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節(jié)
張慶師弟正皺眉看他,圓臉上混雜了擔憂和不滿。 “大師兄,你管那個人做什么?!彼鷼獾卣f,“你明知道鐘師姐也在,怎么就非要惹師姐傷心!” “張師弟,別說了?!?/br> 一名白衣女子站在一旁,低聲勸阻。她弱質纖纖、姿態(tài)裊娜,清麗面容天生一段憂愁之意,自來惹了不少人憐惜。 鐘師姐看了他一眼,又趕緊移開目光,不安地說:“大師兄如果真的覺得裴師弟是冤枉的,那肯定有大師兄的道理。我們還是……” 張師弟瞪大了眼:“師姐,你明明是……唉,你就是這樣,總是太顧慮別人的感受了!這種明擺著的小人,怎么可能是冤枉的!” 其他幾名師弟師妹都隨聲附和。 張師弟得了支持,更加理直氣壯,一時都忘了對大師兄的敬畏,挺胸說:“大師兄,你還是快迷途知返吧!” 姜月章一直冷眼瞧著他們幾人,這時才緩緩開口:“我?迷途知返?” 他慣來是個冷清性子,只在用劍時方顯出灼灼之意。此時他出聲,好像與平時一樣,其實尾音上揚,似嘲似諷,又像含了一點玩味之意。 張師弟卻沒聽出來,倒是鐘師姐又瞧了他一眼。 張師弟還在天真地勸誡:“是啊大師兄,我們一行人是代表師門,前來開啟遺跡的,不能把精力浪費在不值得的地方,更不能給師門抹黑。大師兄你一直都是我們的表率,可千萬別在這時候出岔子。” 姜月章眼眸略瞇了瞇,忽然問:“你有什么資格說他是‘不值得’?” 張師弟一噎。 這不明擺著嗎,鐵板釘釘?shù)氖聦?,這種小人有什么值得的…… 但遲鈍如他,也終于感受到了大師兄的不快。 他瑟縮一下,又迷惑起來,只敢嘟囔著抱怨:“搞什么啊……搞得你們關系多好一樣。明明大師兄和裴沐一直都是對頭,那小子還一直自不量力,總想挑戰(zhàn)大師兄的名頭。大師兄你原來不也看不上他嗎,怎么現(xiàn)在反而……” “你知道就好。” 姜月章收好太微劍,漠然從一眾師弟師妹身邊走過。包括張師弟,也包括鐘師姐。 他目不斜視,人們的目光卻不由自主追隨他。 張師弟愣愣問:“知道……什么?”他不是在抱怨嗎? 他們的大師兄走在前方,背影孤傲如寒梅獨放。 “裴沐是我的對手?!彼浔卣f,又頓了一下,更強調地吐出兩個字,“我的。” …… 裴沐當然不可能真的離開麗昆鎮(zhèn)。 她的目標也是昆侖山脈中的神代遺跡,而要進入遺跡,首先要經(jīng)過共和國設立的邊關。 根據(jù)規(guī)定,為了修士的人身安全,進入山脈的修士至少需要兩人搭檔。這種爹媽一般關懷備至的規(guī)定,對裴沐來說,則只是多了一點讓她費力的地方。 剛知道這條規(guī)定的時候,她就嘀咕過:“這共和國的政府未免管得也太周到了。其他國家對修士不都是自生自滅嗎,惹急了還要派兵來剿匪一通,也就我們這兒,國庫豐盈、官員能干,才成天吃飽了沒事干,連自由修士都管起來了。” 也不知道是誰開的頭,把國家治理得太好,真是閑得慌。 抱怨歸抱怨,她解決起問題來,向來雷厲風行。 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 裴沐早就在鎮(zhèn)子上打聽過一圈,篩選出幾個適合當臨時搭檔的修士。這幾個人她都考察過,都是接受雇傭為業(yè)、人品可靠、口風嚴密,還具備一定人脈的自由修士。 