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殘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成碧手里捧著一卷《牡丹亭》，嘴里總是反復(fù)這兩句。

    而內(nèi)殿里檀香裊裊，一片清雅之色中那兩盆灼灼怒放的碩大杜鵑，顯得尤為格格不入，那是阮顯命人送進(jìn)來的，入殿請安時更是壯著膽子替他再叁說和。

    這位歷經(jīng)兩朝的內(nèi)侍大總管，自幼便跟在謝崇身邊服侍，一步步爬上高位后又向謝宵投誠頗得重用，自然是人精中的人精，向她回話時比服侍在謝宵身邊更加謹(jǐn)慎小心，拿捏著方寸。

    不過成碧從來都不是難伺候的主子，她御下隨承自昭訓(xùn)皇后，但向來寬嚴(yán)有度，明理知事，她恨謝宵薄幸寡情，背信棄義，卻不會為難他身邊的辦事人。

    她回過神來，看著一旁伺候的知雪折竹淺意輕笑的望著她，“為何一直這樣看著我？”

    性子更沉穩(wěn)的折竹回道：“自然是因為姑娘好看，都說宸宮美人遍地，但婢子們瞧了這么久，從未見過哪位娘娘才女能比得上姑娘傾國傾城?！?/br>
    知雪在旁附和道：“婢子們也識文斷字，但那兩句唱詞讀出來比之姑娘，總感覺少了幾分味道~”

    “這兩句千古流傳，懂得人自然懂，不懂得……倒是希望你們永遠(yuǎn)不懂才好?！?/br>
    她幼時頑劣，比著成琢騎馬弄槍，射箭打獵有樣學(xué)樣，最最瞧不上的就是這酸腐詩文，無病呻吟，而今才解其中滋味，卻也真正能靜下心來打坐抄經(jīng)，觀香品茗，原覺那幾出唱爛了的折子戲，竟是寥寥數(shù)句道盡了人生。

    知雪不依：“姑娘總拿這幾句說不清道不明的，來搪塞婢子們~”

    “我記得阮大家送來的幾個檀木箱子里，還有幾十卷話本戲折，便賞了你們敲個清楚，待出了宮總是要給你倆相看幾戶好人家的?！彼?xì)細(xì)打算著。

    她這樣說道，折竹和知雪卻頓時變了臉色，急急忙忙跪下來請罪：“今日是婢子們僭越了，姑娘莫要趕我們走，我們不想嫁人！”

    她們原也是可憐人，一個為了糊口被老子娘賣到秦樓楚館，一個父母雙亡被拐子差點賣到北境為奴，后被溫澤所救才逃離苦海，雖也是為奴為婢替身伺候成碧，但自小雖也學(xué)武參道，到底是錦衣玉食，哪里吃過半點苦。

    謝宵不免又安撫一番，看著殿內(nèi)這兩株杜鵑，盛夏本不是杜鵑盛開的時節(jié)，但謝宵不知道用了什么辦法，一夕之間竟讓闔宮杜鵑荼蘼開放，遍地都是，鮮艷明媚，映紅了整座宮城。

    她用指尖揉碎了一片花瓣，他知道謝宵這是在兌現(xiàn)他曾經(jīng)許下的海誓山盟，她卻不為所動，“杜鵑被就在生在山野之間，外生之力再浴日焚天，該枯萎的還是會歸塵落土?！?/br>
    她強(qiáng)行還陽，彌留于世，又何嘗不是另一株被催生綻放的“紅杜鵑”，不該留的早晚都留不住。

    待把相思燈下訴，一縷新歡，舊恨千千縷。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宸宮栽植杜鵑，長寧宮如臨大敵，聽聞那位凝貴妃癡迷駐顏之術(shù)，服食鉛丹與日俱增，以往她最是清麗婉約，性子恬淡，人人稱頌，近才她身邊伺候的宮人卻多加鞭笞，猶若驚弓之鳥，惶惶不可終日。

    “牽絲戲”陰毒，不是因為它毒性多強(qiáng)，痛苦多烈，而是它揚湯止沸，不著痕跡的浸透滲入，等到顯現(xiàn)之時，毒已透肌入骨，無力回天。

    前朝驪姬于毒道上出神入化，她便是用“牽絲戲”荼毒了盛寵日久的鞠夫人，取而代之成為廢帝新歡，有傳聞?wù)f鞠夫人日吃丹藥數(shù)斛之多，以此為食，面憎如鬼，畸如驢，為帝所厭，棄于深宮，后照鏡自愕，覺丑而亡。

    那么美艷玲瓏的一代寵妃，最后竟被自己的臉生生嚇?biāo)馈?/br>
    “阿姐，阿姐，你可知道……”

    溫澤若清風(fēng)朗月，興沖沖的沖進(jìn)內(nèi)殿，折竹真替她往身上摸著玉顏纖膚膏連遮掩淤痕，只見他墨發(fā)高束，一身鴉青色長衫玉樹臨風(fēng)，仿若還是成王府當(dāng)年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小世子，渾身上下用不完的力氣，練完武會來她的惜春閣牛飲一番，翻箱倒柜四處覓食。

    自她重生之后，頭次見溫澤如此喜笑顏開，但他那句話還未說完，成碧纖纖玉手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這一巴掌把所有人打蒙了，折竹膽戰(zhàn)心驚，溫澤微微一愣，眉間微蹙，只一瞬間就明白了所有：“是啊，阿姐冰雪聰明……”

    他竟癡心妄想妄圖瞞過她，不過癡人說夢罷了。

    “你竟然同謝宵聯(lián)手騙我？騙你一母同胞的親jiej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