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東姑娘就是怪,出門嘴叼長煙袋。迎面走來丑八怪,想跟姑娘要煙抽——呸！氣得煙袋油子冒出來。讓人惡心嫌埋汰,低眉撇嘴遠走開……”

    七叔的聲音渾厚舒展，豪爽暢快，弘星聽得開心，不由地跟著學：“關(guān)東姑娘就是怪,出門嘴叼長煙袋。迎面巧遇俊小伙，姑娘攔路遞煙袋……”

    哈哈哈、哈哈哈。小娃娃的嗓音唱著這般曲子，小螃蟹一般扭腰,哥哥們和侍衛(wèi)們都哈哈哈笑,一起跟著吼：“——嗨,樂得姑娘心花開。小伙抽煙姑娘看，越看心里越是愛……”

    皇上一邊錄制小視頻一邊生氣，卻又沒奈何。眼看這清風明月，瘦西湖夜色迷人，卻真真是一群小土包子進城一般。

    皇上自覺他這么些年費盡心力打造關(guān)外文化人的形象，一朝都要不著調(diào)的兒孫們給“返璞歸真”，郁悶哦。

    但是叔叔哥哥們侍衛(wèi)們那是真高興。月亮好看，夜色水波如云更好看，影影綽綽的蠟燭光影兒也好看，好看啊，開心啊，跳啊唱啊。

    一個個的，哈哈哈大笑，這個說“弘星弟弟將來一定不缺煙袋抽”，那個說“小殿下將來一定是大清國最俊的俊俏小伙兒”，聽得弘星開心得來——和哥哥們接著吼。

    “康熙爺發(fā)兵打羅剎，派了三百夸蘭達。背長弓，騎大馬，大酒葫蘆腰上掛。馬隊排了三百丈，兵丁就象高梁楂，縷縷行行奔戰(zhàn)場……”

    “八角鼓，響叮當，八面大旗插四方。大旗下，兵成行，我的愛根在正黃。黃盔黃甲黃戰(zhàn)袍，黃鞍黃馬黃鈴鐺。發(fā)兵馬，打勝仗，打敗羅剎回家鄉(xiāng)。過村頭，進村莊，戰(zhàn)馬栓在大門旁……”

    兒郎們的吼聲一浪高過一浪，聽得那附近園子里的鹽商老爺公子們心癢癢，也跟著哼唱街頭小曲兒：月兒月兒真?zhèn)€令人愛，碧團團，光皎皎，直照見我的心懷……

    六月初八，剛剛開始發(fā)胖的月牙兒彎彎，皎皎然。夜空中星星眨眼，星河璀璨。瘦西湖的水面上波光粼粼，一陣風起來，樹影婆娑、清波蕩漾，真?zhèn)€兒可人愛。

    弘星玩得開心，一直到熄燈時間還不肯睡，皇上沒奈何，干脆給他們在臨水小閣里鋪了大通鋪，任由大小頑皮孩子心滿意足的，聽著水聲，曬著月色入睡。

    皇上等他們都睡著，把錄制好的小視頻發(fā)給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滿滿的都是炫耀——瞧瞧，孫兒們多乖。

    還特別加了一張小照片，孩子躺在大通鋪上酣睡的小模樣。

    老大、老二、老三、老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弘昱兩手抱著一個大嗩吶，兩個腮幫子鼓的圓圓的“烏拉瓦烏拉瓦”。