只需要付出不算多的錢,就能讓他們暫時充當她的臨時搭檔。等把邊關檢查應付過去,裴沐就能打發(fā)了他們,自己獨自往昆侖山脈深處去。 本來她打算睡了午覺就去拜訪第一個人,但姜月章稍微打亂了她的計劃。 她沒睡好,所以決定換個地方,再休息一會兒。 但是,等她真的換了一處沒人的土屋,吊起一根繩子充當?shù)醮矔r,她躺在繩子上,卻好半天都沒睡著。 陽光斜斜而來,透過緊閉的窗戶,在天花板上找出晃動的光斑。麗昆鎮(zhèn)這種窮地方,連玻璃窗都罕見,大多還是紙糊的窗戶,恍惚跟幾百年前的古代一樣。 也跟……藏花書院很像。 只不過,藏花書院是自負風流天成、崇尚自然,才舍棄一眾新潮發(fā)明,模仿古代修士在自然山水中的隱居生活。 裴沐撇撇嘴,酸溜溜地想:其實就是裝。 藏花書院就喜歡裝。 姜月章也最喜歡裝。 所以,可不是只有他能當大師兄嗎。要論裝模作樣,她可萬萬拼不過他。 不過,他們是什么時候成對頭的? 裴沐想了想,沒費多大力氣就想起來了:是在她剛拜入師門的時候。 十六年前,她十歲,牽著師父的手到了書院。 那一年她抱著自己的包裹,聽到前頭突然爆發(fā)一陣喊叫。人人都指著天上,她也就抬頭去看。 從書院最高的山峰上,有一個很小的人影一躍而下。她還沒來得及跟著驚叫,就看見一抹光;從微小到綿長,那一抹劍光仿佛連接天地,也仿佛要將天地都斬斷。 師父很得意地跟她炫耀:“看到?jīng)],那就是劍修,帥不帥?想不想學?” 她立刻大聲回答:“帥!想學!” 不久后她就知道,那個從山巔一躍而下、斬出驚艷劍光的人,也不過十二歲,就比她大兩歲。他是掌門的親傳弟子,以劍道實力論資排輩,成了她這一輩弟子的大師兄。 那就是姜月章。 而他們之所以結下梁子…… 一開始,其實是個誤會。 第85章 少年相爭(他們的過往...) 十歲的裴沐知道自己是個女孩子。 但她也知道, 自己去藏花書院,是要去當男孩子的。 因為藏花書院規(guī)定,只有男弟子才能成為劍修。 在女修戰(zhàn)力剽悍、女性高級官員占據(jù)半壁江山的大燕共和國, 這條規(guī)定顯得陳腐、過時、格格不入,也被無數(shù)人恥笑過。 但無論如何恥笑, 藏花書院的劍修們還是固執(zhí)而驕傲, 堅持這一條傳統(tǒng), 絕不肯更改。 他們歷代的執(zhí)劍長老都秉承一個信念:女人多情,而多情的人拿不穩(wěn)劍。 何況百余年來, 劍道魁首都是藏花書院的劍修, 更是令他們的信念越發(fā)堅定不移。 也正因為天下劍道、藏花第一,裴沐的母親執(zhí)著了一輩子。她是個劍癡, 年輕時數(shù)次前往書院求學劍法, 卻都被拒之門外。 后來她一怒之下約戰(zhàn)執(zhí)劍長老, 雖然險勝,卻是用的法術, 而非劍道。 這一戰(zhàn)雖勝尤敗, 成了她的心病,更進一步成了心魔。在生下裴沐后沒幾年,她就病倒了。臨死前, 她將裴沐托付給她過去的愛慕者,央求他將裴沐撫養(yǎng)成人, 而且務必要讓她去藏花書院學劍。 那個倒霉推卻不過的愛慕者,就是裴沐的師父曹文。 裴沐的母親三天兩頭往藏花書院跑,雖然沒學成劍, 卻令學劍的少年動了心。 學劍的人總有幾分癡心意氣,看中什么就一定不放手, 曹文也不例外。哪怕他后來成了藏花書院的劍道前十,他也還是念著裴沐的母親。 甚至不惜替她瞞天過海,把女兒包裝成兒子,帶回書院教養(yǎng)。 