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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伏波在線閱讀 - 第15節(jié)

第15節(jié)

    “你,你從外面翻了進來。我,我方才如廁,在角房里瞧見的……只我一個,沒,沒有別人!”那小丫頭結(jié)結(jié)巴巴,卻掙扎著把話說清楚了。

    這層樓還有角房?估計是供樓中女子方便的暗室,連孫二郎都沒查到。然而看到其實也就看到了,并無大礙。在計劃中,就是要別人懷疑他們的身份,把事情聯(lián)想到海盜身上??墒牵@丫頭為什么敢說出口呢?

    伏波直勾勾盯著那小女孩的臉:“敢說這話,你就不怕我們殺了你嗎?”

    那小丫頭猛地抬起了臉,下頜咬的死緊,面上肌rou都有些抽搐,她一字一頓道:“死也比呆在此處好!”

    這聲音其實并不大,細若蚊喃,然而其中蘊含的,卻是非比一般的力量,就如她雙眼中迸射出的東西。她其實是怕死的,然而這座華美的樓宇,比死更令她恐懼。

    伏波心頭一顫,站起身來:“剛才那個唱曲兒的呢?”

    “她不肯留下,門外只有我一個,真的只有我瞧見了!”似乎察覺到了對方神態(tài)的變化,那丫頭膝行兩步,急急說到。

    發(fā)現(xiàn)情況不妙,孫二郎趕忙道:“東家,不可節(jié)外生枝!”

    都這種時候了,再弄個小丫頭帶上,不是自找麻煩嗎?還不如殺了她,直接走人。

    林猛和李來也是面色焦急,生怕出了亂子。唯有伏波沉思片刻,才開了口:“這種時候,失蹤一個,比殺一個更好?!?/br>
    若是直接把人殺了,說不定會讓人覺得他們是色厲內(nèi)荏,反而減弱了震懾效果。但若是失蹤一個小丫頭,估計費一番功夫也沒人能查的清楚,甚至會對品芳閣生出猜忌,疑心他們是里應外合。

    更重要的是,就算他們不殺,這小丫頭能活過去嗎?富商和縣丞同時遭遇死亡威脅,整個品芳閣都要受到牽連,那么守在他們門外的人,必然沒啥好果子吃。既然如此,還不如把人救走。

    “讓她換上我的衣裳,充作小廝離開。林猛,大口喝酒,身上也撒些!”吩咐來的極快,林猛并沒有反應過來,卻毫不猶豫抓起酒壺,咕咚咚灌下不少。

    伏波又轉(zhuǎn)頭對李來道:“你先離開,走的時候安靜些,半刻后孫二和猛子再走?!?/br>
    他們本就不是一道來的,分開走也不奇怪,李來也點了點頭,就想聽命行事,卻被孫二郎一把抓住,他轉(zhuǎn)頭焦急對伏波道:“那你怎么走?”

    “按照計劃里的來。等會你們出了門,把馬車繞到后墻,停在距離假山最近的地方?!狈ǖ穆曇羝届o,答得毫無滯澀。

    這也是原定計劃之一。他們所在的竹青樓緊挨著池塘,而池塘一角立著座假山,緊挨著后院的風火墻。風火墻是為了防火而建,高出院墻一截不假,但若是能爬上假山,輕輕松松就能翻越風火墻。后面是一條僻靜的巷子,有人接應,要逃出生天似乎不難。

    可是為了一個小丫頭行險,值得嗎?

    回答孫二郎的,是一雙清澈明凈的眼,她有自信,也覺得值得。沒再說什么,孫二郎深深吸了口氣,頷首應答。

    伏波立刻拉著那小丫頭走進了屏風,直接吩咐道:“把外衫脫了!”

    事情發(fā)展已經(jīng)超出了小丫頭的預料,她呆了兩秒,就去扒外衣,雙指哆哆嗦嗦,險些腰帶都解不開。好在她很快就鎮(zhèn)靜了下來,脫去了那件丫頭穿的薄衫。

    展露在伏波面前的,是一具遍布青紫的干瘦軀體,能看出明顯的鞭痕和掐出來的淤青。伏波遞衣服的手頓了頓,卻沒說什么。

    等小丫頭麻利的換了衣衫,還順手改了小廝的發(fā)型后,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輕輕讓她抬起了頭。

    “你叫什么?”

