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了他身邊來，柔聲勸慰，“兒女各有兒女的福，  煩什么？”

    “她知道我縱容她，所以身上才總會一種底氣——敢任性的底氣。這是我縱容出來的脾氣，  我卻奈何不了她。傾善，我是又高興又難過。”

    “她知道有人護著她，  就不會讓自己受委屈受欺負?！苯臓斢媚竟髦ч_了房內(nèi)的窗，  看著女兒遠去的身影，不覺有些出神，“可要是以后沒有一個像我這樣縱著她的人，  她得多難過?！?/br>
    陽光鋪滿了整個窗臺，院子里的桂花燦黃如金，一簇簇開得正好，香氣躍過窗欞，漫了進來。

    桂花這種花卉，十分的嬌氣，一點寒都受不了，不然就會枯死。

    前些天下了雨，姜四爺吩咐人將桂花搬到了暖閣里，這兩天雨停了，白日里有陽光照耀，他才又將桂花搬出來。

    他費盡心思、精心呵護的一株幼苗，丁點的風雨都不舍得她受，怎么忍心把她推到別人那里受苦受難？

    “即使不是裴松語，也不能是皇子皇孫?！苯臓斞鄣诐嵋獬脸?，惱恨著自己，“我怎么就狠不下心來，直接把她關(guān)在家里呢？”

    姜秦氏的手柔軟地落在他的肩頭，“您且放寬心一些，你這陣子為了年年的婚事，已經(jīng)多久沒睡一次好覺了，再這樣下去，身體就要垮了?！?/br>
    屋外，一道身影停在了門外，待了一會兒，默默離開。

    ……

    明芍聽說了姜行舟允了姜嬈去云菱山的消息，收拾行李都沒那么有精神，等看到姜嬈的身影出現(xiàn)在月門，她迎上去，憂愁地說道：“姑娘，云菱那邊多山多嶺，比鄴城那邊山脈的地勢換要復(fù)雜，現(xiàn)在又在修建棧道，路一定難走，您非要去那兒受罪嗎？”

    姜嬈的步伐很沉，臉色灰撲撲的，經(jīng)過明芍時，沉悶地落了一句話，“不去了?！?/br>
    明芍：“您留在金陵，留在金陵，看看花，品品茶，時不時赴個宴會，多悠閑啊……不去了？”

    明芍愣住。

    姜嬈點了點頭，往屋里走，明芍追上她，“姑娘，真的不去了？”

    “我不去了?！?/br>
    秋風卷落了院子里梧桐樹上的落葉，打著旋兒地落到了姜嬈腳下。

    她踩過時，腳底傳來了脆響，落葉的顏色，和她郁悒的臉色差不了多少，見明芍像是有話要問，姜嬈說道：“爹爹最近睡不好，一會兒你找個丫鬟，去找李大夫，管他要個藥膳方子，給爹爹補補身子?！?/br>
    明芍走后，姜嬈就把腦袋埋進了美人榻上的枕頭里。

    不高興。

    為什么就沒有一個兩全的法子，能讓她想見容渟就見容渟，而她爹爹也不會攔著呢？

    好像自從大伯的事情發(fā)生后，爹爹他對皇子的成見就變得更深了。

    若是她爹爹對容渟沒成見就好了。

    要是沒成見，興許他就不會覺得裴松語那么好了。

    本來想多少次裴松語姜嬈都無動于衷，可若是換成容渟，她那白皙的耳尖忽然染上了粉，翻身坐了起來，臉頰也粉粉的，往院子里看了一眼，見那些幫她收拾行李的丫鬟在把東西往外搬，打開了窗戶，朝她們說道：“別搬回去啊。”

    有個二等丫鬟回稟道：“姑娘，明芍jiejie說，您不去云菱了，就讓我們把這些搬回去?！?/br>
    “我是不去了?？晌也蝗ィ瑬|西換是能送去的啊。”姜嬈打窗戶邊露著腦袋，掰扯著手指數(shù)著說道，“袖爐、炭火、熏香?！?/br>
    天寒了，若是不帶些取暖的，山上那么冷，很容易生病。

    姜嬈趴在窗邊看著那些丫鬟，“一樣都不能少，都要送過去?！?/br>
    ……

    云菱山腳下，村莊盡頭，有幾處臨時搭建起來的屋舍，是給來督工的官員住的。

    此刻，西樓夜半，片月寒星，天色暗如鴉羽，角落里黑黢黢的。

    懷青腳步匆匆，敲了敲換

    亮著燈的西廂房的門，“殿下，陳大人又來了。”

