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大堂中,他的二堂哥原讓望著自己的七弟,語重心長:“少青,你收收心吧,不要再追著萱萱了?!?/br> 旁觀的原霽點了點頭,心想果然還是二哥明事理。 而夢中的傻小子原霽則面容漲紅,抬眼時又盡是不服氣。他道:“為什么?” 原讓是儒將,是涼州兵馬大元帥,他身上沒有軍人的那類粗野殺伐氣,只一貫的平和。 這位儒雅的青年皺眉,有些為難地嘆氣:“少青,我原家和關(guān)家雖要聯(lián)姻,但你以為,關(guān)家會將兩個關(guān)家女兒都嫁于我家么?萱萱更是江南女子,雖母親早逝,她父親卻極為疼寵她……你以為,她家人會將她嫁來涼州么? “涼州是什么樣的地兒,值得兩個關(guān)家女郎都留在這里?” 旁觀的原霽一怔,控制不住地繃了一下臉。他向夢中另一個自己看去,果見那個少年一時呆住,眼中的光一點點暗了下去。 -- 次日天亮,原霽坐在床頭出神,外頭衛(wèi)士通報道:“七郎,二郎叫你去議事堂,關(guān)家兩位女郎在等你。” 原霽出神片刻后,若有所思:……莫非是和夢中一樣的發(fā)展? 有意思。 他倒要會一會! ☆、第 4 章 衛(wèi)士束翼是跟隨原小七郎多年的貼身武士。 原家有規(guī)矩,每位兒郎身邊,都必然跟隨這么一位和他同吃同住長大的衛(wèi)士。等原家兒郎能夠上戰(zhàn)場了,這個衛(wèi)士,便也要跟著繼續(xù)為郎君出生入死。 原霽還未到真正上戰(zhàn)場的年齡,但束翼和原霽也已有十幾年的交情。 天將蒙蒙亮,他在外喊原霽起床,等七郎練過武后,二人自是要去議事堂,解決七郎昨日差點讓“十步”啄瞎關(guān)家小女郎的事。 原霽很快出了門,束翼從原霽臉上觀察他的情緒。原霽立在自己屋前,面無表情了一陣子,就下臺階,目光向空中看一眼:“十步呢?” 束翼心想難道不是你拔了人家的毛么,他咳嗽一聲:“鬧脾氣呢?!?/br> 原霽一怔,然后恍然。 他板著臉:“慣得它!老子養(yǎng)的一只畜生而已,還會鬧脾氣了!” 束翼當沒聽見。樹影蔥郁,廊前湖后,他跟原霽轉(zhuǎn)過廊子,發(fā)現(xiàn)原霽走的方向不是去議事堂,他連忙提醒:“二郎在等你?!?/br> 原霽不在意:“我們先出府一趟?!?/br> 束翼心想出府干什么,大早上去玩不好吧。 原霽回頭,束冠下烏絲拂面,他目中戾氣閃過:“有人說,我有一位未婚妻,我對人家始亂終棄。這個未婚妻,我昨日已經(jīng)見過了。 “我還想知道,謠言是怎么傳出來的。 “老子親自去弄清楚!” -- 不提原霽被自己的夢困擾,關(guān)幼萱一夜也是未曾睡好。 她并沒有再做自己來涼州之前的那個有關(guān)少年將軍的夢,只是她手痛背痛,又受了“鷹襲”的驚嚇。她心里壓著事,既無法將原霽和自己夢中的將軍重疊,又無法說服自己這兩人毫無關(guān)系…… 心事重重下,第二日清晨時,關(guān)妙儀便看到meimei精神萎頓,睡了一夜,小臉反而更蒼白了些。 關(guān)妙儀心中又急又愧,怪自己道:“是我沒照顧好你,你自從跟我出遠門,便一路受罪,如今還被人欺負到頭上。若是伯父看到你這樣,定會心疼死……” 關(guān)幼萱眼睛彎起,撒嬌地抱住堂姐:“怎么會呀!