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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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寧還在盡職盡責(zé)、一本正經(jīng)的解釋緣由,“我在周地偶然發(fā)現(xiàn),人或動物死亡后,其尸體會腐敗,不僅是血rou,還有骨頭上的某些我們看不見的物質(zhì),而這些物質(zhì)的消失會在骨頭的表面形成細小的裂縫,所以任誰的血液滴上去,都能因為這些縫隙而沁入骨內(nèi)。” “那也只能證明滴骨認親之法不可信,并不能證明懷王就一定非楚王后裔!”劉季強穩(wěn)住心神,幾乎是聲嘶力竭的回吼道。 所以啊,不一定是,也不一定不是,那這就是個概率問題,怎么說都可以了。 至于觀眾更信哪一方的說辭,就看雙方的本事了,而對比劉季神色嘶厲、兇相畢露的模樣,周寧的從容不迫首先就先刷滿了群眾分。 “漢王也知天下之大,而要從這茫茫人海中尋一不知姓名、不知年齡、不知長相的人有多艱難。從武信君開始尋楚王后裔,到尋得懷王,其間所費時日甚至沒超過一個月,而一個月的功夫,僅僅確定完一縣之人的身份都勉強?!?/br> 所以,懷王是楚王之后的概率小到渺茫。當(dāng)然,項梁沒那么好心替別人打天下,所以懷王究竟是不是真的楚王后裔對他關(guān)系不大,他要的不過就是一個吉祥物般的傀儡罷了。 周寧的話說得很無奈,有種被人胡攪蠻纏的無可奈何,而對她胡攪蠻纏、蠻不講理之人不用多說,不就是漢王劉季嗎。 “當(dāng)是時,武信君并不知曉滴骨認親之法無用,所以偶然見到一個與楚王有幾分相似之人便報了幾分希望,而后又被滴骨認親的結(jié)果誤導(dǎo),便認為自己遇到了真主,但……” 周寧頓了頓,往劉季的左右看了看像是在找尋誰人,而后略微蹙眉,像是沒找著般放棄,接著道:“但人有相似,某記得漢王麾下的大將紀信就與漢王面容神似,只不知紀將軍去了何處,若是尋他來一觀,想來漢王就能明白某所言之意?!?/br> 紀信啊,可不就是和劉季相貌相似、身形相似么。 想到紀信的去處,劉季的臉色一陣青紫難辨,正想說他陣亡了,但紀信的去處并不是秘密,至少不少楚軍大將都一清二楚,而且記憶深刻。 鐘離昧大聲回道:“王姬不用找了,就是不找來對比,漢王也比誰都知道人有相似的道理,而且運用嫻熟,當(dāng)初漢王被圍困滎陽,便是讓紀將軍偽裝自己引走大軍,他自己才得以金蟬脫殼?!?/br> 劉季的身形又晃了晃,若說周寧提紀信是隱晦的刺他,那鐘離昧的這番話就是把他的臉皮揭下來往地上踩,既提醒了他當(dāng)初被圍困滎陽的狼狽,又暗諷他讓將領(lǐng)替死的卑劣。 劉季的雙腳虛浮,身形不穩(wěn),原本其身體重量就大半靠夏侯嬰暗中倚扶,此時卻是雙手都顫巍巍的抖了起來,“好,好一個周王姬!”劉季暗恨道。 這一聲并不大,除了同在城墻之上的幾人和近衛(wèi)外,旁人并沒聽得,所以在底下的眾軍看來,這就是漢王無言反駁周王姬的說法,懷王果真非楚王血脈,至于漢王的人品行事…… 唉,眾士卒心里都有一桿秤,哪怕紀信很有可能是自動請命替漢王去死,可眾漢兵咂摸咂摸此事,心里還是很不得勁。 為王為帝者在普通士卒心里是很強大很神圣,且很有距離感的,而如此劉季在危急關(guān)頭犧牲下屬換生機的行為破壞了他們對他強大的信任,也打破了他們對他的距離感帶來的神圣,就發(fā)現(xiàn),哦,劉季也就一普通人,也會被逼到絕路,被逼到絕路時,也是選擇犧牲別人保全自己。 