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李維鈞。瑪法。他是浙江嘉興人?!?/br> 皇上的記憶里沒有這個人。弘星興致勃勃:“瑪法,弘星在選織造的時候見過他一面,他和田文鏡、年羹堯、鄂爾泰不一樣。他能做事?!?/br> 小孩兒不知道怎么說,兩只小胖手比劃,“瑪法,田文鏡和年羹堯、鄂爾泰是這樣,”胖胖的五指直直朝上,“李維鈞是這樣……”胖胖的五指歪曲扭曲扭啊扭啊扭……奮力向上。 皇上:“……”重重咳嗽兩聲。 “瑪法知道了,瑪法安排陳廷敬看看他的履歷,看怎么使用?!?/br> 弘星開始眉開眼笑:“謝謝瑪法,瑪法棒棒噠。” “瑪法,弘星還有一個問題?,敺ǎ憧??!?/br> 弘星興沖沖地擺開他的畫具,手握小毛筆刷刷幾筆:“瑪法,明珠和索額圖下棋,高士奇幫忙索額圖,和明珠眉來眼去暗度陳倉,然后,陳廷敬走過來,和高士奇嘰嘰咕咕,高士奇一腳踢倒索額圖……” “明珠失去棋局,高士奇也失去棋局?!?/br> “徐乾學一看,哦豁,我可以擺棋局了。徐乾學要做明珠第二,陳廷敬不喜歡陳廷敬,不想和徐乾學下棋,一腳踢倒他!” 小孩兒畫的非常形象,充分發(fā)揮他在對講機里學習的“漫畫”畫法兒,夸張可樂,滿滿的童趣溢出紙面…… 特別是那明珠、索額圖、徐乾學、陳廷敬的q版小人簡筆畫! 皇上再次重重地咳嗽幾聲。 皇上從沒想過,他這么高大上,這么偉光正,這么深謀遠慮、布局宏大的一場大戲,就這么,變成一場小孩子之間幼稚的你來我往,的小游戲。 可是弘星畫了三幕場景,他還沒畫完。 “瑪法,弘星認為,這里缺少一個人?,敺憧?,這里?!?/br> 親親瑪法一看——好氣,氣得不停深呼吸。 自己的q版小人站在一邊,雙手叉腰,面帶“jian笑”! 弘星全無所覺,畫完后自己看一眼,還是覺得缺少哪里。 “瑪法,弘星啊。還有弘星。” 弘星“刷刷”畫了幾筆,一派閑余“棋子”——滿朝文武——朝野上下在瑪法的身后,瑪法一副下棋的姿態(tài),“棋子們”爭相登場。 瑪法的旁邊,一個q版本的自己,躺躺椅上曬太陽,用著點心喝著牛奶,還有一只小蝴蝶在他身邊飛啊飛。 皇上:“??!” 皇上“黑臉”:“這畫兒不對。瑪法和其他人都忙乎,弘星好悠哉?!?/br> 弘星怎么看怎么對:“瑪法,弘星還沒長大?!?/br> “昨兒為了一口糖葫蘆,不是說自己長大了?” “瑪法,弘星吃糖葫蘆的時候就長大了?!?/br> “……做事的時候就是還沒長大?”皇上瞪大眼睛,表情夸張,“瑪法看看,瑪法的小弘星的臉皮怎滴忒厚?” 弘星不樂意:“瑪法——瑪法——弘星是金剛不壞之身。” 親親瑪法:“?。 ?/br> 噗哈哈哈,哈哈哈,不說皇上,周圍的侍衛(wèi)宮人都樂呵。金剛不壞之身,哈哈哈哈,哈哈哈,好詞兒。做“大”事,可不是要一副“金剛不壞之身?”哈哈哈。 皇上那個叫無奈,可瞧著小孩兒天真稚氣、天經地義的模樣,又忍不住想笑。 “好——我們弘星是‘金剛不壞’之身?!被噬献詡€兒收拾好乖孫兒的大畫,彎身抱起乖孫兒,“時間到了,去午休。” 弘星看看天上的大太陽,眼睛一瞇,果然困意上涌,腦袋搭在瑪法的肩膀上,胳膊抱著瑪法的脖子,一句“謝謝瑪法”模糊出口,人就睡了過去。 皇上一看,忍不住又笑。 * 皇上年齡大了覺少,微微瞇了一會兒起來,恰好遇到陳廷敬過來稟告事情進展,和陳廷敬說起李維鈞這個人,沒想到陳廷敬也知道這么一個人。 陳廷敬也是大為稀奇:“主子爺知道李維鈞?那李維鈞,有才,有能力。臣一直猶豫,也確實是因為他的……做事方式?!?