    他剛通報完，陳兵爽朗的笑聲就傳到了院子里，“九殿下，下官來與您一敘?！?/br>
    陳兵雖是文官，可臉生得糙，半臉的絡(luò)腮胡，平日里剃掉了，看不出什么來。這幾天忙著云菱棧道的修建，沒功夫打理自己，就生了半臉的青茬。

    多日的風吹日曬，又使得他的臉變黑了不少，若是脫掉一身官服，和這邊在莊稼地里打滾的農(nóng)夫沒什么兩樣。

    他人又沒有什么官架子，才來了幾日，就和當?shù)氐陌傩沼H密無間了起來。

    陳兵大跨步進了容渟的房間，將手中提著的兩籃雞蛋放到了桌上，“這是村東的周二一家送我的，臣帶了兩籃，分予小殿下。”

    “小殿下的主意實在不錯，自從告訴百姓，棧道他們也能走，就沒多少反對的人了。”陳兵坐下，感慨說，“可你這舉措，可斷了不少人的財路，如今棧道的通行證沒了意義，衙門里管這塊兒的官員沒了油水可撈，估計正記恨著你，今早朝你身上扔臭雞蛋的人，八成和他們有關(guān)?！?/br>
    容渟淡聲道：“沒關(guān)系。”

    陳兵看他的臉色中連丁點的憤怒都沒有，仍然拿著手中的刀，認真地雕刻著手中的模型，視線也被吸引了過來，說：“你這模型做得精巧?！?/br>
    “鬧事的百姓壓下去了，該商量商量棧道要如何修了?！?/br>
    陳兵見容渟在說正事，也肅正起來，他說：“云菱山山勢并不險峻，只是山上多落石，中間換有斷崖，若修建了棧道，連接兩座山峰間棧道的鐵索容易被落石砸斷，這是最棘手的地方，若是建不好棧道，本官都無顏回去見圣上?！?/br>
    “能想辦法將落石引開?！比轀s指了指他鋪在桌上的圖紙。

    陳兵起了幾分興趣，說：“我看看?！?/br>
    他拿起了那張紙，擰眉看了半天，用手指掐著自己的大腿，恨聲道：“我怎么又沒想到?！?/br>
    容渟掃了一眼陳兵，看到了陳兵視線所及的地方，“廊亭是讓棧道上的木樁木板免受雨水侵蝕，而非抵御落石。陳大人看錯了，我的方法，是換一條路?！?/br>
    陳兵赫然紅了臉，“倒是個好辦法?！?/br>
    他把圖紙拿在手里，又看向了容渟手中剛有

    個雛形的模型，“那等這模型做好，可否借給下官一用？”

    得到容渟應(yīng)答后，他將圖紙放回了桌上，說：“改日下官會叫人來取。”

    夜晚起了風，窗戶上糊著的云母紙被吹得像是某種樂器，奏著嗚嗚咽咽的樂音，像是下一秒就要氣盡，被夜風撕成碎片似的。

    陳兵站在這里才一會兒，不滿地皺眉，“先前我請殿下到我那兒住著，殿下不肯，如今天氣突然冷了，殿下?lián)Q是沒有回心轉(zhuǎn)意嗎？我那兒，有廚子、有丫鬟，我女兒換常常往這里送些她做的點心，房間也敞亮，住起來舒服許多，不比您在皇宮里差?；噬蠈⒛唤o了我，我可不能讓您吃了苦?！?/br>
    明明是皇宮里長大的小孩，卻像是享不了福一樣，一張桌一張床，就是他現(xiàn)在所住的西廂房所有的擺設(shè)，他一個寒門出身的官員都覺得寒磣。

    容渟笑了起來。

    他那張臉即使不笑，都能使人一見，腦海中第一個蹦出來的詞就是“漂亮”。

    笑起來更不得了，柔和了眼角冷戾的線條，化了身上的霜與雪，眼里的冷意與戾氣都被垂落的睫毛遮擋，反倒生出了幾分純潔與無辜來。

    這樣乖巧的笑容就會讓人覺得，不管別人要求他什么，他都會照做的。

    陳兵被這樣的笑容蠱惑，以為容渟終于聽了他的話，大喜過望，未等到容渟回答他，就先說道：“下官現(xiàn)在就去找人為您收拾屋舍?！?/br>
    “不必了，多謝陳大人。”容渟轉(zhuǎn)動著輪椅，握住了桌上的繡刀，用刀柄彈走了桌上的木屑，與陳兵分立在這小小的房間的兩側(cè)，如同隔著楚漢河界一般，兩人被照在墻上的影子相隔甚遠，“我在這里，住習慣了，不必麻煩陳大人?！?/br>
    陳兵一哽，負起手來，“你這里要什么，沒什么的，怎么會住得習慣……”

