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走走停停，走了幾日才進(jìn)了繞梁城。晌午時分，繞梁熱鬧更甚別時，不時與人擦肩而過。我與賀求名一人牽著一匹馬，走在這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顯得格外礙手礙腳。太陽有些曬，馬顯得有些焦燥，好幾次都不聽使喚地想要往別處去。我便有點不耐煩，沖賀求名說道：“找間館子吃飯吧?！?/br>
    他看上去也餓了，點了點頭，我倆就近找了家飯館，賞了些銅板，便將馬扔給了小二，進(jìn)門準(zhǔn)備找了個位子坐下來。

    正是吃飯的時候，店里人很多，只剩墻角邊還有兩張空桌子，小二將我倆引了過去，麻利地沏上茶，便開始推銷起店里的特色菜點。賀求名卻好似被這悶熱的天氣搞得胃口不佳，不愿意聽小二多啰嗦，只點了些清淡小菜。

    待那小二走后，我邊喝茶邊對他說道：“吃過飯，我想先去雙流藥鋪看看?！?/br>
    賀求名點頭表示同意：“也好，萬一那老爺子先回了自家藥鋪，正好撞上，便是再好不過了?！?/br>
    我一面拿手扇著風(fēng)，一面四處張望著，一心盼著快點上菜，吃完了好上路。一個皮膚白凈的跑堂拿著幾碟菜往我們這桌走，我心中一喜，拿起筷子做好夾菜的準(zhǔn)備，誰知那盤子剛端到桌邊，那跑堂的卻是兩手打滑，幾個碟子稀里嘩啦全都砸在了地上，碎片和飯菜濺得滿地都是。那小跑堂的慌了手腳，趕忙賠著不是，彎腰去撿那碎片。

    這打碎碟子的動靜還挺大，遠(yuǎn)處正在與人說笑的一個中年婦人一聽到便跑了過來，對著那小跑堂便是一陣數(shù)落：“順子，你今天是怎么了，從早上個到現(xiàn)在就沒安生過，這都第三回了，再打爛碟子，你這個月的工錢便甭想領(lǐng)了?！?/br>
    那個叫順子的小跑堂臉漲得通紅，囁嚅道：“老板娘，我這就收拾。”

    老板娘“哼”了好大一聲，怒視了他一眼，扭著屁股走掉了。

    順子趕緊去拿笤帚和簸箕，忙不迭地收拾起來。隔壁那桌的兩個食客像是與他很是熟悉，扯著他的袖子，故作神秘狀，說道：“順子，聽說你老家在豐澤鄉(xiāng)？”

    我一聽到“豐澤鄉(xiāng)”三個字，身體便止不住地一顫，顧不上別上，豎起耳朵便細(xì)聽他們的對話?？纯磳γ孀馁R求名，也是一臉嚴(yán)肅，嘴巴閉得緊緊的。

    那順子聽了食客的話，臉紅得更是厲害，急得擺手道：“別胡說，沒有的事兒?！?/br>
    其中一個長了滿臉麻子的食客推了他一把，不屑道：“跟哥們我還不說實話啊。我聽說你一個人從豐澤鄉(xiāng)跑繞梁來謀生，那你爹娘是不是還留在老家??？”

    順子為難地低下了頭，閉著嘴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地掃地上的碎屑。

    麻子臉見他這樣，還不住口，對著另一個食客小聲道：“聽說昨兒個豐澤鄉(xiāng)死了好多人，沒留下一個活口啊?！?/br>
    另一個食客聽得眼睛都瞪大了，驚道：“只聽說朝廷封了那里的路，不讓出也不讓進(jìn)，沒想到，還死人啦？”

    “你也聽說這事了嗎？”順子終于有了反應(yīng)，拉著麻子臉的手，急急地問道。

    那麻子臉見他終于有了反應(yīng)，很是高興，得意道：“我姨丈在衙門里辦事，消息靈通著呢。聽說豐澤鄉(xiāng)昨晚讓人給一把火燒了，整村的人都給燒死了。”

    “燒死的？”順子提高了聲音，叫道，“不是說那些人是給射死的嗎？”怕是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太高，順子又趕緊捂上了嘴。

    “是燒死的，千真萬確啊?！甭樽幽樧孕诺馈?/br>
    “這么大個鄉(xiāng)，怎么能全燒掉呢？就昨晚一夜便全燒光了？”另一個食客對麻子臉的吹噓不以為意，出言問道。

    麻子臉被他這么一問，倒也是沒了說詞，只是一個勁地說道：“我姨丈說的還有假嗎？順子，你是不是也是聽到這個事，才心慌了一整天?。俊?/br>
    順子苦著一張臉，像是要哭了出來，嗚咽道：“我擔(dān)心我爹，我娘。”

    我卻再也聽不下去，將手中的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放，起身便沖出了飯館。大聲叫著讓小二將馬牽來，跨上馬便往豐澤鄉(xiāng)跑去。我的腦子里只有那句話：“燒死了”，“燒死了”。整個豐澤鄉(xiāng)都給燒了？朝廷還是等不及動手了，為了這個他們殺了無數(shù)人才得來的江山，他們不惜一切代價要保住它。所以，必須得有人死，只有危險的人都死光了，這個國家才保得住。我的許白羽，你也成了無辜的犧牲者嗎？

    我不顧一切地駕著馬，催促著它快跑。身體的血液慢慢地往頭上涌，我感覺自己的臉變得guntang，眼睛里像是要流出血一般。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堅持住，我一定要見到他，我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他一定不會死。只有這樣，我才能夠堅持跑到他的面前。

    去豐澤鄉(xiāng)的路我并不很熟，只知道個大概方向，可我還是不管不顧地跑著，甚至我希望就這樣跑下去。我心里其實很害怕去接觸那個真相，離它越近，那種恐懼便越大越強(qiáng)烈，像一塊巨石壓得我快要死掉一般。

    一匹馬攔在我的面前，我猛地驚醒，拉緊韁繩，試圖讓馬停下來。那馬卻像受驚一般，不停地原地轉(zhuǎn)起了圈圈。直到有人吹了一陣口哨，那馬才安靜地停了下來。賀求名騎著馬停在我的面前，只是沖我說了句“跟我來”，便又策馬前行。我想也沒想便跟了上去，我突然覺得，如果有他在，便像是什么可怕的事情都不會發(fā)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