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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孟自然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只道:“你怎么現(xiàn)在出來了,不再藏好些,等我走了再出來?” 他說這話時仍是笑瞇瞇的模樣,最是可親,好像在真心實意地給宋燈想法子一般。 宋燈卻能察覺到,他的心情不太好。 也是,聽了那樣的話后,若非早有準備,誰的心情能夠不被影響呢。 宋燈道:“暗中窺伺實非君子所為,我雖非君子,卻也知曉這并不妥當。只是礙于大殿下與三殿下威嚴,心中膽怯,不敢透露半分。但實在心中有愧,又兼素來聽聞二殿下平易近人,這才……” 元孟自然明白她話中未盡之意。 宋燈此刻低著頭,元孟看著她發(fā)髻間難得活潑的發(fā)繩,沒有想過原來這個年歲時,她是這樣。元孟看得久了些,一時沒有回話,宋燈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前世,便沒有抬頭。直到她低頭低得有些累了,頭上玉簪晃了晃,元孟才回過神來,對她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何須介懷。今日之事,你就當不曾見過吧?!?/br> 宋燈抬頭,飛快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低聲應是,心中卻有些苦澀。她本想安慰他兩句,可甫一見面,他的防備,她的應對,便像刻在骨子里的東西一樣,不要用心去想便自動流露出來,話說到這里,已經(jīng)沒有什么她發(fā)揮的余地了。 宋燈抿了抿唇,最終還是決定轉身離開。 如果不能讓他歡喜,那么至少不能蠢笨到令他生出厭惡與戒備。 元孟卻叫住了她:“……宋姑娘,你是忠勇侯府家的宋姑娘,對么?” 他意識到自己這時本不該認識她,于是話在嘴邊,又拐了個彎。 宋燈微訝,轉身看他,輕輕點了點頭。 他竟認識她,聽起來像是在哪偶然見過她一面,亦或見人遠遠指著說過一般。 可她一直以為,十五歲那年的花燈節(jié)之后,他方才認識她的。 宋燈心中一時浮上許多紛亂思緒。 元孟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考:“宋姑娘,方才大哥與三弟說的那樁公案,你怎么想?” 元孟問這話,應當是心血來潮,起碼他自己是這么想的。時間隔得太久遠,他早已忘記今日聽到的這番話,貿(mào)貿(mào)然來了此處,等待想要見的人。沒成想,想見的人沒有見到,卻受了一肚子氣,還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成王與三皇子拿來做筏子的是東陽伯的三子楊煥。東陽伯楊襄膝下有三子,長子為正妻所出,二子為寵妾之子,唯有三子楊煥,是通房所出,且那通房生子后也沒能被正式納為妾室,仍是個在夫人跟前伺候的通房。 東陽伯是個成日只知花天酒地的老不羞,連帶著兩個年紀大些的兒子也成了走馬章臺的紈绔子弟,唯有他不聞不問的楊煥,反而長成了最出色的模樣??沙鋈祟^地之后的楊煥,斥罵嫡母,忤逆親父,甚至對親父東陽伯動了手,被一紙訴狀告上公堂,在東陽伯與伯夫人的哭訴中被判充軍。 人倫綱常不可惑亂,成王與三皇子自然不會去爭辯楊煥的所作所為是否有情理可依,對他都很是嗤之以鼻。兩人唯一的爭執(zhí),不過在于楊煥如此自甘下流是否源于他出身低賤。 成王的母親淑妃也算出自官宦之家,淑妃父親如今官列工部右侍郎,不算什么跺腳抖三抖的大官,卻也還算體面??烧l都知道,他這官是靠家中出了個娘娘才升上來的,淑妃入宮之前,他只是工部的一個所正,當真是芝麻一樣大的官。在平頭百姓看來,這已是好大的官威,可同安國公府相比,可不就是出身低微么。 這么一想,便知三皇子與成王爭辯時是如何醉翁之意不在酒??扇粽f被這話折辱得厲害,誰又能敵過元孟呢。偏偏三皇子與成王都沒將元孟可能有的尷尬難堪放在心上,甚至還當他無事人一般,要他在兩人間做個評判。這才是最大的折辱。 宋燈下意識走近了一步,對上元孟微微驚訝,又有些防備的眼神。宋燈竟有些開心,只因他在她跟前打破了那副萬事萬物皆不掛于心的溫和偽裝,流露出了一點真實的自我。 宋燈按捺了片刻,調(diào)整好了情緒,方才道:“不知他人家事,不能妄下斷論?!?/br> 元孟道:“我倒是恰好知道一些,這位東陽伯夫人見自己兒子太不成器,庶子又太過成器,心生忌憚,于是只能磋磨那生出爭氣兒子的通房,好讓庶子知道投鼠忌器。這楊三倒也有些志氣,不想爭東陽伯府這一畝三分地,一心想自立門戶,帶著生母脫離伯府,事成之前只能忍耐。若真讓他做成這事,他滿意,嫡母也滿意,倒也算是兩全其美。偏生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東陽伯自己寵妾滅妻,偏愛寵妾之子,有心越過嫡子去,又怕族里不同意,知道硬碰硬會兩敗俱傷,便想推出楊煥去打擂臺,等時機成熟了,再一把將二子扶上臺去。他起初去鼓動楊煥,見楊煥不為所動,便打起他母親的主意??蓱z楊煥母親,原本不過一個清白丫鬟,只因容貌端正便被東陽伯母親給他提成了通房,卻又不得寵愛,好不容易生下一個兒子,卻趕上夫人和伯爺因那寵妾置氣,連個妾室都升不了,十年如一日地做著伺候人的通房。事到如今,夫人逼她,伯爺逼她,所有人都在逼她。她既不想拖累親子,又不想再受折磨,便一頭撞死在了自己房中?!?/br> 前世元孟知道這事時,楊煥已經(jīng)死了,說不清是死在韃靼手中還是死在了自己人手里。而這世上唯一會真心為他悲切的人已經(jīng)死在了他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