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即來，她的心理應(yīng)是一片不毛之地。

    許璐抱住她，于人來人往的醫(yī)院，嚎啕大哭。

    “我要曲歌?！?/br>
    這是她在接下來的半小時中的第一次開口。

    又是那個令人厭惡的病房，刺鼻的消毒水味，頭暈?zāi)垦５陌咨?/br>
    把她抓回來后，他們想要給她上束縛帶，還想把她塞進精神科去。是那個自稱是南大統(tǒng)計系講師的外國男人提出由他在心理訪談期間全程在場，保證她和別人的人身安全，這才免去了束縛帶。

    但別以為這樣她就會感謝他這兩個看起來無比滑稽的搭檔，這對心理系的小矮人和大狗熊。

    “你知道曲歌她有自己的問題?！?/br>
    小矮人拖了一把椅子坐在她床邊，臉上裝出一臉關(guān)切的樣子，其實那雙看似單純的眼睛正貪婪地盯著她嘴唇說出的一詞一句。

    她知道她想要什么，不就是一個認罪嗎？

    “內(nèi)衣是我偷的，也是我燒的?！?/br>
    她果然瞇起眼睛笑了。

    “我知道?！?/br>
    “你直接告到院辦去吧，反正我這書大概也是讀不成了?！?/br>
    “為什么你會這么認為？”

    “為什么？！”

    她故意怪腔怪調(diào)地學(xué)她。

    “那個女人馬上就要把我關(guān)進瘋?cè)嗽豪锶チ?，一個瘋子還能讀法律嗎？！”

    小矮人沉默了一會兒，兩秒后再開口。

    “許璐，讓我們把事情一件一件整理清楚吧，好嗎？”

    她又眨著天真無邪的眼睛。

    “就當(dāng)成是在疊衣服，讓我們一起把這些混亂的東西一件件疊起來分門別類，也許整理好之后就不會看起來像現(xiàn)在一樣糟了?！?/br>
    京余的眼睛充滿希望地搭建了一條通往她眼睛的通路，但橋很快就碎了，只因她首先退卻。

    “不會再變好了。”

    許璐雙手捂面，淚水自指縫間源源不斷地溢出。

    “我的人生已經(jīng)沒有希望……可言了?！?/br>
    黑暗中，她感到一雙溫?zé)嵊秩彳浀氖秩崛岣采w在她冰冷的雙手上。

    “——試試看，把你的絕望分享給我吧?！?/br>
    “心理學(xué)就是在絕望中尋找到一線希望，就是我和你共同降落于你的困境，我們一起披荊斬棘出一條生存之路?！?/br>
    ——邀請我進入你的絕望之谷。

    在這殘酷的心理戰(zhàn)場上，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而且，我知道你的絕望還有另一個名字?！?/br>
    許璐放下雙手。

    “——斯德哥爾摩綜合癥?！?/br>
    許璐睜開眼睛。

    1973 年，JanErik Olsson 與 Clark Olofsson 在斯德哥爾摩搶劫銀行失敗后，劫持了四名銀行職員長達 130 小時。在四名職員被控制的過程中，兩名劫匪向人質(zhì)顯露出關(guān)懷、憐憫等情緒。最終人質(zhì)獲救，四人均顯露出對劫持者不同程度的依戀，他們拒絕出庭指控劫匪，并為他們籌措律師費，甚至其中一位女職員還與劫匪相愛，在 Clark Olofsson 服刑時與其訂婚。

    這就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癥的由來。

    然而現(xiàn)實當(dāng)中更加常見的斯德哥爾摩綜合癥并不需要這樣的戲劇化，它所需要的只是一個有技巧的施暴者，知道何時應(yīng)該在揮動皮鞭的間隙，偶爾顯露出一些關(guān)懷。

    這就是為什么無數(shù)女生明知道自己深陷于渣男漩渦，卻無法自拔地一次次逃離，又一次次回歸。

    但不論是渣男也好，銀行搶匪也罷，他們只不過與被害者接觸一段時間，卻能施加堪比洗腦的心理影響。

    而許璐卻是處于在這漩渦的最深之處，度過了自己最美好的童年與大部分青春。

    “你在拼命保護他?！?/br>
    “你今天之所以這么激勵的抗拒，是因為你知道法醫(yī)來了就會給你做性侵取證。”

    許璐顫抖起來。

    京余的視線落在她腕上大而笨重的男士手表。

    “珍藏他的物品作為他的精神象征，頻繁的回到蘇州，也就是說明你強迫性地想要回到他身邊。曲歌一定也已經(jīng)察覺到了你每次從蘇州回來精神和身體狀態(tài)都不對，你拼了命想要保護的人，就是那個一直都在虐待你的人。”

    她一陣嗚咽。

    “但我想你自己也一定意識到了吧！”

    京余忽地緊緊握住她的手。

    “——許璐，你其實是一個很善良的人。”

    “我？善良？”

    她凄厲地笑起來

    “偷別人的內(nèi)衣燒掉，搞得大家都人心惶惶。你說我善良？”

    “我這么說當(dāng)然有依據(jù)?！?/br>
    京余向前傾斜身體，勇敢而無畏地迎上她的目光。

    “那篇用來把大家的視線吸引到黃瀟身上的帖子，你手上有許多黃瀟用來偷拍別人的證據(jù)，但你只選擇了曝光自己被偷拍的照片。雖然你用以暴制暴的方法來懲治他是不對的，但你還是選擇了犧牲自己來保護其他女生。”

    說到這里京余轉(zhuǎn)換了語調(diào)，將聲音放得溫柔又低沉。

    “所以這個故事是由你親自來講述，還是由我來？”

    許璐低頭。

    “——由我來吧。”

    那個女人還和爸爸一起生活在蘇州的時候，許璐也有過溫暖平靜的童年。

    她只記得自己常常被那個女人帶到一個桌球館，那個女人和另一個男人上樓去了，把她留在一樓，有的是桌球館的服務(wù)員大哥哥大jiejie陪她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