    弘晟腰上掛著八角鼓跳的，哪有一點點八旗子弟的氣勢勇猛，一看就是耍頑皮的花架子。

    還有那弘暉，多好的高雅笛子小曲兒，給他吹成民謠小調(diào)。

    就連那老五和老七都變了一個人一樣，那吼的什么？小孩子能聽嗎?。堪似靸豪梢旅湍莛B(yǎng)家，哪個關(guān)外姑娘光看臉？這不是教壞小孩子？

    再瞧瞧那滿臉驕傲，最閃亮的一個，一身大紅服飾，桃心發(fā)型，嘿，那是玩得真歡樂，整個一民間年畫兒上的小金童，要多喜慶有多喜慶……

    阿瑪叔伯們齊齊捂臉。

    想他們幾次和汗阿瑪下江南到揚州，那次不是端著“皇子的架子”，彈琴書畫吟詩作對？

    他們要是敢這么撒歡兒玩兒，他們的汗阿瑪那黑臉……不敢想。一群皇子心里戚戚焉，就感覺，這兒子，和孫子，的待遇，忒大。

    一干弟弟們捂著胸口，心傷，不知道怎么表達——反正有大哥先冒頭挨打。

    親親大哥，此刻正站在小琉球住處的屋頂上，特納悶兒地抬頭看看頭頂?shù)脑铝粒瑫裨铝潦鞘裁矗?/br>
    親親大哥想說話，生怕“說錯話挨訓”，采取手打的方法，慢慢思考，細細推敲。

    “湖邊水汽重，夜里寒冷……”汗阿瑪不知道嗎？刪除?！白鳛樾』蕦O在揚州怎么能這么玩那？要彈琴吹簫……”汗阿瑪能不知道嗎？刪除。

    皇上就看著老大的留言板上顯示“對方正在輸入……”等了兩個呼吸，最后只有一句：“弘星侄子小肚子一鼓一鼓，睡得真香。”

    皇上本來對老大這墨跡的行為意見很大，看到回復后，立即哈哈哈笑地語音回答：“來到南方不大適應(yīng)，玩了一天都累了。”

    老大受寵若驚，一時拿著對講機不知道該說下一句。

    皇上就看著老大的留言板上，又開始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下面的弟弟們等了半天終于等到大哥輸入完畢，沒想到是這么一句，還得到他們汗阿瑪?shù)摹肮Α?，頓時都耐不住了。

    老二端著弘星親阿瑪?shù)姆秲?，順便踩大哥一腳：“都很乖。弘昱、弘晟、弘暉……都很有哥哥的樣子?！?/br>
    老三斯文嘴臉“矜持”：“兒子瞧今兒的月色都活潑了些，瘦西湖的花草樹木都生動疏朗，果然是人氣兒不一樣?！?/br>
    老四直接：“有弘星侄子在，那一定是不一樣的境界?！?/br>
    老八滿臉夢幻：“等我家福晉生產(chǎn)，小娃娃一定和弘星侄子一樣康健可愛?！?/br>
    老九一心向往：“每次看到弘星侄子，都想生娃。汗阿瑪，兒子天天努力，爭取早日做阿瑪。”

    老十大大咧咧：“九哥加油加油。等弟弟回京后一起當阿瑪。”

    老十二最老實：“一更天了，汗阿瑪和哥哥弟弟們早早休息。”

    老十三樂呵呵爽快的語音響起：“侄子們這樣玩最痛快，下次我們?nèi)P州也這么玩兒?！?/br>
    老十四豪邁的語音響起：“京韻大鼓唱《子期聽琴》《伯牙摔琴》，可以有?！?/br>
    老大：“……”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道該怎么接，干瞪眼。

    皇上：“……”生氣哦，果然兒子們都不貼心，“該做的事情都做好了嗎？做好了早點休息?！闭f完就直接掛掉，氣哼哼地背著手，自去休息。

    一干皇子們：“?。　?，特麻利地送上“汗阿瑪晚安”“汗阿瑪晚安”“汗阿瑪晚安”……

    天了嚕，這才是汗阿瑪會說的嘛。一個個皇子們狠狠地松一口氣，點開兒子侄子們跳舞的小視頻，手捧對講機看的不亦樂乎。

    光看不過癮，兄弟們聚在自己的小群里，聊得嗨起。

    老大盤膝坐在屋脊上，大嗓門自豪臉：“弘昱吹軍號很可以，過兩年就進軍營做小兵?！?/br>
    老二長腿一伸，人躺到石榴樹下的躺椅上滿身悠哉哉：“弘昱和大哥不一樣，不能狠訓。大哥不要下狠手?！?/br>
    老三一身褻衣褻褲歪在炕上，自以為一身風流倜儻：“弘昱的身體素質(zhì)確實和大哥不一樣，性子也隨大嫂多一些。對了大哥，二哥、十弟、這個神器，怎么錄制小視頻？”