    被那雙黑而亮的眼睛注視著,小丫頭就像被猛獸盯上的小鼠,僵了片刻才道:“我,我叫大丫……”

    這不是個正式的名字,伏波點了點頭,伸手把青色的藥泥涂在了她臉上:“離開時,你就攙著那個喝了酒的。不要抬頭,腳步不能亂,遇到什么都不可慌張,一句話也不能說?!?/br>
    那人的聲音異常嚴厲,手上的動作卻十分輕柔,藥膏并沒有味道,只有一股隱隱的血腥縈繞不散,從那人身上傳來。大丫不知道他剛才都干了什么,然而此刻,她不再怕他了。

    很快,青斑就畫好了,面對不再抖動的小丫頭,伏波正色道:“這是你求來的,就要你來背負。一旦出了紕漏,不但是你,連我的同伴也會受累,因而死不能出錯!”

    這是第一次,有人說她還背負了別人的性命,然而大丫并不覺得畏懼,反而用力點了點頭:“我記住了!”

    有這句話就夠了,伏波把人帶了出去,對李來點了點頭,對方立刻轉(zhuǎn)身走出了房門。

    等人下了樓,伏波又把大丫塞到了林猛懷里:“你就裝作喝醉了,讓她攙著你。不要演的太過,她比我矮,記得彎腰把人遮住了?!?/br>
    林猛沒在別人面前演過戲,但是他知道喝醉的人是什么模樣,立刻長臂一伸,攬住了小丫頭的肩頭。沒料到對方會這么重,大丫被壓的雙腿一彎,趕忙使出了渾身力氣,把人撐住了。這一下,半邊臉都遮住了,倒是讓標志性的胎記更加明顯了,不細看根本看不出破綻。

    伏波點了點頭,又對孫二郎道:“出門時鬧出點動靜,給錢大方些,上了車就轉(zhuǎn)到后面接我?!?/br>
    孫二郎看著伏波那一身夜行用的黑色勁裝,喉頭都繃緊了,半晌才道:“你小心些。”

    “放心?!辈辉俣嗾f什么,伏波轉(zhuǎn)身,再次順著窗口翻了出去。

    深深吸了兩口氣,孫二郎沖林猛揚了揚頭:“走吧!”

    ※

    這都二更天了,來討樂子的哪個不是早就抱著女人睡下了,偏有人不消停,這個點兒了還急著出門,是不是趕著投胎???!然而就心里罵聲連天,鴇母臉上卻不敢掛半點慍色,陪著笑道:“大爺可玩好了?那些小娘皮伺候的如何???”

    也不管她的熱情招呼,打頭那樣貌平平的漢子隨手甩了塊碎銀:“可夠了?”

    用手一掂,鴇母就知道是十兩出頭,趕忙陪笑:“夠了夠了,謝大爺?shù)馁p!”

    十兩在他們家睡女人肯定是不夠的,但是吃一頓飯,再讓人陪著彈彈曲兒卻綽綽有余。而且這次來的人都沒有鬧出什么亂子,也沒把姑娘折騰的不成人樣,趕緊送走得了,哪還管錢多錢少??!

    外面馬車已經(jīng)停妥了,對方也不搭理他,帶著那喝得醉醺醺的同伴,徑自上了馬車,一溜煙就沒了影兒。

    見人走了,鴇母才打了個長長的呵欠:“這倒霉催的,害的老娘還要半夜爬起來,以后可別來了!”

    她可不耐煩伺候這些海上來的糙漢,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只盼能消停些時候,別又鬧起匪患,她家的生意都要被牽連!

    那邊青樓重新關(guān)門閉戶,這邊馬車上,卻是一片肅殺。

    大丫幾乎是被推上車的,剛才還裝作醉醺醺的漢子已經(jīng)抓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扯到了角落,明晃晃的刀在了她的頸子上。方才繃著心神,大丫一心只惦念著那人的囑咐,連怕都不顧的了,現(xiàn)在被刀一架,頓時又冒出了冷汗。她信剛才那位郎君,但是其他人真的可信嗎,會不會是比品芳閣還要兇殘的惡賊?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死里逃生,其實并沒有,能救她的,只有方才那位郎君!

