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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拉米歪頭看著他,裙擺飛揚如旗幟,黑色的眸子里有一絲同樣的笑意。 “宋颯,”貝拉米等他笑夠了,轉(zhuǎn)過身,蹲在他面前。 宋颯半抬起身子看著她,笑容還在臉上。 她小小的白皙的手掌放在他膝蓋上,認(rèn)真道:“我很羨慕你們?!?/br> 宋颯看著她,她的神色一直那樣平靜,只有發(fā)絲在臉頰邊飛舞。 海風(fēng)從各個方向撲來,但他的心情卻異乎尋常地安定。 “我們?”宋颯問。 “嗯,你們?!必惱椎难凵袂宄?。 “人類被沒有緣由的情感糾纏,對不會發(fā)生的事情焦慮,為無法挽回的過去痛苦。” “可人類也能夠沒有緣由的相信,創(chuàng)造不會發(fā)生的未來,釋懷無法挽回的過去?!?/br> “其實選擇一直都在?!?/br> “那是我們得不到的權(quán)力,那是只有你們擁有的權(quán)力,是選錯了也可以重來,可以試錯也可以反悔的權(quán)力?!?/br> 宋颯突然覺得周圍并不那么暗,他看見月光在海面上粼粼跳動,他看見貝拉米黑色的眸子里閃爍的星光。 一直系著的袋子突然消弭于無形,海風(fēng)橫卷,天地浩大。 “宋颯,”貝拉米傾身上前輕輕抱住了他,裙擺在風(fēng)里飄揚。 “你應(yīng)該成為你想成為的人?!?/br> * 第二天,宋颯破天荒地賴床了。 丟人,丟人大發(fā)。 他怎么居然就放任那群神經(jīng)病給他灌酒,怎么居然就惦記著他爸媽都看不到他二十五歲的樣子了,看著海灘滿腦子都是曾經(jīng)一家三口在海灘上散步的場景。 那時候盛夏,小宋颯在堆沙子城堡,撅著屁股使勁蹲在坑里挖挖挖,宋輕云壞笑著躡手躡腳地走過來,飛撲上來“大”字型壓扁了他兒子辛辛苦苦刨了半天的沙雕。 于是小宋颯驚天動地地大吼,撲上去跟他親爹拼命,邢曼就鋪了一塊藍白格子的野餐布在沙灘上,慢條斯理地瞇著眼睛梳頭,烏黑的頭發(fā)在風(fēng)里像旗幟一般,假裝不認(rèn)識這父子兩。 那時候宋輕云就跟他說,這塊海灘是他和邢曼定情的海灘,所以每年夏天都要來度假,故地重游,愛上加愛。 邢曼就皺眉說跟孩子說什么呢。 宋輕云就嘿嘿嘿把小宋颯抱著往高空飛,他力氣大,手臂有力,能把結(jié)實的兒子拋得很高,于是沒心沒肺的兒子就原諒了他,在高處看到遠處的海平面起伏發(fā)光,就大笑著張開雙臂,像是乘著風(fēng),海鷗都偏過頭來看他。 回憶這種東西,一旦開了頭,就會源源不斷地冒出來。 宋颯越想越覺得這個世界很傻逼,越想越覺得他自己這三年很傻逼,可他每升起要回到偵查局的念頭,就想到被白布蓋上的邢曼的尸體,和輕飄飄的遺言。 于是借酒消愁愁更愁。 但他怎么居然喝醉成那樣還跑去找貝拉米。 他沉默地趴在床上,昨晚的記憶一點點跟拼圖似的從腦海中浮起來,一個比一個羞恥。 總之大概或許,他把三年的憋屈和一直積攢的混雜著后悔自責(zé)和自我厭棄打包在一起,跟爆竹似的炸了出來,像個大齡兒童一樣抱著貝拉米的腰暴風(fēng)哭泣。 那場景,就像是丟了的娃在山溝溝里自力更生十來年,終于見到了親娘。 那場景,就像是受虐待的動物在籠子里被關(guān)了十來年,終于見到了救命恩人。 把人家難得的裙子給哭成一條破布。 貝拉米年幼無知人生淺薄,哪見過這個陣仗,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手都不知道往哪擺,只知道心里又軟又酸楚,夾雜著絲絲縷縷的心疼。 宋颯就像一只傷心絕了,離家十年好不容易重逢的大型犬,毛茸茸地抱著她就不撒手,說到后來連仿生人超凡脫俗地識別能力都聽不清他在說什么。 貝拉米只好慢慢地摸他的頭,拍拍他的后腦勺,像哄小孩一樣說沒事的,沒關(guān)系的。 宋颯默默地把頭擱在冰涼的床頭上,他自閉了。 俗話說喝酒誤事,憋了三年都沒哭過的宋颯哭起來就一發(fā)不可收拾,越悲傷越上頭,頗有種破罐子破摔的壯烈。 然后貝拉米說回去睡吧,三點了。 宋颯說不。 貝拉米說我是認(rèn)真的。 宋颯說不。 貝拉米說你是人,你要睡覺的。 宋颯說不。 貝拉米說你再不聽話我抱你回去了。 宋颯:…… 對醉酒的人講道理是沒用的,貝拉米逐漸領(lǐng)悟了這一點,非得當(dāng)個說一不二的□□暴君不可。 宋颯僅剩的自尊讓他拒絕了被貝拉米抱回去的提案,于是他自己倔強地爬了起來,差點兒一腳踏空跌死在亂石上。 貝拉米深吸一口氣,覺得非常時期非常做法,于是她淡定地聯(lián)系了正在海灘上巡邏的機器人。 兩個機器人動作敏捷,和貝拉米短暫地交流了一下信息。 【喝醉了,送他回去,小蘇打?!控惱缀喢鞫笠?/br> 那機器人干這個專業(yè)對口,喝多了走不動道的在海灘上每天都能數(shù)出幾個來。 兩機器人愉快地接受了使命,默契十足地伸出柔軟的大夾子,一前一后固定好,托住了宋颯的身體。 在宋颯被酒精麻痹的大腦還沒反應(yīng)過來之前,就跟抬轎子似的把他平穩(wěn)地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