    老四最板正，一身衣裳齊齊整整的，端坐在書房椅子上身板兒挺直，面容嚴肅：“大哥，二哥和三哥說的有道理。汗阿瑪錄制小視頻的方法在哪里？

    弟弟們拿到神器一直沒有時間研究，這一研究，就感覺怎么也不好上手?！?/br>
    老五趕緊回答：“我也不懂。這要問弘星侄子。汗阿瑪都是和弘星侄子學的。還有那什么備忘錄，小密碼……哎呦呦，門道很多很多?！?/br>
    老七也痛并快樂著：“光一個小游戲的那些標識，記了好幾天，結(jié)果還是不會移動?！?/br>
    話題進入一個階段，老八“正在輸入中……”，老九納悶兒，老十憋不住話，躺到二哥旁邊另外一張?zhí)梢紊?，咔嚓一口大桃子，搶先回答：“弟弟和二哥也不知道。都不敢亂動?！?/br>
    老十四不敢相信他們兩個這么“笨”，直接問道：“你們經(jīng)常和弘星通話，沒問？”

    老十氣呼呼的：“這要怎么問？汗阿瑪要是不發(fā)這個小視頻，我們都不知道有視頻這個玩法兒。不相信你問問大哥，大哥第一個拿到神器的?！?/br>
    老大立即拿出大哥的范兒：“十弟說得對。都不知道，從何問起？我這天天忙乎，想和弘昱說說話都沒有時間，偶爾晚上想和弘星侄子一起玩玩小游戲，不是我忙，就是弘星侄子睡著?！?/br>
    老十更來勁兒：“你們都一人一個，我和二哥兩個人用一個，哪有時間研究？晚上的時候和弘星玩小游戲，汗阿瑪卡著時間，不能超過一刻鐘，說有‘輻射’，還說‘玩久了近視眼’……”

    輻射和近視眼，立即引起兄弟們的關(guān)注，尤其老八。老八無限感慨：“我上次求汗阿瑪，想和福晉說說話兒，汗阿瑪說：‘你媳婦有身孕，不能亂碰?！@‘輻射’，真那么厲害？”

    老九吐槽：“我覺得吧，就是汗阿瑪故意不想答應(yīng)你?！?/br>
    老十三跟著：“八哥，我也覺得。汗阿瑪就是生怕弘星玩起來上癮，才不給他經(jīng)常玩兒。弘星每天秋露水洗眼睛，哪里能近視眼？八嫂說幾句話更沒什么?！?/br>
    老十四作為唯一沒有大婚的弟弟哈哈哈笑：“汗阿瑪估計是怕，八哥要求了，其他哥哥們也都要求，嫌麻煩，哈哈哈?！?/br>
    ?。?！

    冷場。

    五哥拍拍十四弟，七哥拍拍十四弟，十二哥拍拍十四弟……十四弟立即大喊求饒：“我錯了，哥哥們?！?/br>
    “哥哥們，這次的鹽商之事，還是和京城這次一樣，等汗阿瑪離開京城后，再開始？”

    老五痛快回答：“很是。汗阿瑪下江南乃是為了體察民情，如果汗阿瑪在揚州的時候大開殺戒，不大好?！?/br>
    老二猶豫一會兒，搶過對講機問道：“……那些鹽商？”

    老七一板一眼的：“凡是和李佳家有聯(lián)系的，都暗地里拿住，證據(jù)、資產(chǎn)都查明白，只是為了不引起轟動，暫時沒動?！?/br>
    老四非常認同：“這樣就好。汗阿瑪和弘星侄子離開京城后，京城這里天天聽見宣武門大炮響，那地上的鮮血天天沒有干的，老百姓也確實害怕?！?/br>
    老五心里一跳：“四哥，你們……打殺了多少？”

    第47章 小肥胖

    陳廷敬,今年六十六歲，山西澤州府陽城人，原名陳敬?？婆e蹲大牢后終于進入皇上視線,因為和另外一個大臣名字一樣，皇上親自給改名陳廷敬。

    朝野上下認為,陳廷敬作為當今朝堂的中流砥柱之一，大清王朝中漢臣的楷模之一，從登科及第授翰林院編修，到入主文淵閣大學士，一代相爺……

    他縱然有自己的個人立場,但他用一生踐行“為生民立命、為往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為官理念，可敬可嘆。