    孫二郎可不管那丫頭在想什么,低聲對前面駕車的道:“繞到樓后,在靠近假山的院墻下停一停?!?/br>
    車夫點了點頭,馬車立刻轉(zhuǎn)向,朝著背街駛?cè)ァ?/br>
    ※

    庭院里修建的池塘,水往往不會太深,但是也不會太淺,要防備的只是里面的水草和淤泥,萬一被纏上了,可是難以脫身。至于岸上的巡哨,只要用一根蘆葦桿就能解決。

    潛在水下,伏波就像一條游動的大魚,輕輕巧巧分開暗流,繞過阻礙,沒花多大功夫就到了假山旁。

    現(xiàn)在已經(jīng)將近三更天了,也就是凌晨一點左右,對于習慣早起早睡的古代人,正是熟睡的時候。就算意志再怎么堅定的守夜人,此刻也要有些困倦了,更不會沒事往池塘邊上轉(zhuǎn)。

    浮出水面,伏波觀察了一下四周,突然伸手抓住了嶙峋山石,直沖而上。這塊假山足夠的大,也足夠的高,幾個起落,伏波就攀到了頂點,然而此處離著風火墻還三米多的落差,單憑跳是跳不過去的。

    伏波倒也不懼,飛快解開了腰間掛著的繩索。她提前準備了抓鉤,這玩意可是特種部隊里常用的攀爬利器。側(cè)耳傾聽,遠處傳來了一陣小小的喧嘩,應該是林猛他們準備出門了。趁著這動靜,伏波一甩抓鉤,尖爪不偏不倚抓住了墻頭。確定抓鉤吃上力,她一蹬假山,飛了出去,抓著繩子雙腳輕踏,轉(zhuǎn)瞬就縱上了高墻。

    在墻頭轉(zhuǎn)身,抓鉤變向成了懸索,只一眨眼,雙腳就悄無聲息的落在了地上。伏波收好了工具,縮進了角落的陰影中。

    馬車拐過了彎,繞進了后方僻靜的巷子,孫二郎死死盯著墻頭,想要尋找那熟悉的身影。林猛也焦灼了起來,看那小丫頭的神色愈發(fā)不善。若不是為了這丫頭,恩公何必冒險?

    被這氣氛感染,大丫又抖了起來。是啊,那可是品芳閣,有那么多打手、護院,一個人真能逃出來嗎?若因她害了那人,她真是連死都償還不清!

    月色清幽,車中靜默的如同棺槨,唯有馬蹄噠噠敲在空曠的路面。眼瞅著就要到假山附近了,墻上怎么還沒有人?難不成是遇上了什么麻煩?

    孫二郎握緊了腰側(cè)長刀,兩眼都快冒出了火。下一刻,一道身影突然從角落竄出,如一陣風似的飄上了他們的馬車。

    “走吧。”

    聽到那聲音,三人同時松了口氣,林猛更是連刀都放下了,興奮的揮了揮拳。大丫愣了片刻,突然捂著嘴,淌下淚來。那郎君真的逃出來了,孤身一人就能逃出那可怖的院子!她沒選錯,也沒有信錯人!

    孫二郎卻被那伏波那濕衣貼身的模樣驚到了,手忙腳亂翻出了條披風,塞了過去:“快披上,別著涼了!”

    等對方接過,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么,不由尷尬的咳了一聲,轉(zhuǎn)開了話題:“咱們下來要怎么辦?還按計劃行事嗎?”

    擦著濕發(fā)的手頓了頓,伏波突然扭頭看向了大丫,眼中露出了一抹興味:“你會梳妝打扮嗎?”

    被問的一愣,大丫傻傻的點了點頭:“伺候過娘子們……”

    這是要做什么?難道要讓她伺候這位恩公的姬妾?心里不知有那處突然生出了羞慚,大丫狼狽的垂下了頭。這樣一位俊俏勇武的郎君,當然該有人傾心,有人侍奉,她方才在想什么?

    伏波卻沒察覺那小丫頭百轉(zhuǎn)千回的心思,轉(zhuǎn)頭對孫二郎道:“天亮后去買身衣裙,配些胭脂水粉,計劃說不定可以改改了?!?/br>
    第二十六章

    “?。?!快!快讓人取下來!”

    一聲慘烈的叫聲,直接把萬銓嚇醒了。這是嚎哪門子喪?。科贩奸w里連點規(guī)矩都不懂了?忍著頭痛,他翻了個身,不耐的睜開了眼睛。

    一顆血淋淋的物事,迎面撞入了眼簾。那是顆狗頭,雙目圓睜,獠牙外翻,被人齊脖砍了下來,大片大片的血跡自那猙獰的狗臉上淌落,沾濕了床鋪。離得太近,萬銓甚至都能聞到那狗頭上傳來的血腥和腐臭。

    “?。。。。 比f銓慘叫起來,手腳亂舞,直接滾下了床。哪料床下依舊是大片赤紅,血流遍地,似乎有人在他房中宰了那只野狗。

    喉頭一滾,他吐了出來,渾身發(fā)抖,兩股戰(zhàn)戰(zhàn)。能在他枕邊屠一條狗,殺他不也輕而易舉?

