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謝依依身子微滯,攥成拳的手緩緩松開,腦中悉數(shù)是那日大雪紛飛的情景。 她似乎……還從未與旁人提起過這件事。 連對著謝凌川,也是生怕他擔(dān)憂,而隨口帶過。 這會兒,她心中浮起一絲異樣的感覺。 連她自個兒都未反應(yīng)過來,軟糯輕嫩的嗓音便自她喉間緩緩傳出。 她將那一日的場景,悉數(shù)告知了靈嵐。 靈嵐倒沒再嘲她,連著語調(diào)都認(rèn)真了不少,“我還是頭回聽說他不求回報,救了一人?!?/br> 謝依依原先的敘述未將之后的事一起說出來。 哪怕那幾日忍著一身的病痛,謝依依依舊歡喜雀躍,她那會兒所想,比靈嵐所說的,更為單純。 她想過,葉瑾安是被她所感動。 后來轉(zhuǎn)念一想,比她誠懇的人不在少數(shù)。 她便想著,興許這人是真瞧上了她。 后來才知曉,她實在太過瞧得起自己。 “不是的?!?/br> 車內(nèi)寂靜許久,謝依依忽地出聲打破了沉默,“不是如此…兄長那會兒就受了一身的榮譽,他興許是預(yù)見了兄長之后的備受皇恩?!?/br> 她說罷,緩緩向后面靠去,剛一沾上后背的軟榻,便聽靈嵐反問她: “那你又還欠他什么呢?從最初他相幫,不就是在算計你嗎?” 靈嵐說話間,一陣秋風(fēng)拂過,掀起窗上帷幔,緩緩吹拂起謝依依的發(fā)絲。 她呆愣地抬起了腦袋。 畢竟靈嵐語氣似乎永遠(yuǎn)如此,不帶絲毫起伏,光聽著根本不知曉,她究竟是何想法。 可即便她仰起腦袋,也只能瞧見靈嵐玩味一般的目光,靜靜瞧著她。 第十五章 謝依依幾根蔥白的手指揪著身上的衣裳。 她有些摸不透靈嵐剛才那番話是何意,只支支吾吾囁嚅道:“就算如此……就算如此……我如今也沒法子離開他,他遠(yuǎn)比我厲害得多,除卻現(xiàn)在這樣,我還能如何?” 靈嵐抵著下頜,轉(zhuǎn)眸望向被風(fēng)吹拂起的帷幔外的景色,冷不丁問了一句,“你可知曉我為何要跟在靈王的身旁?” 謝依依正揉著瑩白細(xì)膩的額頭,聽了這聲,動作不由滯住,緩緩搖了搖頭。 然后她才發(fā)覺,靈嵐背對著自己,看不見她動作。 靈嵐卻依舊自顧自地答了,“自然是因為我愛他,哪怕他曾經(jīng)也想著如何利用我?!?/br> 她說著微頓,輕笑了聲才繼續(xù)道: “不過說來,他如今一身的病癥都是我族人所致?!?/br> “然后,我為了他,將族人全殺了。” 一番話說得理所當(dāng)然一般。 靈嵐說罷,收回抵著下頜的手,輕搭在馬車窗沿,轉(zhuǎn)過腦袋去望謝依依,才見她縮到了馬車一角,比剛才更甚。 看模樣是被嚇壞了。 靈嵐見著,嘴角的笑意反倒更深,似嘲弄卻又似尋常打趣,“你也并非沒見過人命。” 謝依依的反應(yīng)并沒有因她這句話而轉(zhuǎn)好,雙手緊握著雙手,反倒縮得更深了,秀眉緊皺,紅潤的櫻唇輕顫著,半晌沒憋出一個字。 連被碎發(fā)遮擋的額間都可瞧見滲出的幾滴冷汗。 她是見過人命,不說父母的尸體,她年幼時,祖母也是當(dāng)著她的面沒了氣。 可這些,都與靈嵐剛才所說的不一樣。 這人穿著一身明黃色對襟長裙,模樣也算是清秀,可那眼神及說話的語氣卻看不出半點少女氣,反倒帶了幾分看淡世間一切的老氣橫秋。 尤其剛才那輕飄飄一句“殺了自己的族人”,真真將人命看成了草芥。 面對尋常人她都做不到,又更何況是親近之人。 靈嵐將謝依依一雙略帶驚恐的杏眸中顯露出的情緒盡收眼底。 她自認(rèn)不曾做過什么善事,只是謝依依這模樣,令她看得尤為不滿。 唇角笑意漸漸沾了冷意,她嗓音也跟著冷了下去,“我說這些,也不過是指著你做好選擇。若我當(dāng)初未選靈王,那如今死的人便是他?!?/br> “至少,我不會讓自個兒陷入兩難的境地?!?/br> 最后一句話,她幾乎一字一頓地說完。 然后便瞇起一雙凌厲的眼眸,看著謝依依緩緩收了緊握著雙臂的手,搭在腿間,一邊絞著腿間的布料,一邊垂下了眼眸。 