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時：“……”

    他表情冷淡里帶著一絲郁悶和懵逼，謝問看笑了，然后頗有興致地給小傀解釋了一下：“常人像你這樣的反應(yīng)，一般有兩種原因。一是真的暈車，二是因?yàn)槟承┰?，靈相忽然不太穩(wěn)?！?/br>
    “真暈車確實(shí)沒有?！敝x問說完又補(bǔ)了一句，“你應(yīng)該也不是?！?/br>
    “那我是第二種，靈相不穩(wěn)？？？”夏樵心說這還不如會暈車呢，起碼命在。

    謝問又開了口：“人靈相不穩(wěn)會難受、容易生病、容易被蠱惑、附身。但是傀如果靈相不穩(wěn)，表現(xiàn)出來就是忽生忽死?！?/br>
    所謂靈相不穩(wěn)，就是靈相在軀殼內(nèi)動蕩，契合得不太好，太輕飄了，一會兒出來、一會兒進(jìn)去。

    傀在靈相離體的瞬間，更接近于木偶，靈相回到體內(nèi)又更接近于人。短時間內(nèi)來回跳，就會有種死了又活、活了又死的狀態(tài)。

    夏樵更迷茫了，他好像哪邊都不是。

    聞時不太放心，索性閉了眼凝神看向他，終于找到了原因——夏樵的靈相現(xiàn)在確實(shí)是不穩(wěn)的狀態(tài)，但并非在軀殼內(nèi)外搖擺，而是靈相內(nèi)部。

    畢竟沈橋曾經(jīng)給夏樵渡過靈，這就相當(dāng)于夏樵身體里有兩種靈相——沈橋強(qiáng)渡的，以及原來的。偶爾狀態(tài)不好，確實(shí)會相互沖突不太穩(wěn)當(dāng)。

    這種其實(shí)反應(yīng)不會很大，但夏小樵可能太嬌弱，所以才表現(xiàn)得如此明顯。

    聞時簡單給他解釋了一下，夏樵終于放了心，連帶著暈眩、惡心的狀態(tài)也稍稍好了一些……

    就是更愧疚了，垂頭耷腦地覺得自己很廢物。

    ***

    李先生給過一個舊地址，他們根據(jù)地形估量了一下，找到了大致的地方。

    但正如李先生自己所見，滄海桑田，時過境遷，這一帶早已變了好幾輪，沈家那棟回字形的洋房也早已沒了蹤跡，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中學(xué)。

    時值下課，學(xué)校里人聲不斷。校門外街道上的小吃店也紅紅火火，騎著小電驢的人來來往往，十分熱鬧。半點(diǎn)也看不出來一個世紀(jì)前這里存在過什么人，發(fā)生過什么事。

    其實(shí)也可以理解，畢竟沈家洋樓被大火燒過，能留下的東西實(shí)在有限。

    不過既然三米店那個密室能弄到沈家舊物，就說明還有存在的痕跡。

    好在附近的人熱情愛聊，雜七雜八的傳聞也聽得不少。見夏樵一直蔫蔫的，聞時便推了他去當(dāng)探子，

    在迅速獲得信任方面，夏樵可能有天賦。沒多久，小探子就帶回了消息：“他們說沈家雖然沒了，但當(dāng)年挺風(fēng)光的，有座祖墳山，還雇了專門看墳的人?！?/br>
    聞時：“看墳的？”

    夏樵點(diǎn)頭：“對，據(jù)說還住那山附近呢，好像開了家土菜館還是什么?！?/br>
    開店的和開店的仿佛都在一個圈，他們很快要到了土菜館的名字，順著地圖找到了地方。

    老板是一對三十剛出頭的夫妻，生得敦厚。剛巧店里清閑，他們便跟眾人聊了起來。

    聽到他們打聽沈家，老板問道：“所以你們來這邊是……”

    聞時離老板最近，被問了個正著。偏偏他不會編話，真正的原因又不方便說，只能硬邦邦地憋了個理由：“有事?！?/br>
    真是……好敷衍的理由。

    謝問先是不開口，等他憋。憋完才不慌不忙地補(bǔ)充道：“我們是想建個紀(jì)念祠堂，順帶修訂一下完整的家譜，聽說這邊還有一支，所以來問問情況。”