這種對劉季觀感的顛覆,就好比見到了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逛妓院,是徹底的跌落凡塵、形象破滅,雖然對其還有源于身份地位差距的敬畏尊重,但卻從此再不真心信奉。 黥布默默轉(zhuǎn)開臉,心中劃過一絲快慰。 劉季很憤怒,有些事就是這樣做得,但說不得。 周寧比他更加憤怒且詫異,“某一直認為漢王乃忠厚長者,怎么!” 周寧痛心疾首,“先前聽說漢王逃命之時,為減輕馬車重量,數(shù)次推年幼兒女下車,某不信;后聽說漢王不救生父,還要討生父血rou熬就的rou湯喝,某也覺得是傳言太繆??扇缃?!” “什么!把親生兒女都推下車了?” “虎毒還不食子呢,漢王這也……” “怪不得能想出讓紀將軍替他去死的法子呢,原來人家是連父親兒女都舍得的狠人!” “父母兒女都不愛重之人,還能指望他愛惜士卒百姓嗎?” 漢軍群情激憤,議論之聲嘈雜,竟是連將領(lǐng)的招呼呵罵都不顧了,畢竟法不責(zé)眾嘛。 周寧短暫停頓,讓將士們有空隙消化信息,發(fā)酵情緒,而后她指著劉季怒斥道:“漢王還道項王大逆不道,天下不容,可如今證明漢王八罪全是污蔑誹謗,反倒是漢王你,為臣不忠,為子不孝,為父不慈,為王不仁,為友不義,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才是真正的天下不容,人人得而誅之!” 項羽的視線從遠處劉季青白難看的臉色上收回,順著周寧纖細有力的指尖,落到周寧的臉上,周寧的神情清冷嚴厲,如皚皚雪峰,可項羽卻覺似暖陽馨香,讓他的身心都溫暖迷醉。 “噗!”劉季氣得噴出好大一口鮮血,將夏侯嬰等人嚇得夠嗆,但劉季卻覺得胸悶消散了許多,連頭腦、呼吸也清晰順暢了些。 這個狀態(tài)……呂誠怔愣原地,直覺有些不對。 周寧看到劉季竟被自己氣得口吐鮮血也是瞳孔微微一縮,以劉季的心計城府不至于如此,難道…… 周寧接著對城下的漢軍道:“如此之人怎堪為主?怎堪你們大家為他舍命作戰(zhàn)?雖然前周已亡,但在我心里,你們都是我周朝的子民,我同匈奴打仗,從不多說一字,也從不后退一步,但我實在不愿意同你們兵戎相向,自來邪不勝正,某在這里萬望眾將士能棄暗投明!” 漢軍將士早已生動搖之心,哪怕不為別的,單單漢王吐血之事,就足夠叫他們心中不安,想想他們這邊正同楚軍拼殺得火熱,轉(zhuǎn)頭漢王死了,那…… 但臨陣倒戈也是需要勇氣的,恰好,周寧也為他們準備好了勇氣。 隱在眾人身后的呂澤和呂釋之兩兄弟走上前來,一左一右的站到周寧身側(cè),呼吁漢軍將士投降。 劉季目眥欲裂,雙目紅得要沁出血來,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霍然轉(zhuǎn)頭,驚怒交加的看向呂誠。 這一瞬,劉季悟了,原來不是他煮熟的鴨子飛了,而是他從始至終都是在為別人煮鴨子! 他的代國、趙國、齊國!不,或許還有更多! 呂誠的手早已放在了劍把之上,他今日站到這一處的使命,就是等王姬為項王正名后,最后送他一程,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不等他拔劍出鞘,劉季晃了晃,竟是嘭的一聲連帶著夏侯嬰一起栽倒在地。 劉季一倒下,誰也不上呂誠了,半抱著劉季的夏侯嬰大聲呼喊著大王,試圖喚醒劉季。 冷靜理智的曹參顫巍巍的伸手去探劉季的鼻息,一探,曹參的臉色霎時一變。 如此,眾人哪里不知道出了大事,樊噲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眸子,反身就要拔劍砍了呂誠,但…… “樊將軍冷靜,事已至此,萬事需得從長計議!”黥布打掉樊噲的劍勢,擋在了呂誠身前。 見樊噲突然發(fā)難,呂誠也才從劉季暴斃的消息中回過神來,看見擋在自己身前的黥布,再看已經(jīng)鎮(zhèn)靜下來的曹參,呂誠眸子一轉(zhuǎn),雖然不知道劉季為何如此輕易就被王姬氣死了,但他知道他的性命大概是保住了,要知道他原本可是打算“慷慨就義”的。 果然,起義之初比劉季更得沛縣百姓推崇,卻因擔(dān)心身為罪首難逃一死,故拒辭義軍首領(lǐng)之位的曹參喝住了樊噲,“夠了,你還嫌不夠亂嗎!” 黥布和曹參兩人,一人雖是中途投靠,但卻手握大軍,而另一人干脆就是元老心腹,并且也是手掌大軍,所以有他兩人默契聯(lián)手,很快就控制住了局面,拿到了話語權(quán)。 若說原本楚漢兩軍對戰(zhàn)勝負在五五之間,可先是漢王被周王姬數(shù)落了一通罪名,楚軍則士氣大振,而漢軍軍心動搖,士氣大減,未戰(zhàn)就先落了下乘,若再聽聞漢王死了,那…… 再有如今的太子劉盈,年紀尚小,不當(dāng)事且不說,他的母親是呂雉,呂家兄弟可都站到了周寧陣營!誰知道呂雉心中又是何主意! 還有項羽,還有韓信,那是兩員猛將、悍將! 還有,呂家兄弟、項羽、韓信倒向周寧,這代表代、趙、齊、楚四國之地也盡歸周寧之手,漢國幾乎已經(jīng)陷入周寧的包圍圈了! 呂誠是周王姬的人,如今周王姬明顯已經(jīng)勢不可擋,他們自然也要為自己謀劃考慮。 最后曹參親自送來了劉盈蓋章的請求停戰(zhàn)的書信,理由是漢王病故。 酈食其神情怪異,如今可不是從前講古禮的時候了,有一堆諸如他國君主駕崩便不攻擊他國的“仁義禮節(jié)”,如今信奉的是趁你病要你命。 劉季最后是這樣的死法,周寧也沒有想到,不過他的死卻是在她計劃之中的,所以一切還可以照計劃,周寧允了漢軍暫時停戰(zhàn)的請求,但也請他們好生考慮投降歸附之事。 曹參誠懇又鄭重的應(yīng)了。 事罷,雙方暫時各自撤兵。 第177章 投降 兩軍交戰(zhàn)之際, 大王竟暴斃西去,這于漢軍而言無異于是晴天霹靂。 漢軍的大臣將領(lǐng)極力想滿住消息,但此事實在太過突然, 又前有呂誠、黥布、曹參已生異心,后頭的呂雉那一處也無人能確定她的想法心意,畢竟誰都知道呂夫人同周王姬感情深厚,也誰都知道呂夫人歸漢后的日子算不上好過。 雖說呂雉的兒子劉盈早早被漢王立為了太子, 可那僅僅是為了鞏固政治而采取的措施, 當(dāng)是時還沒有劉如意, 而在劉如意出生并且日漸長成后, 誰都能看出漢王的偏愛。 畢竟劉盈自小沒長在漢王身邊,但劉如意卻是漢王看著長大的, 而且其母戚夫人年輕貌美、寵愛正盛, 再對比呂夫人年老色衰…… 呂夫人自歸漢后, 還從未承過圣寵, 甚至作為漢王的原配發(fā)妻, 她至今沒能被立為王后。 所以, 要想連通前朝后宮、上下大臣瞞住漢王暴斃的消息太難了,而且不想那么久遠的打算, 只考慮最近在眼前的問題就是眼下的戰(zhàn)爭誰來統(tǒng)帥?誰能服眾又敢擔(dān)起這么大的責(zé)任?并且怎么向士兵們解釋漢王為什么“昏迷”著下了城樓?漢王臨陣“暈倒”對漢軍軍心士氣又是多么大的打擊?在種種劣勢疊加的情況下, 他們還有實力和楚軍對陣嗎? 所以曹參當(dāng)機立斷, 決定據(jù)實以告,向周王姬請求暫時停戰(zhàn)。 夏侯嬰和樊噲等死忠一開始是嚴詞反對的,但曹參一通反問叫他們悲痛未去的頭腦越發(fā)混沌亂糟,最終稀里糊涂的應(yīng)了下來。 連敵軍都知道了劉季暴斃的消息, 這個消息又怎么還能瞞過漢軍將士呢, 楚軍可沒有那么好的涵養(yǎng)幫他們隱瞞, 項羽等人對劉季的憎恨,沒有擺酒慶賀,就已經(jīng)是看在死者為大的禮節(jié)上了。 