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節(jié)
彼時趙長寧不過十二三歲的半大孩子,卻對趙茗道,“趙家的男人要挺直自己的脊梁, 總有一天要讓欺負(fù)過你的人會匍匐在腳下?!?/br> 正如趙嫣曾經(jīng)所言,后來欺負(fù)過趙茗的人畏懼于趙家滔天的權(quán)勢紛紛送來拜貼以示討好之意。而趙茗卻與趙嫣漸漸生了嫌隙。 曾經(jīng)趙嫣交給他的話語被拋之腦后。 他將自己的兄長拋棄進(jìn)泥潭,不知道自己是他唯一的浮木。 直到后來趙長寧在泥潭中溺斃,趙茗方才悔不當(dāng)初。 趙茗在有月的深夜中醒來。 他的臉頰在趙嫣冰涼的手心蹭了蹭。 趙家的男人要挺直自己的脊梁。 趙嫣就是他的脊骨。 趙嫣若不在人世, 活著的趙茗則是腐爛的軟rou。 趙嫣寬大的衣袖被趙茗攥進(jìn)掌中,陰冷的月亮透過軒窗籠罩萬物,萬物衰竭慘淡。 吱呀一聲。 厚重的楠木門被推開,一道年輕高大的影子擋住月光,腰間的銀刀鮮亮如血。 來人正是楚欽。 他看起來與平日一般無二,但趙茗知道這個男人的心臟被扎進(jìn)毒刺,毒刺侵吞血rou,早已藥石罔效。 楚欽聲音粗啞難聽,像鈍刀割鋸朽木。 “去歇了罷?!?/br> 趙茗神色頹敗,憔悴不堪。 “若我都不在他身邊,他還有什么?” 楚欽干裂的雙唇動了動,目光看向榻上的趙嫣道,“他還有我。” 趙茗伏在榻邊笑的上氣不接下氣,“哥哥不會原諒你,也不會原諒我?!?/br> 楚欽的手下意識地握緊腰間的銀刀。 腦海中浮現(xiàn)當(dāng)初趙嫣將銀刀交到他手中時候的情形。 趙嫣當(dāng)初將刀交給他的時候是將自己的命交給了他。 而他還是將趙嫣丟了。 趙茗諷刺道,“人都丟了,留著他送的刀做什么?” 楚欽閉上眼睛,面容近似痛苦。 趙茗跟隨楚欽出生入死多年,還從未見過他如此外露的情緒。 趙茗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站起來的時候牽動身上將包扎完好的傷口,傷口處血流如注,險些栽倒在地。 他想喝酒。 酒在哪里? 這世上能解除痛苦的只有酒。 楚欽伸手?jǐn)r住了趙茗,沉聲道,“趙茗,去包扎傷口!” 趙茗精神恍惚,喃喃自語,“跟著哥哥一起去了也沒什么不好?!?/br> “你哥哥最大的心愿就是趙家開枝散葉,趙茗,你想讓他死也不得安寧嗎?”楚欽說了重話,又放柔了聲音,“更何況你哥哥未必會死?!?/br> 楚欽不知道他在騙自己還是在騙趙茗。 興許上天垂憐,假話說多了便成了真話。 趙茗許久才冷靜下來。 冷靜而麻木地去廂房處理自己流血的傷口。 他感知不到疼,也感知不到冷。 他覺得自己狼狽的像一條即將被拋棄生滿瘡疤的野狗。 寧軻死了,寧軻的妻兒并沒有隨寧軻一起去死。 逝去的人已經(jīng)逝去,活著的人要怎么才能爬出無底的深淵? 趙茗將自己蜷縮在黑暗的廂房中,帶著一身流血的傷口嗚咽出聲。 室內(nèi)的燭火微微晃動。 起風(fēng)了。 楚欽閉上軒窗,用手指拂開趙嫣兩頰垂落的發(fā)。 第一次見到趙嫣的時候也是一個冬天。 只手遮天的內(nèi)閣首輔乘坐一頂暖轎,暖轎在雪中發(fā)出聲響。楚欽勒住烏追,便見轎簾中露出一張臉,流轉(zhuǎn)的雙目如漆黑深夜中熠熠生輝的明珠。 楚欽嗅到了他身上濃烈的藥香。 內(nèi)閣首輔如此年輕,卻已經(jīng)病入膏肓。 是他見色起意,才有之后種種嗟磨。 