/br> 皇上更好奇了,直接問道:“細細地說說。” “臣遵旨。臣的看法,李維鈞,亂世可用,可大用。盛世不好用?!?/br> 皇上心里一驚。 陳廷敬心里好奇皇上怎么聽說李維鈞這個人,干脆將他知道的都說出來:“李維鈞,浙江嘉興人,家境貧寒,康熙三十五年由貢生選授江西都江縣知縣,此后歷任知縣……” 據(jù)臣所知,其人做事謹慎、干練,一點兒也沒有年輕人的毛躁沖動。更難得是,他一點兒也沒有貧寒子弟的自卑或者敏感,也向來不和中下層文臣官員交好,一心朝上爬…… 不拘一切不犯法的方法鉆營?!?/br> 皇上一愣,這難道又是一個高士奇不成? 陳廷敬一看瞬間明白皇上的想法。陳廷敬在心里品品高士奇和李維鈞,覺得,他們到底是不一樣。 當然,陳廷敬也知道,皇上重用高士奇,有對其文采的欣賞,也有對其出身經歷的利用,更有一份對“奇人異事”的獨特接納心理,畢竟皇上的身邊都是一群“仁義禮智”的老夫子,皇上也“寂寞”不是? 陳廷敬發(fā)現(xiàn)皇上默然不語,生怕皇上當李維鈞是高士奇,大膽直言:“皇上,李維鈞其人,封疆之才,若得機遇,當?shù)脕y世梟雄?!?/br> 皇上一愣。 君臣兩個四目相對,陳廷敬猶猶豫豫地,終是開口:“李維鈞,之前想投靠索額圖,還給臣送過美人……年家年遐齡那頭,他巴結不成,得知小殿下看中年羹堯,干脆迎娶年羹堯的老管家的干女兒做妾室……” !?。?/br> 這可真是,不拘一切不犯法的方法朝上爬?;噬虾喼睙o法想象:“那年羹堯老管家,還是奴籍?” “正是?!标愌泳凑f起這些,也覺得有點兒“難以啟齒”,“他這是看準了年羹堯和老管家的感情,也看準了年羹堯的能力,還有脾性……” 一般貧寒子弟的思維:滴水之恩銘記于心,等發(fā)達之后涌泉相報;一箭之仇銘記于心,等發(fā)達之后萬箭穿心。至于發(fā)達之后,另外一番利益牽扯,到底是報恩不報恩,那是真看人。 而一般官家子弟的思維:我提拔你是我的事情,我覺得你這個人有才,值得。我不會為了自己的一番好意要你怎么樣報恩。至于你最后是怎么樣為官為人處世,甚至反目相向,我只怪自己。 皇上自然明白陳廷敬的意思,年羹堯,就是那種官家子弟思維的個中典型,傲氣,負氣,自信。 皇上猶豫不決。陳廷敬吞吞吐吐:“臣認為,等小殿下長大一些年,若要改革,可用。” 皇上心里一跳,眉心的褶皺更深。 皇上相信乖孫兒的眼光,通過陳廷敬的話有了更多的了解?;噬舷肫鸸詫O兒那“扭啊扭啊扭……”的rou窩窩手指,好似看到一條蛇不甘做蛇,一心長翅膀的模樣。 可這么一個人,他的兒子們,可能都用不好。弘星……到底是年齡太小。 皇上明白老臣的意思。可是,皇上不想等他乖孫兒長大后自己處理一切,皇上想要乖孫兒長大后只管享受一切。 “給李維鈞安排安排,試一試。大清人口繁衍,糧食增產,必然引發(fā)對土地的新一輪爭奪。一條鞭法,土地稅,人頭稅……” 皇上眼睛一瞇,“朕十六歲開始學習漢家文化,一直遵循‘皇家和士族共天下’,朕不想和天下士族做敵人……” 陳廷敬眉心一跳:“臣明白。這次江西朝青海修路的事情,就安排李維鈞去負責?!?/br> 皇上點頭。 “可以。去青海那邊推廣牛痘之法的事務,也有他負責?!?/br> “臣遵旨。” 陳廷敬滿腹心事地退下,因為劉相年告狀引發(fā)的大地震還沒停歇,江南民間又有一種言論抬頭,小報里沸沸揚揚,蘇州最好的茶樓春水閣里面,更是鬧騰。 一個白面饅頭一樣的公子哥兒氣勢洶洶:“窮家出來的官兒,就是靠不住?!?/br> 一個身形消瘦的書生立馬跟上:“那是。窮家出來的官兒頂多貪污幾萬兩銀子,不想官家子弟出來的官兒,一貪污就是幾十萬兩。” 