我出門一趟,精神好多了呢。我阿父才不會怪jiejie,不過jiejie,你的婚事……” 關(guān)妙儀避開關(guān)幼萱漆黑的眼睛,轉(zhuǎn)移話題:“那個原霽那般欺負你,今日見到原二郎,我定要為你討個說法!” 關(guān)幼萱愕然,然后當即拍拍自己的臉,懊惱道:“哎呀我忘了!我聽說原家二郎對七郎管得特別嚴,他會不會罰原七郎呀?不行不行,我得求情去……” 關(guān)妙儀氣:“萱萱!是他害得你!” 關(guān)幼萱人已奔到屋門口,她推開門,回頭不解地看向堂姐:“沒有呀。不是說有誤會么?我知曉是我先做錯事了!” 關(guān)妙儀微愣,再一次意識到堂妹的玲瓏干凈,與自己格外不同。 -- 原霽回到家中的時候,已錯過了早膳時辰。原小霸王滿頭大汗,大早上跑得沒影,跟著他的束翼被訓得低頭不提,原霽也被二郎的衛(wèi)士束遠在堂外叮囑一番。 分明只比他們大幾歲,束遠卻如老媽子一般,苦口婆心:“七郎,聽話一點,別惹你二哥生氣?!?/br> 原霽滿口答應(yīng)。 他進堂的時候,眼眸瞇了一下。 八扇暗槅子窗打開,陽光傾瀉打下,清如白銀,照在腰肢纖小的女郎后背上。她穿著郁金裙,兩條玉白色發(fā)帶垂落烏鬢后,又與裙裥的細帶糾纏。 黏黏嗒嗒,荏弱柔軟,毫不爽快。 原讓坐在主座上,抬眼招呼立在堂門口發(fā)呆的原霽。長兄如父,他溫和而不失威嚴:“七郎,還不進來?” 關(guān)妙儀清清冷冷,抬眸望去。 關(guān)幼萱正立在中央和jiejie、未來的姐夫說話,她猛回頭,看向背后沉著眼的少年。她露出笑容,正要打招呼,就見原霽眼皮一跳。 唯恐夢事成真,在關(guān)幼萱開口前,原霽搶話:“這便是自稱要做我未婚妻的關(guān)家小娘子么?” 關(guān)幼萱一呆。 關(guān)妙儀橫眉豎起,冷艷的面上浮起怒色,瞪向這個少年。 原讓也沉下臉:“七郎,怎么說話的?給我跪下!” 原霽無所謂,他幾步進來,絲毫不在意就要下跪,如同二哥平時訓他時那樣。但這一次,關(guān)幼萱在旁吃驚開口:“原二哥,為什么要他跪?若是因為我,那是我先有錯在先,我們不是一直在說這事么? “不能因為我而罰他呀?!?/br> 關(guān)妙儀不認同:“萱萱!” 關(guān)幼萱蹬蹬蹬幾步,離開堂姐身邊,站到了原霽身前。身后少年目光探尋地望著她,她不回頭,卻勇敢地揚起臉,向原讓認真地、不好意思地闡述:“是、是我之前弄錯了,壞了原七郎的名聲?!?/br> 她回頭,向原霽小聲抱歉:“對不起呀。張大哥聽錯了!” 原霽觀察著她澄澈真摯的眼睛。 他想到了夢中另一個原霽面對這個小女郎時的“面紅耳赤”“目光發(fā)亮”。 原霽無所謂地轉(zhuǎn)開了臉。 上方原讓本想給關(guān)氏姐妹一個面子,最后看到自己弟弟這副不在意的嘴臉,登時怒得額上青筋直跳。 如天下所有長兄一般,將弟弟的錯攬在自己身上后,原讓三分氣也成了七分。他拍案叱呵:“原霽,看看你像個什么樣子!給我跪下! “拿鷹啄人家女孩兒!我是這般教你的么?” -- 關(guān)氏姊妹旁觀了一場原讓的教訓弟弟。 原霽父親在長安當職,但不知有什么緣故,原霽卻自小待在涼州,由自己的堂哥原讓一手拉扯長大。長兄如父,想來不過如此了。 關(guān)妙儀看了半晌原讓訓弟弟,又看堂妹努力為原霽辯解。堂中一派熱鬧,原霽領(lