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蓉走進小巷，還沒幾步便停下腳步, 遠(yuǎn)遠(yuǎn)看著巷子另一頭的人，那是她許久沒有見面的兄長。

    陳蓉從父親手中奪走吏目之職后，陳家便開始飛快敗落，多的是人對他們落井下石。陳蓉起初還會暗地里探聽他們的消息，后來便不再關(guān)注，他們過得好與不好，和她沒有任何關(guān)系。

    陳蓉看著來意不明的陳大兄，手握腰間佩劍，往巷口退了兩步，以確保能隨時退回街道之上。

    陳大兄如今灰頭土臉，連件干凈點的衣裳都沒有，他看著自己的meimei，盡可能地表現(xiàn)出謙卑與討好：“蓉妹，哥哥是來認(rèn)錯的?！?/br>
    陳蓉聽到他的聲音，一下好像又回到了過去，想起自己都將自己看作貨物，試圖用身體與容貌交易一個未來的時候。她皺了皺眉，又很快展開，遲疑道：“你真是來認(rèn)錯的？”

    陳大兄見她愿意回應(yīng)，一下喜上眉梢，快速點了好幾下頭，道：“只要你能原諒我，我什么都能做！”

    他回想過往，覺得自己對陳蓉雖然算不上好，可對她最壞的終歸還是父親，他只要與父親割裂開來，陳蓉興許便沒那么恨他，也會愿意出手幫他一兩把。

    陳蓉笑了下，道：“既然這樣，你就再也不要出現(xiàn)在我面前，只要你能做到這一點，我就原諒你?！?/br>
    陳大兄的笑僵在臉上，有一瞬間似乎想要發(fā)怒，卻又忍了下來，道：“若是這樣，你是不是就愿意出手幫為兄一把？”

    陳蓉冷笑，看著他并不回答。她深知父兄是怎樣的人，不打壓他們已是全了情分，怎可能伸出手去拉他們一把。他們?nèi)粲袡C會攀上通天梯，只怕第一個要害的便是她！

    陳大兄見她神情便猜到她的答案，心中一時既是絕望又是憤怒，被這情緒沖昏頭腦后就沖了上來，也不知想要做些什么。

    陳蓉還沒轉(zhuǎn)身跑開，陳大兄便被人一腳踹中后心，身子一僵，爾后軟軟倒地。

    陳蓉看向他身后動手的人，不出所料，看見了林渙的臉。

    她好幾日沒見他了，此時第一反應(yīng)竟是低下頭來，過了片刻，方才平靜抬頭，道：“多謝林巡檢?！?/br>
    林渙將地上的陳大兄拎了起來，交給身旁的下屬，對陳蓉道：“陳吏目，我送你一程。”

    陳蓉看著他，沒有拒絕。

    陳蓉的家不遠(yuǎn)，穿過這條小巷，再往福芝坊中一繞，便到了。

    兩人站在門前，林渙對她道：“你一個人住在這里太危險了，最好還是住回州府里去，如果你不方便跟知州大人提，便由我來?！?/br>
    陳蓉嘆口氣，道：“州府里更不方便。”

    不是所有知州都像宋煬那樣不近女色，也不是所有女眷都同宋燈那樣愿意待她友好。

    林渙沉默片刻，道：“那便請些靠得住的護衛(wèi)，你的父兄既能找到你這里一次，便能來找第二次，你永遠(yuǎn)不知道走投無路的人會做出什么事來?！?/br>
    她既狠不下心永絕后患，那便只能如此。

    陳蓉自然知道這點，她輕輕開口：“你要走了？”

    林渙一時竟不敢看她神情，只低低應(yīng)了一聲。

    他要走了，所以夜里這間小小的宅院無人再守，她下值走過的小巷也無人再跟。他當(dāng)然可以請巡檢隊里的兄弟幫忙，可向來人走茶涼，況且他們也有自己的生活，能為他守一時，卻不能為他守一世。

    陳蓉早知道青州留不住他，若非如此，興許他們倆今日不會只是這樣，她對他道：“祝你往后，前程似錦?！?/br>
    林渙看她面上沒有任何不舍，心中苦笑，轉(zhuǎn)身想要離開，卻又再次回身。

    陳蓉仍然站在原地。

    林渙問她：“我想給你一個完整的，只有我們兩個的家，你愿意跟我一起離開青州嗎？”

    他想，真正的家是一個對他和陳蓉來說，都只存在于幻想里的美好事物。他們曾擁有過的家，都太擁擠，太骯臟了。

    可他莫名有種預(yù)感，若是她和他在一起，那一定會是他們內(nèi)心深處最想要的樣子。

    陳蓉道：“我相信你能做到?？蓪ξ襾碚f，這樣的家并不是最重要的東西。你有你想要追尋的目標(biāo)，我也有我的抱負(fù)，就像你不會為我留在青州一樣，我也不會為了你離開這里。”

    她越努力，越能感受宋燈當(dāng)年給了她多么難得的機會，所以更不可能輕易放開。如今青州對女子是難得的寬松，她走過大街小巷，能見到的干著各行各業(yè)的女子也越來越多，她們中的許多人原本只能淪落到成為暗娼，如今卻有了不同的選擇。

    不會再有那么多的天時地利人和，能讓她輕松以女子之身擔(dān)任官吏。她若是選擇跟林渙走，那么下半輩子，很可能只剩下一個林夫人的名號，她不愿賭。

    陳蓉看向林渙。

    捫心自問，她確實愛慕于他?？蓯垡粋€人并不一定要得到他，回憶里有過這么一段，也算圓滿。

    陳蓉對他道：“一路平安?！?/br>
    她進了自己租來的小宅院。

    林渙最終還是離開了青州。

    他知道，在青州時，他做的事情有太多自己的意愿，對如今的陛下并不算完全的忠誠，所以才會在青州蹉跎多年。

    天子如今還肯再用他，那是天子的氣度，也是他的機會，他只能做得更好。

    他走過許多的山，跨過許多的水，也遇見了許多的人，甚至在生死關(guān)頭徘徊了好幾次，卻始終覺得，自己并未離開青州多久，好像只是在外闖蕩的游子，終歸還是會回到故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