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jié)
月白長袍的青年于青階上負手而立。 他身后是虛掩的門扉一角,依稀能窺見內(nèi)里昏暗的燭火。 “陸公子舍不得?看起來寧王妃全家的分量在陸公子心中也不過爾爾?!?/br> 陸驚瀾瞳孔急劇收縮。 有雨的深夜不見明月,遠處夜幕籠覆群山。 陸驚瀾終于道,“劉燕卿,你在替他報仇?要斷我的手臂,讓趙長寧親自來?!?/br> 劉燕卿冷冷道,“趙長寧被你折磨的快要死去,哪里有力氣斷你的手臂?” “還是勞煩陸公子親自來?!?/br> 青玉劍是絕世的名劍。 是陸家的收藏之物。 陸驚瀾用這把劍從尸山血海中走出來,斬斷不下數(shù)百的頭顱,身后的白骨壘成墻。 如今劍刃對著自己。 凜冽的寒光中倒映著劍客一雙冷漠的眼瞳。 若這是趙長寧的意思一一 在淅淅瀝瀝的雨中,吱呀一聲,屋檐下的珠簾晃動,一道單薄的影子從內(nèi)向外行來。 青布衣衫下掩著輕薄質(zhì)地的軟鞋,被扎著辮的小廝攙扶著,烏黑的發(fā),雪白的臉,尖俏的下巴,一身病氣。飛濺起來的雨絲打濕了青色的袍擺,斷斷續(xù)續(xù)地咳了兩聲。 劉燕卿臉色驟然變了,“福寶,帶他出來做什么!” 福寶無奈道,“公子要出來,不肯喝藥,我沒有辦法。” 陸驚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屋檐下的影子,仿佛錯一錯眼珠子,那道影子便能從天地間消失,遍尋不著。 趙嫣聲音微弱,卻擲地有聲道,“陸驚瀾,沒有人要拿走你的手臂,也沒有人會用當(dāng)年的事拖陸沉煙下水,這是陸家與趙家的恩怨,與劉燕卿無關(guān)?!?/br> “趙長寧對不住陸家,往后你若是想殺我,隨時來取走這條性命,你若不是來殺我,便無需再來?!?/br> 陸驚瀾握劍的手在抖,臉色白的像紙。 艱難地理解了趙嫣話中的意思。 陸驚瀾只有在拿劍殺趙長寧的時候,才被允許出現(xiàn)在他面前。 趙嫣的眉眼平靜的像是深秋的波瀾不驚的湖水。 陸驚瀾雙唇開合,聽到了自己破銅鑼一樣的嗓音,“趙長寧……” 趙嫣便又咳了幾聲,福寶替他披上了外衫。 “你若不殺我,便走吧?!?/br> 這時候,陸驚瀾倒是寧愿趙長寧砍斷他的雙臂。 陸驚瀾閉目,“趙長寧,我只問你一句,當(dāng)初在陸家抄家的時候,你可有動過一分惻隱之心?” 趙嫣如實答,“有?!?/br> 陸驚瀾慘笑起來,笑聲震動胸膛。 這么多年的耿耿于懷。 原來不過是卑微的乞求這一分惻隱之心。 劍客在雨中渾身濕透,落拓又頹廢,青玉劍被收回了鞘中。 雨落在他干凈利落的眉眼中。 “我答應(yīng)你?!?/br> 想殺你的時候,來見你。 陸驚瀾的承諾向來一字千金。 陸驚瀾離開了劉府的時候,雨聲未停,暗云涌動。 趙嫣終于到了強弩之末,栽倒的時候被劉燕卿攬進懷中。 劉燕卿盯著趙嫣昏沉的容顏,低聲道,“你說與誰無關(guān)?!?/br> 趙嫣并沒有聽到。 陸驚瀾在雨中與踽踽獨行。 這么多年,他身邊的人來來去去,到最后留在他身邊的只有這一柄青玉劍。 青玉劍散發(fā)著冷漠的寒芒。 