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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伏波在線閱讀 - 第172節(jié)

第172節(jié)

    雖然距離遙遠(yuǎn),但赤旗幫的異軍突起,對于江南也是有影響的,尤其是南貨的價格和航路,更是要受制于人。但是世家真跑這條線的,其實不算多,都是跟倭國做做買賣,cao控國內(nèi)市價,反正他們顧氏是沒把這新出現(xiàn)的海上大豪看在眼里。

    周正綸見他如此問,只搖了搖頭:“哪里的話,你也知道我不怎么管家中的生意?!?/br>
    顧云開知道這位老朋友是有意考舉的,可惜這兩年太亂,就被拖了下來,對于家里的事務(wù)更是放在“耕讀”上,本就不怎么cao心商場。聽他這么說,也不由放心了,笑道:“也是,這等俗物,何必多花心思?!?/br>
    兩人把這事拋在腦后,又自顧玩樂起來,等到酒過三巡,旁邊突然傳來了喧鬧聲。

    是詩都對的差不多,談天說地也擺足了排場,聽到熱鬧,自然引得眾人紛紛望去,周正綸立刻問道:“去看看那邊怎么了。”

    身邊書童立刻跑了過去,不多時回來道:“啟稟公子,那邊正在玩骨牌,人多了些?!?/br>
    骨牌是博戲用的,也是游園常有的事情,而且賭注有大有小,人多了極為熱鬧。然而這可是他辦得宴席,誰敢在這里豪賭?

    心中一突,周正綸站起身:“各位不如一起去看看?!?/br>
    主家都發(fā)話了,旁人哪還有不湊趣的道理?一群人浩浩蕩蕩往那邊走去,離著老遠(yuǎn),就聽到了呼喝聲。

    “開了開了!這次定能贏下!”

    “唉!這發(fā)的是什么牌??!不成不成,又輸了!”

    “不行換我來!”

    “別擠別擠……”

    如此喧鬧,簡直跟那些市井混混無二了,周正綸的臉都沉了下來,撥開了人群,徑直走了進(jìn)去,就見兩人正對坐中間,都是紅光滿面興致高漲,那個得意洋洋拍打著折扇的,不是方陵又是誰?

    “周公子!”

    有人察覺周正綸等人到來,不由驚呼出聲,呼喝聲頓時就低了。這可是賞花游園的詩會,玩骨牌還玩到這么吵鬧的,多少有些跌了份子。

    然而看到來人,方陵卻笑著打了個招呼:“周兄來了,這些朋友約我打牌,這不是手氣正旺呢?!?/br>
    看他身前堆砌的碎銀子、玉佩和荷包,的確是手氣不錯啊,而且玩的應(yīng)當(dāng)不小。周正綸還沒發(fā)話,一旁就有人羞愧道:“之前跟方公子行酒,他不善飛花令,這才小賭一把……”

    方陵一點也不覺得哪里不對,大大方方把面前的物事一攏,交給身旁站著的小丫鬟,站起身對眾人笑道:“各位承讓了啊,改日請你們喝酒。”

    見他這副模樣,顧云開都笑了出來,在周正綸耳邊道:“沒想到還是個有賭性的?!?/br>
    可不是有賭性嘛,而且多半是有輸有贏,才能聚起這么多人。周正綸看著那少年人明亮的眸子,也輕笑了出來:“喝酒還不容易?那邊擺了宴,大家當(dāng)一醉方休?!?/br>
    方陵頓時笑了:“那得嘗嘗周兄的好酒!”

    他這番話,頓時又引來一群人或是明顯,或是隱蔽的輕嘲。好賭好酒,口無遮攔,放在一群世家子里,實在太像個異類了。

    然而周正綸卻不覺得這么簡單,年輕氣盛,行事魯莽,還有賭性,這小子表現(xiàn)出的一切,不都是誘人結(jié)交,甚至去欺瞞的嗎?放在賭場如此,放在商場更如此,況且哪怕自己不在身邊,也能聚攏起這多人看熱鬧,想來這方公子的大名和品性,很快便會傳遍余杭了。

    陸儉選的人,還真有一手啊。

    第三百一十一章

    “聽說了嗎?周慎行的雅宴上來了個愣頭青,把幾人身上的錢都贏光了?!?/br>
    “這么沒眼色,哪家的?”

    “番禺那邊來的,聽說是個商家子?!?/br>
    “這樣的也能混進(jìn)周家的雅宴?”