    “瑪法記得,瑪法剛剛登基沒幾年,還沒親政的時候，陳廷敬任戶部官員,主管錢物?，敺ㄓ幸惶煨那椴缓?和陳廷敬說：‘陳老官,借朕一些銀錢花吧?！?/br>
    陳廷敬就問：‘主子爺要錢干什么？’瑪法就說：‘出宮隨便玩?！愅⒕凑f：‘主子爺要銀子花花,等我領(lǐng)俸祿借給你?！?/br>
    當時瑪法生氣，質(zhì)問他：‘你的俸祿能有幾個錢，朕要國庫的，有個三萬,五萬兩，才能痛痛快快的玩幾天?！?/br>
    陳廷敬說：‘國庫的銀子朝廷有規(guī)定，誰也不能挪用。主子爺,為臣不敢借……’陳廷敬不光沒借,還對著瑪法好一通說教?！?/br>
    皇上如今再講起來這些往事,滿心感嘆，好似看到那個困獸一樣的自己無頭蒼蠅的模樣，弘星嘴巴張大：“瑪法，國庫的銀子花在國家，瑪法不能花啊。”

    親親瑪法一噎，抬手捏捏乖孫兒的胖臉頰：“瑪法知道啊，可是那個時候的瑪法，不光是手腳被困住，自己的一顆心也被困住，狹隘淺薄。

    陳廷敬一番苦口婆心，瑪法只認為他是因為瑪法還沒親政，沒有實權(quán)，看不起瑪法……”

    弘星懵懵懂懂?？墒腔噬系哪抗獯┩笗r光，看著那個年少沖動的自己，低頭，看著乖孫兒，只要看透事實的微笑：“瑪法感覺自己很幸運，在瑪法亂了方寸的時候，有人堅定地阻止瑪法?！?/br>
    “弘星現(xiàn)在還小，不懂。將來弘星長大了，切記，不管遇到什么樣的不公正不愉快，都要放寬心胸，自然，自在，自傲且自矜?！?/br>
    “瑪法，弘星記得?，敺?，弘星有銀子，弘星給瑪法花?！?/br>
    “好——我們弘星有銀子給瑪法花。”

    皇上那個開心，看著乖孫兒就感覺蒼天很是厚待他，“瑪法當時氣急之下說，早晚有一天要砍了陳廷敬的腦袋。陳廷敬到現(xiàn)在還記得，天天說什么……伴君如伴虎。”

    “皇家人，手握權(quán)柄，一舉一動，關(guān)系重大。自己隨意說出去的一句話，其他人都會害怕一輩子，弘星也要記得?！?/br>
    弘星乖巧：“瑪法，弘星記得?！?/br>
    “弘星乖。要知道，這天下的人分好幾種，臣子們也一樣。臣子們學識高，但性情見識和普通人沒有區(qū)別。

    有人慣于偷jian?；腥俗詈脫p人不利己，有人迂腐不堪不做實事，有人過于耿直不知變通……可他們都是大清的官員，弘星要學會分辨，要學會使喚。

    君子群而不黨。寬大老人，幾近完人。陳廷敬是難得一個的，不結(jié)黨還能做大事的直臣?！?/br>
    皇上滿腹感嘆。弘星眨巴眼睛，“瑪法，弘星知道有壞人，壞人也大清人。瑪法，‘群而不黨’是什么？”

    “群而不黨啊，”皇上嘆氣，眼望緩緩流淌的運河水，干脆拉著乖孫兒坐在下來，用著茶點慢慢地說。

    “弘星可記得，前朝滅亡的原因之一？”

    “弘星記得。”弘星放下手里的玫瑰露，掰著手指頭一個個數(shù)：“對外，和日本、緬甸、蒙古、女真……的戰(zhàn)事耗盡財力，但出征的將軍卻不掌權(quán)，文官當政。

    大海洋航運興起，明朝禁海開海變化多，卻無力打擊倭寇和私人港口，造成沿海百姓苦不堪言。

    中原不產(chǎn)白銀，外國的白銀流入減少或者增加，直接導致中原白銀購買力不斷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