途中經(jīng)過草堂,行過青石板的長街,就像行走在京城的烏云巷口。 過去繁華的陸家已經(jīng)消失。 隔著一條街的趙家淪為廢墟。 新的酒館開張了,舊的便死了。 時間還有什么不能磨滅的? 是仇恨,還是愛欲? 陸驚瀾的心口隱隱作痛,卻不是因為刺青。 他敲開酒肆的門,扣下兩枚銅板,沉溺于美酒的香氣。 陸驚瀾酩酊大醉。 陸沉煙帶著人找遍了城內(nèi)的大街小巷,將陸驚瀾帶回李家的宅子。 陸驚瀾醉醺醺地,在案上拿起一塊金如意放在繡著鸞鳳的燭上炙烤。 陸沉煙端著醒酒湯進來的時,正見陸驚瀾拿手中炙烤的通紅的如意燙在自己的心口,幾乎一瞬間血rou翻卷,皮膚燒焦的味道充溢于空氣中。 陸驚瀾將金如意扔在了一側(cè)。 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陸沉煙失聲尖叫,醒酒湯灑了一地,將痛的全身發(fā)抖的陸驚瀾摟進懷中。 陸驚瀾在他阿姐的懷中喃喃道。 “阿姐,下輩子我不想生在陸家了?!?/br> 陸沉煙淚如雨下。 從此陸驚瀾心口的刺青被一道猙獰的燙傷所覆蓋。 這刺青因恨而生。 若恨已經(jīng)不在,便沒有存在的必要。 陸驚瀾殺不了趙長寧,只能放了他。 就像當(dāng)初趙長寧深夜因醉酒被滯留陸家。 他衣衫不整地倒在陸驚瀾榻上。 年少的陸驚瀾的心臟撲通撲通地跳動。 手指落在那雙殷紅的唇瓣上。 到底什么都沒有做。 這是他一個人的秘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永歷四年九月。 兩兵相交,河?xùn)|守將被亂箭斃命,膠著長達數(shù)月的戰(zhàn)局撕殺成一片血海,趙茗身負重傷,河?xùn)|將破矣。 趙茗被河?xùn)|守將梁英一刀砍傷后,楚欽援兵方至。 彎刀凌厲斬斷梁英馬匹四蹄,急雨似的亂箭凌空射來,苦苦撐著河?xùn)|的守將命喪于亂箭之下,重振西北軍疲乏的士氣。 楚欽在戰(zhàn)場所向披靡,這河?xùn)|守將是能被他承認除赫連丹外為數(shù)不多的對手。 梁英一死,河?xùn)|群龍無首,朝廷新任的守將若無梁英之能,河?xùn)|指日將破。 金鑾殿上亂作一團。 大楚立朝以來便是升平的盛世,上至官員下至百姓早已忘記胡人禍國的血淚,居安而不思危。年輕的天子決定御駕親征,朝堂上杖斃數(shù)名言官。 天子親征的消息傳出,河?xùn)|便成了朝廷與西北軍的角斗場。 梁英那一刀險中趙茗心臟。 從脖頸延伸到腹部,像一條蜈蚣橫梗在翻卷的血rou。 趙茗躲避的快,沒有被劈成兩截。 人性命瀕危的時候,聽說會回憶自己的一生。 趙茗的父親死的很早。 等不及他長大成人,母親也死了。 后來他的兄長也死了。 趙家家破人亡。 幼年時候趙嫣抱著他將糖人遞在手中的畫面變成了灰色的虛影。 趙茗的眼瞳黯淡,已有虛散之兆。 他的胸腹間皮開rou綻,涌動著猩紅的血。血流淌在鋪滿碎石與沙子的地面,與其他士兵的血匯聚成一條紅色的河。 周圍人跡嘈雜,殺聲震天。 塵埃與瓦礫堆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