    “誰知道呢,別是走了哪家的門路。”

    “都鬧的失了面子,誰家的也不好使啊?!?/br>
    “聽說是綢緞商家的,估摸是準(zhǔn)備收絲?!?/br>
    “等等,南邊來的?會不會是那個……”

    “呵呵,這小弟我就不知了。反正傳的有鼻子有眼的,若是真是南邊來的,誰說得準(zhǔn)呢?”

    “果然是蠻橫性子……”

    “那要賣絲給他嗎?”

    “哈哈哈,賢兄說笑了,今年的絲價眼瞅著就要漲,手里也沒余貨啊?!?/br>
    整個余杭就這么大,周正綸的宴席又聚齊了各家俊杰,只是一天,關(guān)于“方公子”的消息就傳了出去。實在是那番作為太過扎眼,又到了春蠶吐絲的關(guān)口,半月之內(nèi),各家都能按照蠶繭的產(chǎn)量推算出這一季的生絲產(chǎn)量,這種時候,市面上突然冒出個攪局的,可不讓人側(cè)目嗎?

    只要是做生絲買賣的,都能感覺到今年看漲的架勢,實在是流民太多了,已經(jīng)開始沖擊江東,連余杭左近都有了亂兵,對于桑園的影響可不算小。而各家又要收納流民,眼瞅著糧價也要暴漲,這種時候,生絲的價格怎么可能會跌?再加上天氣也有些不妙,若是再下半個月的雨,怕是只會漲上天去。

    然而話是這么說,所有人也在關(guān)注那位方公子的動向。畢竟他剛到余杭,還沒傳出跟哪家接洽的消息,誰也不清楚他想要的生絲到底有多少,又會對市場產(chǎn)生多大的震動。有人抱著看笑話的心思,也有人早早就惦記上了,畢竟做買賣的,再也沒有比雛兒更好宰對象了。

    明明有這么多人惦記著,身處非議中心的方公子本人,卻絲毫沒有在乎的意思,相反,大大方方先去了吳氏的絲行。

    得知來人就是方公子,吳氏的掌柜也頗有些吃驚,客客氣氣把人請進(jìn)了內(nèi)堂,一番端茶送水后,才道:“方公子此來,可是要采購生絲?”

    方陵的態(tài)度倒是沒傳聞那么跋扈,笑著道:“正是,聽聞吳氏也是余杭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戶,不知有沒有興趣與我家談個長遠(yuǎn)買賣?”

    “敢問方公子打算要多少貨呢?”送上門的生意,可得詳細(xì)問問,吳掌柜道。

    “一年起碼三千石的生絲,若是以后增產(chǎn),還會有所增長?!狈搅晏谷坏?。

    這話出口,饒是吳掌柜此等處變不驚的生意人,也是一陣心頭亂顫。三千石啊,賣往倭國的生絲恐怕也就這個數(shù)了,得是多大的身家才能吃下?而且需要的貨量如此巨大,想從吳氏以往的合約中勻出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怎么會直接找上門詢價?

    稍一遲疑,吳掌柜小心道:“這兩年不比早先,生絲的價格已經(jīng)漲到了一斤八九分銀,一石沒個百兩是拿不下的。若是三千石,就是三十萬兩了,如此大的買賣,老朽恐怕沒法做主?!?/br>
    方陵微微一笑:“那就尋個能做主的來?!?/br>
    吳掌柜頓時啞然,他說這話是沒法做主的意思嗎?是問這么大的買賣,你這個毛頭小子能不能做主?。e說三十萬兩了,超過十萬兩的買賣,一般都要家主親自出面的,哪有這樣兒戲的道理。

    然而話是如此,他卻不好明說,半晌才道:“還請方公子稍坐?!?/br>
    不論是真是假,總要趕緊上報才行。

    方陵也沒在意掌柜滿腦子的官司,悠閑的喝了半天茶,又吃了好幾塊點心,這才等來了能談事的正主。

    “讓方公子久等了,在下吳長明,乃是絲行管事?!眮砣耸莻€三十多歲的中年人,見到方陵也不擺架子,笑著行了禮。

    看他的打扮舉止,應(yīng)當(dāng)是吳家嫡脈的人,能執(zhí)仗絲行,肯定也是有兩把刷子的。方陵客客氣氣見禮,兩人重新落座后,吳長明才道:“聽聞方公子想跟我家做個大買賣?”

    方陵點頭:“是有此意,一年三千石的生絲,轉(zhuǎn)走海路?!?/br>
    吳長明微笑頷首:“若真是三千石,可是不得了的生意,只是如此大的買賣,方公子能做主嗎?”