他答應(yīng)趙嫣許多事,沒有一件做到過。 楚欽當(dāng)時在邊境放手,從未想過有一日接回來的是個不死不活的趙長寧。 而如果不是陸驚瀾以命相護(hù),他連這具軀殼都不會有。 食言而肥,是他的過錯。 相信楚鈺,是他的過錯。 沒能及時帶走趙嫣,也是他的過錯。 他做錯這么多,怎么配得到原諒? 第二百三十六章 趙嫣被徹底摧毀。 他不住地咳嗽,嘔出的紅血沾滿胸前衣襟,慘白的手指攥緊楚欽胳臂,昏沉的噩夢侵襲他的神智,難纏的病痛折斷他的生機(jī),曾經(jīng)驚才絕艷的新科狀元郎終于走到了窮途末路。飲鴆止渴的二十年磨碎了他的骨髓,也將要吸干他的精魂。 楚欽喉口仿佛有一塊熱鐵在guntang的高溫下融化成濃稠的血。 明月漸被風(fēng)雪覆蓋。 門外一布衣荊釵的婦人手中牽著半大孩童停下腳步。 孩童問道,“娘,為什么不進(jìn)去?” 婦人嘆息,“讓他們好好呆一會罷。” 孩童猶豫,“里面的人要像爹一樣死了嗎?” 婦人捂住了孩童的嘴,“不許胡說?!?/br> 這母子二人相攜遠(yuǎn)去,一盞昏燈拖長地上的影子。 趙嫣的病情每況愈下,到后來藥食不進(jìn),骨瘦如柴。 若他自己沒有生志,即便請來了世上最高明的大夫也束手無策。趙茗像一個預(yù)感到自己就要失去一切的孩子,整日守在病榻前不讓任何人靠近他的兄長,神情痛苦,狀若瘋癲。楚欽在外緘默駐足,任由驟風(fēng)倒灌進(jìn)衣裳撕裂身上久未愈合的傷口,紅色的血跡在腳下暈染出可怖的形狀。 有一次夜里趙嫣醒了過來。 他睡的太久已經(jīng)忘記今夕何夕,混沌又疲倦的大腦來不及思考,睜開眼睛看到了趙茗伏在身畔便以為自己還在趙家,低咳兩聲道,“阿茗怎么還不去學(xué)堂?” 趙茗握住趙嫣的手,猩紅的雙目就要沁出紅蠟似的淚,“先生今日有事,阿茗便沒有去?!壁w嫣低聲嘆息,“學(xué)業(yè)不可荒廢?!?/br> 趙茗竭盡全力才能遏制住自己的哭腔,多年前他沒有遵聽趙嫣的囑托,甚至在趙嫣勸誡時候與他發(fā)生爭執(zhí),這一次他當(dāng)著趙嫣的面點了點頭,趙嫣遂放下了心,倚靠在趙茗的肩側(cè)再度昏睡了過去。 楚欽在門外聽的真切。 趙茗是趙嫣的命。 他握住腰間的銀刀,拇指在銀刀刀鞘的縫隙中無意識地摩挲。 不知他在趙嫣心中又是什么。 是出爾反爾的偽君子,還是言行不一的負(fù)心人? 他無數(shù)次地渴望趙嫣醒來,而當(dāng)趙嫣真正有了清醒的時刻,他卻畏首畏尾的像一個懦夫,顫抖的連一扇門都推不開。 他在害怕什么? 害怕趙嫣眼中冰冷的恨意,亦或是害怕趙嫣如同看著陌生人的眼神? 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世人恨趙嫣。 趙嫣自己也恨。 連趙茗都不能拉回他的生志。 喉口血腥四溢,楚欽面無表情擦拭干凈唇瓣的血跡。 后來又過幾日,童章從西北輕騎悄然來一趟。 楚欽將軍中要務(wù)與童章交代清楚后在別莊外為童章送行。 童章一路翻越雪山而來,還是風(fēng)塵仆仆的模樣便要歸去。 軍中有林舒坐鎮(zhèn),暫時出不得亂子,卻也不能久留。 “殿下保重。” 楚欽沒有說話。 落在童章的眼中年輕英俊的西北王如今變成一具憔悴的軀殼。神色疲憊,不修邊幅,黑色的披風(fēng)獵獵作響,沉諳的眼瞳布滿紅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