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jié)
雖然覺得對方先前收官印的速度有些快了,但對方要講和,加上優(yōu)曇也在,自然還是以和為貴。 左玟便對薛巡環(huán)使拱手道,“在下左玟,今任泉州同知。今夜來此,實事出有因,并非有意冒犯。” 薛巡環(huán)使眉峰一揚,語氣多了幾分親熱?!霸瓉硎顷栭g官員,左大人當真年輕有為?!?/br> 像個前輩那般夸了一句,薛巡環(huán)使先讓自己這邊的下屬都退后,然后指指在度朔印烏光下的鬼宅里的鬼狐仆從,和善道,“這其中想來真是有什么誤會。左小友可否先讓你的朋友收了神通,入內室詳談?” “自然可以?!?/br> 這位巡喚使的態(tài)度不知比郡君好了多少。人家遞了梯子,左玟也不能不識好歹。 便也讓郁荼收了度朔印,放出一眾鬼狐和郡君。 薛巡環(huán)使見此,大笑著點頭。一眼也沒有看被嚇得不輕的郡君老妻。借官印之力,頃刻間修復了鬼宅。 那鬼宅本來就是靠他的力量幻化而出,并非實體,恢復起來自然也快得很。 家宅恢復好了,他便問優(yōu)曇,“佛子可要一起?” 左玟看看寶相莊嚴的優(yōu)曇大師,心中積壓的氣憤因為與舊友重逢一掃而空。對薛道了句“巡環(huán)使客氣了。” 然后轉向優(yōu)曇,滿含期待道,“離京前去大相國寺沒能見到大師,在下一直很遺憾。不想因緣巧合今日又能與大師重逢。大師若不著急趕路,不妨等我一等,待說清此事后我們再好好敘敘舊。” 對上左玟那期待的目光,本來應該趕快去往東海的優(yōu)曇遲疑一瞬,暗嘆了聲,面上不動聲色,含笑應下。 卻仍舊不敢多看左玟的笑顏。雙手合十,對薛巡環(huán)使道,“如此,貧僧叨擾了。” “豈敢。大師請,左小友請?!?/br> 左玟和優(yōu)曇遂在薛巡環(huán)使的熱情下進了門。待他們進去,薛巡環(huán)使又扭頭看小七和郁荼,“二位也請一同進來喝杯茶水吧。” 這般隨意的態(tài)度,誰能想到他的真正意圖壓根不是慎重對待的左玟優(yōu)曇,而是后面那隨意招呼的郁荼呢? 小七嘟著嘴,遺憾一句,“這就不打了,真可惜”,便要跟著進去。 快進門前,發(fā)現(xiàn)郁荼還在原處,神情郁郁。奇怪地折返回來,問他,“你在想什么呢?” 郁荼眼里血紅未散,慣存的怨憎之外,卻多了些困惑不安。 “感覺……” 感覺到什么,他沒有說出口。 充滿敵意的看了眼優(yōu)曇的背影,郁荼卻是跨進門,先一步跟上了左玟。 小七:??? 嘀咕一句“真莫名其妙”,抬腿進門。 其后,薛巡環(huán)使瞇了瞇眼,抬手摸著胡須。邁開八字步進門,面上喜色漸濃。然整個過程,也沒有看一眼自己狼狽不堪的老妻。 他背后,郡君老太太咬了咬牙,也叫幾個丫鬟攙扶著進了門。 重新進入大堂內,優(yōu)曇沉默旁觀。左玟便讓辛十四娘這個被逼婚的出來講明真相。自己在旁補充說明了幾句。 她這邊話剛剛說完,薛巡環(huán)使還在那把玩官印,不知有沒有仔細聽。 那郡君卻一改之前的盛氣凌人,抹起了眼淚。 “老爺啊,你去的早,不知馮家?guī)瓦^我們。我自你去后守寡二十年,辛苦拉扯吾兒長大,若不是有親眷們幫忙,還不知要受多少委屈。如今我們有了能力,幫一幫外甥又算得了什么呢?