風(fēng)拂起窗邊的帷幔,夕陽橘紅的光芒鋪在她嬌嫩的臉龐,又添了幾分朦朧的意味。 靈嵐的眼神不由自主得又帶了絲悲憫。 謝依依身世再可憐,也比不過她收進(jìn)府的那些家破人亡的小丫鬟。 可她的性子,與她現(xiàn)如今的經(jīng)歷一搭上,反倒是更慘了。 “我……” 小姑娘輕咬著下唇,緩緩舒展了先前瑟縮在馬車?yán)锏纳碜?,顫著聲說了個字,卻又頓住了。 靈嵐再如何冷血可怖,如今也不會傷了她。 只是那番話,才讓她發(fā)覺,她是真做不出抉擇。 她自然比不得眼前這人心狠,為了慕明韶狠心對付兄長。 為了兄長轉(zhuǎn)而對付慕明韶……不說她這個心思,她似乎也對付不了這人。 “我不敢殺人…也殺不了人…我與你不同。” 她嗓音細(xì)細(xì)地開了口,最后嗓音才高了些,又抬眸望向了仍在盯著她的靈嵐,“先前我也想著,若是能讓兄長知曉我安好,又讓慕明韶找不到我便好……” “可是不行?!彼nD半晌,自個兒否認(rèn)了剛才那番話。 上回她倉促的跟著紅玉逃出了兩座城,連他們自己都不知曉那條路是否最近,慕明韶依舊能找上來。 原計劃著讓風(fēng)無珩送她回來的事同樣,最后她未改變心思,也不可能上路。 她話音落下的一瞬,靈嵐接了句不咸不淡的詢問: “你就這樣離不開他嗎?” 聽得她愣了一愣才反應(yīng)過來,面上倏然浮起一抹羞赧,都不知如何反駁。 靈嵐見她如此,都不由皺了皺眉頭,“既然如此,你倒不如放棄你那兄長?!?/br> “我不是,我只是…走不了。” 她這句話說得細(xì)細(xì)柔柔,連她自個兒都說服不了,可事實卻又的確如此。 “你若是真想著離開,怎可能沒有法子?!?/br> 靈嵐輕笑了一聲,頓了半晌才又繼續(xù)嘲道:“我瞧慕明韶,分明對你不加設(shè)防?!?/br> “如今圣上的眼光我已摸準(zhǔn)了,先前送去的,他一個也不曾拒絕,若你去了,定會旁人活得都長??上В齾s對他死心塌地之人,他皆不敢收下,唯恐那人有何不該有的心思?!?/br> 她緩緩說完這番話,嗓音倏然柔了下來,眼底也多了一分憐惜: “我是真盼著你能放棄慕明韶呢?!?/br> 她語中情緒不似作假,謝依依垂下眸子。 卷翹的眼睫顫了顫,腦中思索了半晌才顫聲回道:“他未對我設(shè)防?我……想不通?!?/br> 說罷,隔了許久也未等到靈嵐的答復(fù),她往身旁望去,這人已闔上眼眸,倚著軟榻沉沉睡了過去,身子起伏平穩(wěn)。 她側(cè)過身子,掀開窗上的帷幔,對著窗外一閃而過的景色長嘆了一聲,才自言自語道:“我再想想?!?/br> 這一想,便是整整一個月的時日。 謝依依再落地,便是一個月后了。 她腦袋里依舊混亂得很。 下了馬車,周遭一圈皆是朱紅的高墻,深陷其中,便有一股被禁錮的錯覺。 慕明韶取了令牌要走到守衛(wèi)森嚴(yán)的宮門前時,被謝依依拉住了胳膊。 “你從最初救治兄長便想著要利用他嗎?” 謝依依仰著腦袋看他,雖是質(zhì)問的話語,由她說出來,卻沒有半點氣勢。 “既如此,便不算我欠你的是嗎?若我離開,你又有什么理由阻攔?” 慕明韶停下了腳步,垂眸看著她,靜靜聽著她說完這番話,等她完全停下,才輕聲回她: “不論如何,我救了他,也救了你?!?/br> 他說著,微微勾起了唇角,嗓音愈發(fā)柔緩,“你那日,分明想著得不到救助,便活活凍死在雪地里是嗎?” 他動作親昵的撫過她柔軟的發(fā)絲,還輕柔地將耳鬢一縷凌亂的發(fā)絲繞到了腦后。 “你與他的命綁在一塊了,這是你們欠我的?!?/br> “況且,你憑何認(rèn)為自己走得了?” 他穿著這身衣裳,也能以如此溫柔的語氣開口,只是言語依舊是一樣的殘忍。 謝依依雙腿一時有些發(fā)軟。 這人將她看得一干二凈,她對著他幽邃墨黑的眸子,緩緩?fù)降祝瑓s什么也看不出。 她忽地覺得,靈嵐先前所說的那些話,一個字兒也不對了。 搭在身前的手輕顫著,她想抬手將慕明韶那只手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