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等一下?！?/br>
    愛吃大排擋的女主人又光著腳蹬蹬蹬跑到廚房里來。

    “怎么能倒出來呢？最純正的燒烤攤文化當(dāng)然要懟著啤酒瓶瓶子直接喝啦……你看我的。”

    她身先士卒地拿過一瓶把嘴唇湊到瓶口，一手叉腰一手仰天咚咚咚灌了四分之一。

    “——嗝。”

    白疏打了一個充滿二氧化碳的酒嗝，墨綠色的瓶口留下一圈暗紅色唇膏的吻痕，高貴的 Liberty 玻璃杯又開始隱隱有些嫉妒了。

    她把另一瓶塞在大叔手里，領(lǐng)著他回餐桌坐下，自己先下手為強地挑了一個蒜蓉豐富的扇貝。

    “真想不到。”

    喬棟看著她吃著吃著，忽而自己就笑起來了。

    “想不到什么？”

    “你看，你既是女博士，又是美女，文化和漂亮兩項你都占全了。結(jié)果現(xiàn)在和我坐在一起吃最俗氣最俗氣的燒烤，還一定要彭浦新村的。

    大叔喝起純生來有一種很熟練很滄桑的氣質(zhì)，他用拇指和食指夾住酒瓶，反轉(zhuǎn)著手腕把瓶底翹到天上，啤酒浪花似的從狹窄的瓶口趕進他的嘴里，偶爾無意識地?fù)钢鴿皲蹁醯钠可砩虡?biāo)玩，即使現(xiàn)在給他弄一個馬路牙子來蹲一蹲也毫不違和。

    “彭浦新村我以前也常去，不過都是很久以前和大學(xué)那幫朋友了。那時候傻，一群愣頭青坐在露天攤，說以后要怎樣賺錢，怎樣上市，要娶最漂亮的老婆，自己嗦著小龍蝦的頭說要帶她吃阿拉斯加帝王蟹?！?/br>
    白疏拿著一只小龍蝦正要肢解，聽了更是十分得意地用力把它脖頸一扭，咔嚓一聲清脆的頭身分離。

    “——沒想到現(xiàn)在美人是有了，結(jié)果吃的還是彭浦地溝油……喂，你那樣吃不對，你得把蝦筋先挑出來。哎呦，我來我來。”

    大叔索性從長餐桌那頭趕過來獲取小龍蝦的控制權(quán)，邊走邊又發(fā)出了一聲感嘆。

    “真是費勁，以后家具再也不買這種做做樣子的東西了，真不知道老外兩個人吃起飯來怎么搞的，男主人女主人你坐長江頭我坐長江尾，聊個天還帶個對講機？”

    他跑來跑去幾趟，好容易才把自己的杯碗筷碟都給一件件運輸?shù)揭粋€更靠近白疏旁的座椅。

    “你這就不懂了吧？西式長餐桌象征著在用餐時有服務(wù)人員伺候傳菜，而且菜肴繁多精致只能橫著盛放，說白了長餐桌不是用來吃飯的，是中高層階級菜肴藝術(shù)的展示架。”

    白疏接過被抽了筋的小龍蝦扔進嘴里嘻嘻一笑。

    “越是不方便的東西，越是高階級。你要放個方形桌是方便，一家人團團圓圓吃了飯桌布一換還能打麻將呢，但格調(diào)還有嗎？放個長餐桌，上次吃個海底撈都能吃出貴族風(fēng)度來?！?/br>
    大叔邊剝著小龍蝦邊笑。

    “上次我倒沒看出什么貴族風(fēng)度，倒覺得像是小學(xué)生串門來了?？粗粋€個腦子那么好使的博士們跟高中生一樣談戀愛鬧別扭打來打去，挺有意思的?！?/br>
    “不許你說我朋友壞話啊！”白疏橫眉一瞪。

    “這可不是壞話，我是覺得不愧是高校里天天待在象牙塔的，一個賽一個的單純?！?/br>
    他把鮮紅色牡丹花瓣般嬌嫩的蝦rou放進她碗里。

    “挺好的，搞學(xué)術(shù)就要這樣簡單的人。圓圓馬上也要讀大學(xué)了，要大學(xué)里老師一個個都色迷迷滿腦子晉升發(fā)財?shù)模曳炊X得學(xué)術(shù)界沒救了?！?/br>
    “那我呢？”

    白疏睜大眼睛看著他，棕色的眼睛里折射出星星燭火。

    “我應(yīng)該要比他們社會很多吧？”

    “你？”

    喬棟再給她拿過一只青口貝來。

    “你也跟他們一樣?！?/br>
    “為什么？”

    白疏側(cè)著頭一臉認(rèn)真。

    “可我比他們都精明多了，我釣到了你啊?！?/br>
    “真正精明的人都不會說自己精明，他們會讓人覺得他老實。等你把他們劃為老實人之后，方便在背后好好捅你一刀?！?/br>
    “那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通過說自己精明來反證自己老實的精明人呢？”

    “就憑你老說些讓我很費解的話……你天鵝蛋還吃嗎？不吃我吃了?！?/br>
    “那我可能就是通過迷惑你讓你誤以為我是學(xué)術(shù)腦來對我不設(shè)防啊?！?/br>
    大叔一攤滿是紅艷艷的滿是小龍蝦辣油的手。

    “那就憑你老這樣把我往死里作吧，真正精明的小妖精肯定得對我百依百順啊?！?/br>
    白疏撈起一筷子粉絲塞進嘴里悄悄嘀咕道

    “那說不定你天生抖 M 傾向，我這是給你定制特殊服務(wù)呢？”

    大叔果然沒聽明白什么“抖 M”，這樣的流行語還沒有流行到單手喝純生的那代人頭上。此時鮑勃 迪倫又沙啞地?fù)Q了一個腔調(diào)，第一個 All 唱起，就像是一只剛睡醒的困倦雄獅，張大嘴巴打了個哈欠。

    “All or nothing at all.（所有，或一無所有）”

    “Half a love never appealed to me.（一分為二的愛不能滿足于我）”

    時機不能再好了。

    “今天是我生日，所以我要問你一個問題，你必須老老實實地回答?！?/br>
    白疏決定開口。

    “嗯？”

    “——你以何種目的來愛我？”

    “If your heart never could yield to me.（若你心從未臣服于我）”

    接受審問的男人放下筷子皺皺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