    對了,剛剛叫喚的是他那便宜舅兄!萬銓這時才想起了張縣丞是跟他同來的,就睡在對面屋中,頓時也不管身上污物,連滾帶爬就想去求援。然而剛一抬頭,他就看到了懸在廊道上的那只死雞,腦袋半垂,脖子老長,像個被掛在空中的邪物。大片大片的血鋪了一地,亦如他床邊的景象。

    萬銓喉頭發(fā)出咯咯兩聲,雙目一翻,暈了過去。

    這邊,張縣丞也是渾身直抖。原本他是來吃吃喝喝,睡睡小娘的,誰料一覺醒來,屋里就變了模樣,一地污血不說,梁上還吊了死雞!這是睡干的?!張縣丞又驚又怒,想要讓人取下那惡心物事,誰料隔壁又傳來了萬銓的慘叫。

    他心頭一緊,也不顧得穿衣了,趕忙繞過屏風,頓時被眼前景象驚得魂飛魄散!只見一顆狗頭正正擺在枕邊,污血撒了一地,他那便宜妹夫已經(jīng)橫躺在血泊中,生死不知。嚇得兩腿都軟了,張縣丞扶住了門框踉蹌站定,只覺頭暈胸悶,喘不上氣來。

    偏偏這時,余光一掃,讓他瞧見了一行字跡。那是寫在墻上的,銀鉤鐵畫,力破粉墻,卻是以血書就。

    “害我兄弟者,雞犬不留!”

    再也撐不住,張縣丞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這,這到底是惹了哪路神仙?。?/br>
    ※

    “你要梳妝打扮?”大丫簡直懷疑自己耳朵壞了。那個帶自己逃出魔窟的俊美郎君,竟然要換上釵裙,做女子打扮?

    “怎么?你不是會化妝嗎?”伏波有些驚訝反問。

    “不是,你,你并非女子?。 贝笱径加行┘绷?,憋得滿臉通紅。倒不是說他不好看,只是,只是為何要裝作女子……

    “誰說我不是的?”伏波笑了,也不在乎面前的小丫頭,直接起身更衣。

    當那人褪去外衫,開始解胸前布帶時,大丫下巴都快掉了。這,這肯定不會是男人能長的東西啊!可是女子怎能趁夜殺人?怎能憑一己之力脫逃?怎能讓那幾個看起來就兇悍無比的大男人聽令?!

    大丫只覺自己的腦瓜子都裂了,眼前金星亂冒,這,這不是在做夢吧?

    “快醒醒,來幫我穿衣服?!狈蓻]有時間讓這小丫頭調(diào)整三觀,這身繁瑣的女裝她連怎么系帶子都摸不著頭腦,當然要有人幫著打理才行。

    被點到了名,大丫這才回過神,慌里慌張湊過去幫她整理衣裙。這條裙子是成衣鋪里買的,料子不算多好,勝在顏色艷麗,穿在身上更顯身形窈窕。一直到撫平衣帶上的褶皺,大丫才回過了神:“你,你怎么會裝作男子?”

    這時再想不清楚就是傻了,她并非是今日換做女裝,而是往日都做男裝打扮才是。

    “平常要練兵出海,換男裝更方便些。”從沒讓人幫著穿衣服,伏波也覺得有些新奇,笑著答道。

    “你們當真,當真是海上的……”大丫不知該怎么說“海盜”,磕絆的都快結(jié)巴了。

    伏波接過了話茬:“算是海商吧,名喚赤旗幫。這次來城里,是因為有人被陷害入獄,前來搭救?!?/br>
    大丫驚得再次抬頭,入獄?他們是來劫獄的?!

    雖然沒說出口,但是小丫頭眼里的意思可明白的很,伏波搖了搖頭:“不會殺人劫獄,只是找人談談罷了。正是因此,才要換個行頭?!?/br>
    他們確實是要找人談談,只不過是要找的人并不簡單。原本伏波就想過要不要換成女裝,但是她并不會化這個世界的妝容,強行裝扮反倒達不成想要的效果。沒料到竟然能撿一個會打扮的小丫頭,既然如此,自然還是換上女裝更好。女人的身份本就能讓人放松警惕,運用得當?shù)脑?,也能讓人心存忌憚。面對危局,只要能加碼,她不在乎臨時做些更改。

    她的神情亦如昨夜那般,看似平靜,卻蘊藏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讓人不由自主想要相信。大丫用力點了點頭,只覺胸中那股別別扭扭的勁兒突然就散了。這樣的人,是女子又如何?反倒更讓人艷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