裴沐懂事很早,也明白母親的心結。她答應過母親了,會把藏花書院的劍道精華全部學會,然后把他們一個個全都打敗,讓他們知道女修學劍也能第一。 她就是帶著這股氣勢,下定了決心要在藏花書院學出個名頭。 但劍道究竟是什么?她小時候其實不大明白。 直到進藏花書院第一天,她看見姜月章從山頂一躍而下,那抹劍光才真正讓她心馳神往。 曹文領她去記了玉碟,正式掛了師徒名號,而后又牽著她去看了學劍堂。藏花書院的劍修弟子平日既要跟各自師父學習,也要一起在學劍堂上大課、互相比斗。 師父很疼她,一路都在嗦嗦叮囑她注意這個、注意那個,還塞給她許許多多靈器,要她佩戴好防具,還要拿上能重要的小木劍。 師父叮囑她:“防具和木劍都不能離身,明白了嗎?書院那些男孩子,一個個跟斗牛似地,你才剛入門,不能跟他們一般見識,但誰打你,你也不要客氣地打回去。你比他們金貴多了?!?/br> 裴沐一個勁點頭,實則有點心不在焉。她看了姜月章那一劍之后,就迫不及待想開始學劍,至于師父說的那些,她只囫圇吞棗記了個大概。 她抱著師父給的小木劍,高高興興去了學劍堂。 結果第一次面對同門,她就被挑釁了。 “你就是曹師叔收的親傳弟子?”人高馬大的男孩子一腳踩在石頭上,兇神惡煞地質問,“曹師叔是堂堂十大劍道高手之一,元嬰之下第一人,我們這么多資質過人的弟子,憑什么你是親傳弟子?” 后來她才知道,不是每個弟子都有幸成為親傳弟子的。她師父曹文也是天下有名的劍道高手,門中不知多少人想拜入他名下,但這些年里他誰都不要,就從外頭帶回來一個瘦巴巴的她。 藏花書院信奉弱rou強食、物競天擇,在禁止同門相殘的前提下,盡量鼓勵弟子明面比斗。在這種充滿火藥味兒的環(huán)境里,又是一群成天學劍學得嗷嗷叫的男孩子,三天兩頭挑釁、打架,也都不足為奇。 這屬于性別差異,對更偏好和平的女孩兒來說,這些斗牛一樣的崽子們堪稱另一個物種。 面對四面八方的火氣,當時裴沐就有點兒懵。 所幸她也不是普通的小姑娘,而是一個劍癡的后代。她也是從小學劍長大的,女孩子發(fā)育又比較早一點,她還真不一定會輸。 她只愣了一下,立即就抓住手里的劍柄,不甘示弱地大聲回答:“誰不服氣,一個個上來,看誰比得過我!” 那句話就像一粒火星,男孩子們就是一鍋熱油。火星一濺,登時四方都是嚷嚷。 “來來來!” “誰怕你!” 學劍堂里有擂臺,有點高,裴沐沒大學過身法,跟個小猴子似地爬上去,引得一陣哄堂大笑。 她憋紅了臉,咬牙瞪著那些討厭的男孩子,下定決心要把他們?nèi)看驍 ?/br> 她也真的做到了。 那天一共七個挑戰(zhàn)者,從八歲到十五歲,全都敗在她劍下。 她越打越喘氣,卻也越打越驕傲。她很想告訴母親,看,世上厲害的劍法不止是藏花書院,其實母親您的劍法也非常厲害,哪怕您只是一邊咳嗽一邊指導,她也學得這么漂亮。 她應該是打得很漂亮的,因為那時候人群變得沉寂。一群臭小子們面面相覷,猶豫著想要上,又被前頭的一連串失敗給嚇住了;自尊心和虛榮心激烈相爭,在學劍堂里牽扯出安靜又詭異的緊繃氣氛。 裴沐拄劍站在臺上,擦著汗環(huán)顧四周,心中愈發(fā)驕傲起來。 但沒有等她驕傲太久,就發(fā)現(xiàn)人群猛然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