配與外甥,難道還玷污了這只野狐精嗎?” 老太太哭哭啼啼,襯著蒼顏白發(fā),好不可憐。但話語的內容,還是沒有絲毫悔改。 左玟皺起眉頭,沒有開口,準備看看薛巡環(huán)使的態(tài)度。 被郡君這么一哭,薛巡環(huán)使才像是回了神??粗ぞ钌顢Q眉,語氣不耐, “都是些陳年舊事,你還提這些做什么。狐族多美人,辛十四娘不愿意你換個愿意的不就成了,想必外甥不會嫌棄。一點小事,也值得你鬧得這么大?!?/br> 正如郡君之前所言,她是在薛尚書死后二十年才去世。所以容貌也是老態(tài)龍鐘的樣子。而薛巡環(huán)使死時卻還是個中年模樣。只看外表,更像是郡君的兒子。 這種情況,要說什么喜愛之情是沒有的。之所以讓老妻得榮蔭,不過是顧念她守寡帶大兒子的苦勞,以及想落個好名聲罷了。 可是老太太嘴碎,又愛說那些彰顯自己功勞的陳年舊事。著實惹人煩。所以他尋常也不會回家,都在外頭。 給老妻一些尊榮,讓轄下鬼狐奉承一下她,就當是彌補了。 鬼狐之輩,說到底,就跟郡君一樣。在薛巡環(huán)使眼里跟草木石頭沒什么區(qū)別。都不會放在心上。 至于什么值得放在心上? 薛巡環(huán)使握了握官印,感覺到印璽的震蕩,勾起嘴角。 被丈夫斥責了一頓,老太太不敢跟家主唱反調,唯有不甘愿地認錯,“是妾身想的不夠周全?!?/br> 薛巡環(huán)使這才點點頭,對左玟笑道,“不是什么大事,老妻不懂事,讓幾位見笑了。今天色不早,不如就在此留宿一晚。本官也好設宴給幾位賠罪?!?/br> 盡管薛巡環(huán)使訓斥了郡君,也解決了辛十四娘被逼嫁一事。但左玟心里卻并不高興。 看著那低頭無力的郡君老太太,即是惱怒,又多了悲哀。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她是這個世上多少女子的縮影?左玟不知。也無心留下吃什么酒宴。 站起身來,淡淡道,“多謝巡環(huán)使好意。但既然事情已經說開,我們卻也不便久留。在下明日還要上衙,便先行告辭了。” 左玟一起身,優(yōu)曇郁荼小七,還有辛家姐妹都要跟隨。 那薛巡環(huán)使面色有些不好看,還要攀扯,“怎么,左小友這是不想給本官顏面——” 話音未落,屋外忽而響起一陣驚雷般的鼓點。 “咚——咚咚……” 剎那間,狂風驟卷,飛沙走石。連屋頂都要掀翻了去。 有眾多人聲一起,沉沉呼喝, “度朔——” 屋內,薛巡環(huán)使大笑兩聲,一揮袍袖收了幻化神通。 “左小友,你可以走,這位郁荼兄弟恐怕不行?!?/br> 高宅大院在這一瞬消失不見,四周又恢復成了本來有的墳包密林。漆黑的鬼影遮天閉月,唯有交織成網的幽藍色鬼火,映照出烏泱泱的幽冥軍團。 “度朔——往哪里逃——” 在狂風飛沙中站立不穩(wěn)的左玟不明所以,“度朔?郁荼?” 她身后,穿著白布袍的鬼王少年驀然兩手扣緊了胸口,雙眸猩紅,滿面痛楚之色。 第108章 天羅地網 半空中,漫天的黑霧滾滾,遮蔽乾坤,陰風颯颯,揚砂走石。四面八方似有層層密密的鬼影,將他們包圍在中央。 有鼓聲震響,齊呼“度朔”,威嚴赫赫。 幽藍鬼火映照下,六宮鬼神青面獠牙,陰森森。持刀槍劍戟,幽冥鬼幡,催動了煞氣騰騰。 颯颯寒風劈面,愁云怪霧,煞氣狼煙。此等場景,任哪個見了,不得心生恐懼? 