甚至對于周寧同意停戰(zhàn)之情,楚軍士兵私底下也是有頗多異議的,覺得周王姬仁義是仁義,可太過溫軟守禮,就是婦人之仁,太不理智了,就該趁著漢王暴斃,漢軍群龍無首、軍心大亂,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然而漢軍對于周寧的決定又是另一個心情:周王姬果真仁義??! 所以相信周寧德行和承諾的漢軍在聽到周寧同意停戰(zhàn)三日后,皆卸掉了戰(zhàn)時的緊張狀態(tài),像是村頭嘮嗑般,略帶憂慮的打聽起彼此以后的前程打算來。 “漢王去得突然,這太子如今才七歲,七歲的孩子能知道什么,咱們往后可怎么辦啊?” “往不往后的,三天后過不過得去還另說呢?!庇腥撕鼙^。 眾人一陣沉默,這話提醒了他們,他們?nèi)缃裰皇菚簳r停戰(zhàn),等三日后王姬率兵攻來……唉,楚兵本就驍勇善戰(zhàn),再加上王姬的智謀,唉,王姬用兵以來,可是未嘗一敗啊,唉! 眾人一陣唉聲嘆氣,像是被傳染般此起彼伏。 “王姬仁德,給了咱們?nèi)展Ψ騝ao辦喪事,可……唉,這三日功夫也不夠太子長大成人?。 庇腥巳绱烁袊@時間不夠。 但他的感嘆并沒能引起同袍的共鳴,有士卒一臉怪異的問道:“你還想著和王姬打仗?” 前頭感嘆的士卒一臉奇怪的回問,“三天后不是就要打了嗎?我想不想的不都得打?” 說完,這士卒的肩膀耷拉下去,“我也不想打,這眼瞅著的敗仗,誰愿意去送死去?我媳婦還等著我回家呢!” 說到最后,士卒的聲音哽咽,伸手抹了一把眼淚。 三日時間的緊箍咒,將一切壓抑的情緒都激發(fā)放大了。 他這最后一句又叫眾人一陣沉默,是啊,誰愿意送死呢,誰家里沒有等候的親人呢? 他們也想活著回去啊。 “三年了?!蓖蝗挥惺孔溲鲱^說道,他的情緒悲憤,向眾人問道:“秦已經(jīng)亡了三年了,為什么我們還在打仗?” 因為……因為的原因太多太復(fù)雜,他們一時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只是,“若當(dāng)初是周王姬為關(guān)中王就好了。”有人如此說道。 漢軍士卒大多是從關(guān)中征來的,他們想不了看不了天下那么大,只想著關(guān)中看著自己。 “若周王姬為關(guān)中王,項王絕不會為難她,咱們早在三年前就過上好日子了。” 眾人又是一陣沉默,可不是么,項王對周王姬情深,連楚國都愿意送給王姬,遑論關(guān)中之地。 對,就是這樣,把只有周王姬執(zhí)政,他們才能有幸福安穩(wěn)的日子的念頭扎根心底,他的宣傳任務(wù)才算完成了。 一士卒環(huán)望了一圈眾人的神色后,冷冷的、滿是怨恨的開口道:“其實,依約,周王姬本來不就該是關(guān)中王嗎?是漢王,是漢王竊占了王姬的功勞!” 這一句話屬實大膽,這是在怨恨漢王? 但聽到此言的漢軍士卒卻是都沉默而默認了,一時半會他們沒有武裝起義的決心的膽量,但卻不介意用一些隱晦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態(tài)度…… 原本只cao勞劉季喪事就足夠劉季的一干死忠悲痛忙碌了,如今又聞軍中有兵變的苗頭,不少漢兵悄悄剃光了胡須! 真真是內(nèi)憂外患,即便是體力強健如夏侯嬰、樊噲者,都覺得一陣心力交瘁,不過一日便好似老了十歲。 “向周王姬遞交降書吧?!辈軈戳税疵夹娜绱颂嶙h道。 “不行!”樊噲斷然否決。 夏侯嬰指著劉季的棺木道:“漢王尸骨未寒,我們就要對敵人俯首稱臣,這也……我也不同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