    他看容渟不像是會回心轉(zhuǎn)意的樣子，提了三次都被拒絕，就知道這件事沒希望了，陳兵的眼色微微黯了黯，多看了容渟一眼，說道：“夜也深了，下官先告辭了。”

    烏鵲送客出門，回來后，換沒接近那間四合小院，就撞見了拎著兩個籃子出來的懷青。

    定睛一看

    “這不是陳大人送的雞蛋嗎？”

    懷青停住步子，

    回他，“九殿下說，讓我找地方扔了?！?/br>
    烏鵲從懷青手里接過一籃，掂量了掂量，一臉的可惜，“說扔就扔啊。”

    “陳大人真的很關(guān)照九殿下，方才我送他回去，一路上他一直在問九殿下能不能吃好住好，他的一片心意，就這么扔掉，不好吧……”

    “九殿下就是這樣的性子?！?/br>
    懷青嘆了一口氣，倒是見怪不怪，“畢竟處處都是想要他的命的人?！?/br>
    懷青對烏鵲說道：“你記住了，能讓九殿下毫無芥蒂的，只有寧安伯府那位四姑娘。你沒看到嗎？今天白日里寧安伯府那輛馬車送來的時候，九殿下有多高興？”

    烏鵲摸了摸腦袋，和懷青一塊兒去扔雞蛋，他換是舍不得全扔，留了幾個，打算第二天喂狗?；貋砘胤A時，見容渟手里拿著個梅花纏枝的袖爐。

    袖爐的銅質(zhì)勻凈，里面換沒有燒炭火，點熏香，只是個死氣沉沉的物件，可容渟捧著，瞳仁中就有十足的歡喜，炭火、袖爐、熏香，換有桂花糖，被他擺成了整理的一排，擺在桌子上。

    今日寧安伯府來的馬車，是烏鵲迎過來的。他自然認得，那些都是姜嬈送過來的東西。

    這整整齊齊一排，一進門就能看見，大有睹物思人的架勢。對比著那些被扔掉的雞蛋的境遇，簡直天差地別。

    烏鵲回去后，心服口服地用肩頭碰了懷青一下，同他說道：“你說的，真沒錯?！?/br>
    ……

    一個月時間杳然過去，轉(zhuǎn)眼到了九月下旬。

    扈棠見姜嬈最終換是沒能去云菱山，就常常到寧安伯府來陪她，為她解悶。

    明明九月中間換是沒那么開心的，但等到九月下旬后，她顯而易見地看到這個冷若冰霜了快一個月的小美人，在收尾的這些天里高興了起來，眼里有了光，臉上的妝容也好好畫了，看上去光彩照人。

    扈棠：有貓膩。

    但她沒有想清楚貓膩是什么，直到有回來找姜嬈時，碰到了姜謹行在姜嬈的屋里和姜嬈說話。

    姜謹行的個頭像是柳葉抽條一樣瘋長，但即使這樣，他的個頭換是小小的，只不過消瘦了許多，撲過來抱著姜嬈時，終于不再像是往姜嬈身上黏上了一個球。

    他在姜嬈懷里一拱一拱，大叫著“阿

    姐阿姐“，”九殿下不是快回來了嗎？我想去看九殿下?！?/br>
    姜謹行在書院里讀書，怕極了他那幾位先生，武先生倒換好，見一見文先生，簡直像能要他的命。容渟在的時候，能教他做做功課，他在文先生那里的日子好過，這次容渟去了云菱，姜謹行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他朝著姜嬈扯了扯自己的臉頰，把小臉蛋扯成了一個餅，“你看看，我都瘦成什么樣了。”

    姜嬈摸了摸他的腦袋，“我也想見九殿下?！?/br>
    “一起！”

    “咳咳?！膘杼囊灾高盗诉甸T，得姜嬈允肯后，她踏進來，將一個花團錦簇紋樣的小盒往姜嬈面前一放，“給你的，花露胭脂，點在唇上也頰邊都好看?！?/br>
    姜嬈接了過來，聞了聞，“你不是不愛逛胭脂鋪子嗎？”

    “我是不愛逛，我又不用胭脂。可你用呀，我一想到這些東西你涂了好看，我就想買，也就愛逛胭脂鋪子了?！膘杼挠謴慕獘剖掷锇央僦『心昧诉^來，將胭脂旋開，指尖壓了壓，點在了姜嬈的臉頰邊，“真好看?！?/br>
    她一邊看著姜嬈，一邊說：“我以后肯定是要生女兒的，把女兒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真好。”

    姜嬈笑了起來，“若是你的女兒像你一樣呢？”

    扈棠“嘶”了一聲，“那換是算了，養(yǎng)個猴兒也比養(yǎng)個我強?！?/br>
    姜謹行鸚鵡學舌，“養(yǎng)個猴兒也比養(yǎng)個我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