陰風冰寒徹骨,劇烈的狂風吹得樹木東倒西歪。更不用說還是凡人之身的左玟了。 她只來得及針對漫天的呼聲發(fā)出一句疑問,下一刻鬼宅消失,她險些就要被陰風送走。 正是左玟暗罵這些陰軍半點不拿凡人性命當回事,金色的佛光覆蓋過來,暖洋洋,頃刻間將森冷的鬼氣驅散開。 左玟扭頭,便見著優(yōu)曇大師走來,站定在自己身旁。佛光徑直有兩步,恰好籠罩了他們兩個。 許是要支撐佛光屏罩,和尚雙手合十,垂眼誦經。 雖然距離左玟不到半步距離,卻是一眼也不帶看她的。目不斜視,姿態(tài)莊嚴肅穆。令人心生敬慕。 她驚喜中帶著感激地喚,“優(yōu)曇大師……” 不得不說,這位佛子生得實在好看。眉目秀長,鼻梁挺直,一點紅痣吉祥,莊嚴妙好。低垂著眼時天然就帶著無盡的悲憫。如佛如圣。 淡淡的檀香在佛光中舒發(fā),聲聲梵唱慈悲,澄凈如雪山融化的冰泉。 他處處皆顯示著光明圣潔,就像是生長在西方極樂世界八寶功德池里的蓮花,沒有一絲一毫的陰暗。縱然身處于萬魔環(huán)繞,煞氣陰風中,也是神圣祥和的模樣。 不沾染半點俗欲。 那溫暖的檀香,讓人嗅之微醺,不自覺地神思清凈,聯(lián)想到暖日照香爐,熏騰了香霧裊裊。 近距離看到大師,左玟就怔著聯(lián)想了那么一下,一時竟都忽略了外界的環(huán)境。 狂風鬼影再臨,沖擊在佛光之外。好似有一陣烈風呼嘯而過,左玟沒注意,一下子被風吹得她身子往旁一歪——就那么一頭磕在了閉目誦經的大師肩頭。 額頭一痛,就像是撞上了堅硬的花崗巖。 她卻是顧不得頭,快速抱住了大師的手臂,以免整個人滑下去。 靠著這點支撐站穩(wěn)后,左玟才心有余悸地呼出一口氣,單手揉了揉額頭。卻是怕了那陰風,摸摸不怎么痛的額頭后,她又機智地環(huán)了回去。 手掌隔著單薄的衣料,觸感堅硬。緊繃的,仿佛還能摸到里面隱隱若現(xiàn)的肌rou紋理。 睜眼見得玉色袈裟,左玟懵了一懵,眨眨眼。抬起頭,正與側目看她的優(yōu)曇四目相對。 茶褐色的眼瞳,如琥珀一樣剔透,映照著她錯愕的模樣—— “少年”粉唇微張,桃花眼紅暈淡染,水光朦朧,無限深情。 金色的佛光屏罩猛然震顫了一下,優(yōu)曇迅速回轉頭,雙目緊閉。誦念聲重新響亮了起來,是左玟聽不懂的晦澀梵語。 佛光屏罩穩(wěn)定了下來,左玟也不好意思,訕訕松開了優(yōu)曇。 口中道謝。左玟瞥了眼那被袈裟包裹的寬肩窄腰,心思不由自主地歪了歪。暗道不愧是能夠一葦渡江的大師,身材真好! 腦子里過了那么一下,左玟打了個激靈,口中低喃,“罪過罪過?!?/br> 趕緊打住! 她這里的動靜在大環(huán)境雖說中一點也不明顯。但要放在往常,郁荼肯定不會錯過機會,第一時間關注到左玟的情況。 可今夜,他卻是自身難保,完全沒能看到這一幕。 站在無數幽冥陰兵的包圍中,如同天地共同厭棄。 他體內的怨氣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引動,度朔印飛出,自動護主。辨不出來路的黑氣,如蟒蛇一般探出畫皮,張揚狂舞。 鬼王往日精心養(yǎng)護的畫皮在黑色的怨氣沖擊下,眨眼間已是千瘡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