另一位衣著樸素的書生譏諷道:“這位兄臺說錯了。幾十萬兩人家才看不上,人家是幾百萬兩。人家還能干涉科舉成績?!?/br> 另一位錦衣華服的書生眉毛一挑:“聽聽你們的語氣,不就是自己沒貪污上,犯酸嗎?一群念著“書中自有黃金屋”考上來的蛀蟲,我呸?!?/br> 我屮艸芔茻! 這位的打擊面太大,一下子“對立面”的書生們斯文什么的都不要了,擼袖子。 “你不是念著‘書中自有黃金屋’考上來的?哦哦哦,你不用考,你直接花錢買?!?/br> “錯了,他們花錢都不用。他們是祖上恩蔭,一出生就有錦衣玉食,四書五經,自然不需要考試。” “可惜了,你們老祖宗流血打拼下來的那點兒功勞,都被你們敗壞完了。不能繼續(xù)庇佑你們了。” “劉相年固然可恥??伤纳瞎?,他的同僚,哪一個不可恥?合計著,招供的可恥,貪污的不可恥?這天下,還有沒有道理和王法了?這大好的江山,就是被你們敗壞的!你們這些罪人!” 我屮艸芔茻! 甭管江南有良心的士族們對大明朝的覆滅多么的愧疚和反思,此刻也不容許這些中下層文人給他們戴上這樣的帽子。 “稅賦繁多且不合理。北方田地貧瘠,卻和南方沃土一樣收取稅賦,北方百姓活不下去,北方老百姓紛紛投靠關外,你怪我們?” “南方作坊被閹人打砸一通,強行收稅。百姓交了稅銀,朝廷卻拖欠軍中將士的軍餉嚴重,邊境將士紛紛起叛……這你也怪我們?” “張居正改革夭折后,整個國家從上到下迅速腐敗。最腐朽的是皇族的各地方藩王,內閣官員……這你也怪我們?” “喇叭,嗩吶,曲兒小腔兒大。官船來往亂如麻,全仗你抬聲價。軍聽了軍愁,民聽了民怕。哪里去辨甚么真共假?眼見的吹翻了這家,吹傷了那家,只吹的水盡鵝飛罷!” “那可不是罷罷罷。徐霞客的后人在前頭打仗,家中被奴仆洗劫一空,一家人一百口子就剩下兩個小娃娃,還是先皇給兩個小娃娃討回公道!” “說起這個,某就恨。那徐乾學的舅舅顧炎武先生,當年也是被家中奴仆搶劫家產,幾番入獄也是奴仆告狀的緣故。你們哈哈哈,你們做了什么?” “我們做了什么?你怎么不問問那些奴仆為何對主家那般痛恨?你怎么不問問你自己,你家里小廝婢女成群,小廝婢女的家人幾代幾代的給你們做奴仆,是什么滋味兒?” “我呸。你們還好意思抱怨委屈?當年我姑姑滿十八歲嫁人,她家的大公子喜歡她,硬是奪了她的大婚之夜,害得她跳井自殺。你們是禽獸不如。我家就是當年起事的奴仆,怎么滴?!!” 鬧哄哄的爭吵變成廝打,一個個的都紅了眼睛。 弘星聽得認真,看人打架也看的認真。陳廷敬坐在一側護著他一臉緊張不安——小殿下怎么能聽這個?而硬是厚著臉皮湊上來的金農,聽得面色煞白。 雖然他也是不富裕的家庭出身,但他打小兒不缺衣食,性格爽朗大方,跟在鹽商后頭賣才華拿銀子玩樂,從沒有什么“苦大仇深、怨恨老天不公”等等心理。 第49章 么么噠 可他的心里也有不平。 親眼目睹世家大族的人過的是什么日子,平頭百姓過的是什么日子。哪個有良心的人可以平靜? 老百姓說“一代吃,二代穿,三代出貴族”,那是老百姓不知道世家大族的講究有多少?“為官三世,方知穿衣吃飯?!闭f的就是真正世家眼里的那些“寒門貴子”。 他也知道當年很亂,從大明末期到平定三藩之亂,堪稱百年亂世?,F(xiàn)在略好一些,卻還是不夠安穩(wěn)??伤彩且粋€熱血的少年人,即使他從來沒想過自己的家鄉(xiāng)有這么多的“仇恨”。 大清進關來到江南,徐霞客的后人和清兵打仗,后頭家里奴仆起事,一家子,一百口子,只剩下兩個去外公家做客的小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