    聞時：“……”

    他朝謝問看了一眼，目光清晰地傳達(dá)著幾個字：你想好了不早說？

    謝問臉都沒偏，裝沒看見，卻笑了一下。

    老板“哦哦”兩聲，說：“懂的懂的，前兩年我家還有人找來過，也是想建祠堂。所以你們是北方過來的？”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么這么猜，但幾個人都點(diǎn)了頭，管他三七二十一，先認(rèn)了再說。

    不過很快，他們就知道了原因——

    老板說，沈家本身并不是板浦這邊的人，只是早年板浦算這一帶的要地，有些海貿(mào)往來，又不會太過眨眼。沈家便在這定居了小幾代，他們最早是從北方過來的。

    “我太爺爺是給沈家看山的?！崩习尻割^，“往上三代都是，基本上沈家過來包了山，我家就住在山腳下了。雖然現(xiàn)在沒什么看山的說法了，我們也自己開了店。但是逢到清明、七月半或者過年，還是會上山給他們打理一下。”

    他說著說著，忍不住又感慨道：“沈家慘啊，命不好。幾乎斷門絕后了，當(dāng)初那個洋樓燒了之后，就是我太爺爺撿的骨，cao辦的白事。說起來嚇人，有些燒成一團(tuán)，都分不清誰是誰了。”

    老板講著他太爺爺傳下來的故事，卻發(fā)現(xiàn)聞時他們的關(guān)注點(diǎn)并不在嚇人上。

    “你說幾乎？”聞時問道。

    “對啊?！崩习邈读艘幌拢f：“那個小公子不是沒碰上火么？據(jù)說當(dāng)時是當(dāng)?shù)匾粋€慈善會還是什么，想請沈家當(dāng)家的先生夫人過去，但夫妻倆不是不在么，所以小公子跑了一趟，結(jié)果回來就看到家被燒了，一屋子的人一個沒剩。據(jù)說他當(dāng)時就昏過去了，后來病了一場，精神不太好，就轉(zhuǎn)去天津了?！?/br>
    聞時：“你確定是天津？”

    老板點(diǎn)頭說：“對啊，那時候都說他爹媽在那邊，他病成那個樣子，總不能孤零零在這呆著，就轉(zhuǎn)過去了。”

    老板說著，手背敲著手心說：“不過聽我太爺爺說，那時候北方也亂過一陣子，他爹媽剛好在那之前出了事，都不在了?！?/br>
    “后來呢？”聞時問。

    “沒有后來了?！崩习逭f，“后來那小公子就沒有音訊了，就他家那個情況，瘋了死了都有可能?！?/br>
    說完，他又深深嘆了口氣。

    “你這有那時候的照片么？”謝問又拎出了祠堂那一套，問道。

    老板點(diǎn)了點(diǎn)頭：“有的，不過不多。說起來，其實(shí)家譜也有的，就是可能沒你們弄的全，主要是他們這一支?！?/br>
    “能看看么？”

    “當(dāng)然行啊?！崩习逯苯犹嶙h道，“你們弄祠堂家譜肯定要資料的呀，直接拓一份好了?！?/br>
    他很快從樓上住的地方捧下來一個老式的檔案袋，從里面投出一本相冊和一本線裝的家譜來。

    聞時翻開相冊，在第二頁看到了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合影——正是當(dāng)時三米店那個籠里被撕了又拼上，還缺了一大塊的老照片。

    現(xiàn)實(shí)中，這張照片還完整地存留著，算得上清晰。于是聞時第一次看到了沈曼昇的模樣。

    他穿著西裝小馬甲和長褲，馬甲口袋還綴著個鏈?zhǔn)綉驯碜鲅b飾，很有小少爺?shù)臉幼?。只是臉生得很清秀，笑著的時候溫和中帶著一絲靦腆。

    他跟后來有些區(qū)別，但本質(zhì)還是沒變，尤其是眉眼，有著聞時熟悉的氣質(zhì)。

    ……

    真的是沈橋。

    不僅他認(rèn)出來了，還有夏樵。只是夏樵只見過照片，沒見過真人，所以猶猶豫豫不敢確定：“哥，這是……這個沈曼昇……他跟爺爺年輕時候長得好像啊。”

