǎn)倒地，他也不生氣，還笑嘻嘻地上來糾纏。阿寶一急，罵了一句：“去你娘的！”用了吃奶勁，一頭撞到醉漢身上去，醉漢應(yīng)聲倒地。

    阿寶冷笑一聲：“你這瞎了眼的狗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家，就你那個(gè)死人樣也敢來招惹你老娘！”

    阿寶在鴛鴦樓的灶房里混了許多時(shí)日，在眾雜工粗使中混的如魚得水，先前又在朱舅父家受朱舅母熏陶了月余，見識了許多街坊罵街，市井俚語早已用的隨心用手，罵人功夫比之在莫府時(shí)，又長進(jìn)了許多。

    見醉漢再無動(dòng)靜，阿寶放了心，胡亂挽了挽撞亂了頭發(fā)，抬腳正要走，卻覺得身后似乎有人，慢慢回頭，果然，不遠(yuǎn)處一個(gè)人正背著手饒有興趣地看往這里。

    阿寶一眼就認(rèn)出那人是那日在牡丹樓中見到的男子。他今日卻是一身錦袍，身后跟著兩個(gè)帶刀的隨從。

    阿寶心上緊了一緊，暗道晦氣，越是節(jié)骨眼，越是要出岔子。

    看那人身量模樣，大約也就澤之哥哥能與他比一比，若是被這樣的人摸了一把……只怕自己也不會這么生氣?？上н@樣的一副好皮囊，卻愛流連煙花柳巷，可見他人品終究比不上澤之哥哥。心里這樣想，還是慢慢上前屈膝行禮，口中恭恭敬敬道：“奴婢給公子請安?！?/br>
    行動(dòng)言語規(guī)規(guī)矩矩，仿若剛剛?cè)鰸姷牧碛衅淙恕?/br>
    那男子并不出聲，只上下看了她一眼。她便低頭慢慢退后兩步，正待要轉(zhuǎn)身溜走。男子卻突然問道：“你素日都這么無禮么？”

    她嘀咕：果然都被他看了去，不覺又怕又丟臉。抬了頭，臉上卻是笑吟吟的，擺手道：“也不是，只有對無禮在先的人才會如此，這便是人家常說的禮尚往來?！?/br>
    男子略一思索，隨即點(diǎn)點(diǎn)頭。又問：“你為何要哭？”

    她一旦哭得厲害了，便會眼皮腫，鼻尖紅，任誰都能看得出來的。忙笑道：“只是在灶房做錯(cuò)了事，被大廚斥責(zé)了幾句而已?！?/br>
    男子挑了挑眉，道：“你卻不像是灶房干活的人?！?/br>
    她原本心虛，聽他這樣問，便覺得自己如那受審的犯人般，怕就怕他連自己從寶華閣里出來時(shí)的情形也看了去，當(dāng)下打起十二分精神，慢慢道：“奴婢父母雙亡，無法過活，只得求人找了這個(gè)事做。”想了想，又道，“幸而父母都不在了，所以也不用擔(dān)心閑言碎語?！?/br>
    男子便不再言語，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方揮了揮手，令她退下。帶她待回到住處時(shí)，只覺得身子發(fā)軟，里衣已濕了一層。

    阿寶自認(rèn)是個(gè)有良心的人，在鴛鴦樓雖不過月余，但受王大廚照顧頗多，便想回個(gè)禮給他，只是身無長物，思來想去，便將桑果一條尚未舍得用的方帕翻了出來。他整日煙熏火燎，汗流個(gè)不停，正好用得上。雖然戲文里都是男女靠互送汗巾羅帕來私相授受，但將來自己與他再無相見之日，是以并無擔(dān)心的必要，便笑吟吟地將汗巾送與了王大廚，趁他又驚又喜時(shí)，趁熱打鐵告了一日的假。王大廚忙叮囑她快些回去躺著，又令桑果去給她端茶送水。兩人正中下懷，回到住處，忙忙收拾包袱，只待到了晚間便可溜走。

    桑果邊收拾邊抱怨：“不能再等兩日么，后天就要發(fā)工錢了，我們兩人難道就白白苦干一個(gè)月么——”見阿寶瞪眼，忙閉嘴不語。

    待到暮色四合，灶房那邊漸漸喧鬧起來，兩人提著小包袱，一前一后溜出了住處。

    桑果問：“我們這下可以去山東了吧？”

    阿寶搖搖頭，道：“明日買些香燭紙錢，先去祭拜父母親，再去趙家拐走澤之哥哥?！?/br>
    若是從前，她說這個(gè)話，桑果只怕要一跳三尺高，再忙忙地去報(bào)與老爺夫人聽。如今聽她家小姐說出這種驚世駭俗之語，竟沒有覺得有一絲不妥，只嘀咕道：“趙家夫人如同母老虎一般，要拐走她兒子，只怕沒那么容易吧?！卑腠懀謫?，“老爺夫人被葬在哪里都不知道，如何去上香？”

    想來也是，一朝淪為囚犯，死后哪里還能鄭重安葬，只怕是爛席卷了扔到亂墳崗去了。

    阿寶道：“去原先的莫府，他們在那里住了大半輩子，即便抄了家，只怕魂魄還會回那里去?！?/br>
    桑果聽她說這些令人心傷的話，語調(diào)卻平平靜靜，像是說什么不相干的小事，心里委實(shí)擔(dān)憂，勸道：“小姐，你若是難過，便痛哭一場也可排解些，一味的憋在心里，只怕于身子不好?！?/br>
    阿寶只道：“嬌jiejie無事，我心里高興得很?！?/br>
    京城里的路，阿寶原是記得的。頭頂上又有一輪明月，倒不必摸黑，不過一個(gè)時(shí)辰，兩人就深一腳淺一腳地摸到莫府附近的小土地廟中。多少年過去，這廟竟然還未倒塌，廟內(nèi)依然破舊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