    這就是身份相當(dāng),甚至更高的好處了,一個掌柜沒法開口的,他卻能直接問出來。

    方陵笑了:“三十萬兩,自然不可能都讓我這么個小輩帶來。不過如今番禺流行交易場,一般只要預(yù)付個一成定金,就能先預(yù)定貨物,談成買賣。家父的意思是讓我過來見見世面,看跟哪家合作更好?!?/br>
    交易場的事情,并沒有讓吳長明驚訝,實際上這在蠶農(nóng)里也極為常見。鄉(xiāng)下那些絲社,往往會在養(yǎng)蠶的季節(jié)到來前,先提前預(yù)付一筆款項,能讓蠶農(nóng)有口飯吃,安心養(yǎng)蠶,回頭出了蠶繭再補齊余款就好。

    只是絲社能如此,是因為他們從蠶農(nóng)手里收絲的價格極為低廉,而大絲商就不能如此cao作了。畢竟誰也沒法預(yù)估當(dāng)年的絲價,早早簽下合約,等到絲價暴漲時,若按照約定給付,那可是要賠上一大筆錢的。而像吳氏這樣的世族,更是可能趁著漲價囤貨居奇,一直等到絲價升到理想的位置才敞開了發(fā)賣。畢竟生絲只是紡織的第一步,那些綢緞商人可拖不起的。

    看著滿臉自信的少年郎,吳長明笑了:“番禺的做法,在余杭怕是行不通,尤其是三千石的大買賣足以影響行市,更不可能談什么預(yù)付。方公子若真有意,何不敞開來談?wù)勀???/br>
    方陵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乎下定了決心,慢悠悠道:“若只是生絲,這買賣的確談不來,但若是加上稻米呢?我家有些門路,可以自番禺運糧北上?!?/br>
    這一句,是真讓吳長明心頭一震,收起了心中輕視。江東自古就是魚米之鄉(xiāng),然而余杭的糧價卻不便宜,實在是大量農(nóng)田被改作桑田,糧食都要自外地買來,加上運費可就不便宜了。但是比起絲價,糧價實在不值一提,故而誰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依舊下死手改農(nóng)為桑。

    可是今時不同往日,身為江東后院的荊湖已經(jīng)被各路反賊打成了篩子,連陸氏那樣的大戶也難免受害,沒人種田,糧價就要一路走高,吳氏在四姓之中本就不以糧田見長,現(xiàn)在更是有些捉襟見肘。如果這位真能從番禺弄來糧食,談一談預(yù)付也不是不行,畢竟糧價的波動,可比絲價要劇烈多了。

    只是他這么個小子,當(dāng)真能做主嗎?還是說只是南邊派來試探的。

    沉吟良久,吳長明才道:“若真能運來糧食,此事倒也并非不能談,只是方公子應(yīng)當(dāng)也知曉,我吳家并非余杭最大的絲商,既然去過周家的詩會,也見過顧三郎,為何不尋他們呢?”

    這么大的買賣,根本就不該親自找上門談,而是應(yīng)該尋了人脈關(guān)系,私下相商。顧氏和陸氏才是余杭數(shù)一數(shù)二的絲商,他都有門路找上周正綸了,何必找上他們?

    這話一出,就見對面小子笑了出來:“陸氏肯定不行,顧氏又瞧我不起,何必上門自尋難堪?”

    原來在詩會上出丑,是故意作態(tài)嗎?吳長明看對方的目光都開始不一樣了,若真如此,這事可就值得玩味了。

    先是在詩會惹眾人關(guān)注,隨后拋開顧氏,直接找上他家的絲行,如此一來,誰也不知這小子到底想買多少生絲,又愿意出什么價碼。畢竟三十萬兩的買賣,若是傳揚出去,怕是整個余杭的絲價都要瘋漲,到時候作為買主豈不是要吃了大虧。專門找上他們,就是為了保守秘密,畢竟夾帶上糧食,這生意還真能談一談,既然能談,吳氏就不會隨便放出口風(fēng),私下運作,說不得真能順順當(dāng)當(dāng)達(dá)成所愿。

    還有那句“陸氏肯定不行”也是有深意的,人人都知道陸氏在番禺吃過大虧,甚至連遠(yuǎn)洋船隊都被赤旗幫搶了。如果這小子真跟赤旗幫有關(guān)系,那肯定是不會去找陸氏的,這是不是也在向他亮明身份?