    老板也驚了：“什么意思？你爺爺？”

    還好夏樵反應(yīng)快，想起他爺爺?shù)哪挲g遠(yuǎn)超正常人，說出來容易嚇著別人。于是改口道：“不是不是，只是提起來會喊爺爺?！?/br>
    聞時朝他看了一眼，點(diǎn)頭道：“不是像，就是他?！?/br>
    老板更震驚了：“怎么回事？你們認(rèn)識他？”

    聞時又翻了幾頁相冊，看到了另外幾張照片里沈曼昇的臉，更加確定了：“嗯，認(rèn)識的?！?/br>
    “從哪兒知道的？”老板問。

    他理解的“認(rèn)識”就是知道，畢竟面前這幫還不到三十歲的人，想想也不可能認(rèn)識民國時期的沈曼昇。

    “家里聽來的?！毕拈赃@次沒讓他哥在線編謊，先給了個理由。

    “哦。那要這么說，這個沈曼昇他沒死？”老板問。

    聞時：“嗯，沒死。”

    老板又問：“瘋了么？”

    聞時：“也沒有?！?/br>
    他頓了頓，難得在答完話之后又補(bǔ)了一長句：“他改了名，以前的事沒有提過，應(yīng)該不記得了?！?/br>
    老板又說：“不記得好，記得就太難受了。他后來過得怎么樣？”

    聞時答道：“挺好，很長壽?！?/br>
    過得不錯、長命百歲。這大概就是常人最好的結(jié)局了。

    “蠻好的，蠻好的?！崩习妩c(diǎn)了點(diǎn)頭，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感慨萬千。

    他不像自己的太爺爺，給沈家做過事、見過這些黑白舊照里早已塵封入土的人，他生得晚，照片里的人對他而言，也就是只是一張臉熟悉又陌生的臉而已。

    他對這些人其實(shí)沒有什么感情，但忽然聽到這樣的后續(xù)，依然會生出幾分欣慰來。

    老板心情不錯，極力挽留之后跑去廚房親自弄了幾個菜，拽著聞時他們吃了一頓，又幫他們拓印了照片和家譜，這才送他們離開。

    回到車?yán)锫剷r就皺起了眉。

    他之前一直覺得，進(jìn)籠解籠大半是看緣分，帶有隨機(jī)性?，F(xiàn)在想來，卻有幾分怪異。

    就在聞時試圖捋出一條線，把那些怪異的點(diǎn)串上的時候，手機(jī)忽然震了三下。他掏出來看了一眼，是周煦。

    那小子沉寂了大半天，終于給聞時發(fā)來了三下信息。

    第一條說：信封真的壞了，看不到地址。

    第二條：辛虧我聰明，從信里湊出了一個地方。

    第三條則是一張圖片。他在截下來的地圖上標(biāo)了個圈，說：應(yīng)該是這邊。

    聞時點(diǎn)開圖片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他圈的地方在京滄高速和一條省道交叉線的旁邊，不出意外的話，這就是張婉所說的“福地”。

    這樣想來，張婉的“福地”在天津，沈橋改了名字成為判官也在天津，聞時自己上一次出無相門還是在天津。

    不論是不是巧合，天津必去的了。

    他摁熄了手機(jī)屏幕，傾身向前，手指碰了謝問一下。

    對方便側(cè)過臉來，問他：“怎么了？”

    “你回寧州么？”聞時問。

    謝問：“你現(xiàn)在要回？”

    “不回，還有點(diǎn)事?！甭剷r說，“所以你們一會兒找個地方把我們放下就行。”

    謝問卻說：“我也回不了。你還要去哪兒，先送你過去。”

    “不用了，太遠(yuǎn)?！甭剷r擰起眉又問：“你怎么回不了？”

    謝問：“辦事?！?/br>
    這個答案很有聞時的風(fēng)范，他自己被噎得不上不下，半晌才問：“去桃花澗？”

    “不是?！敝x問捏著自己的手機(jī)一角晃了晃，示意自己剛收到消息改的主意，“去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