    別看這人小小年紀(jì),又一副紈绔架勢,但是簡簡單單一番斡旋,還真滴水不漏,難怪方家會派他出來接洽,這等心思手段,讓人防不勝防啊。

    于是吳長明笑了出來:“既然賢弟如此看重,這買賣自然可以談,不如約個時間,咱們再來細(xì)說?”

    這么一大筆生意,光是意向和備貨就要跟族中人好好相商,哪能輕易說了算。對于吳長明的答復(fù),方陵顯然也不意外,笑著應(yīng)道:“小子就住城中鵬躍酒樓,若是吳兄有意,只管找我詳談?!?/br>
    話說到這份上,也就不用啰嗦什么了,吳長明親自送人出了門,等人一走,立刻叫來馬車,往家中趕去。

    這一番談話,旁人自然無從知曉,但是方陵去了吳氏絲行卻是瞞不住的,一時又惹得眾人嘩然。畢竟余杭最大的絲商是顧氏,之前明明見過了顧三公子,卻不好生拉攏,反倒去尋了吳氏。別說顧三郎面上不好看,就是代為引薦的周公子也要怪罪,然而這姓方的真就無所顧忌,直接改換了門庭。

    更莫名其妙的是吳氏那邊也沒露出口風(fēng),事情不免得古怪了起來。別說顧三郎,就連別家也都起了心思。難不成那姓方的小子,當(dāng)真有些來歷?

    第三百一十二章

    “當(dāng)真是吳子亮親自處置的?”聽到下人稟報,顧云開的臉色都不免鄭重了起來。

    他原本還打算讓那姓方的小子吃個苦頭,誰料對方根本沒有巴結(jié)他或者周正綸的意思,轉(zhuǎn)頭就去尋了吳家。這也到罷了,但是吳長明出面,事情就大大不同起來,這可是比他還長一輩的吳氏中堅,能讓這人出面,就意味著的確有一樁大買賣。

    那在詩會上的表現(xiàn),是不是刻意而為,那小子原本就沒指望顧氏和周氏的意思,只是拿他們做個探路的踏腳石罷了。

    這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真以為余杭四姓是任人擺布的嗎?

    然而心中升起了怒意,顧云開反而更冷靜了,又問道:“查清楚他的底細(xì)了嗎?”

    下面人立刻道:“番禺的大織造場里,的確有家姓方的入了股,是做綢緞買賣的。那位方小公子帶來了五條船,身邊家丁也有百十人,入住的是鵬躍酒樓的雅閣?!?/br>
    鵬躍酒樓的名頭在余杭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租住雅閣花費更是不菲。至于帶五條海船,身邊還有護(hù)衛(wèi),基本就能肯定這人的來頭不小了?,F(xiàn)在唯一的問題是,他代表的究竟是誰,是方家,還是背后的織造場,甚至赤旗幫呢?

    之前他也問過周正綸了,聽聞只是個朋友引薦的,似乎連他也不太清楚對方的底細(xì),這也是算計的一環(huán)嗎?

    沉吟了半晌,顧云開突然道:“繼續(xù)炒熱絲價,再找個人去跟陸氏通個氣,我倒要看看他們作何打算。”

    不管那小子來歷如何,都是番禺過來的,跟赤旗幫不無關(guān)系,而余杭城中,最恨赤旗幫的恐怕就是陸氏了,那么何不攪一攪水,讓局面更亂一些呢?

    赤旗幫是不容小覷,但是畢竟遠(yuǎn)在千里之外,中間隔著不知多少勢力,想要憑借聲名來壓他們,怕是想多了。這里可是余杭,是他們說了算的地方,再強的過江龍,也要曲一曲身子才行。

    當(dāng)然,不用顧三郎提醒,陸氏也已經(jīng)有人盯上了這邊的動靜。

    “真是番禺過來的?”陸氏商行的主事人陸莘,此刻已經(jīng)眉頭高聳,臉色難看了起來。

    他是陸筠陸大人的庶弟,早年留在家中打理事務(wù),也是最了解兄長家里那攤子爛事的。因為陸儉這小子,陸氏丟了番禺的地盤不說,還折了遠(yuǎn)洋船隊,如今連汀州的田莊都受到了影響,加之京中劇變,江東陸氏已經(jīng)陷入了窘境,此刻冒出一個番禺來的,可不讓人心驚。

    然而此人竟然是周家小輩引薦,又登了吳氏的門,難不成有人打算對付陸氏了?

    一想到這里,陸莘就覺得脊背發(fā)寒,也不由自主生出了殺心。話雖如此,他卻隱忍著沒有動手,誰知道如此招搖之后藏著些什么?被人拿住了把柄,那才是難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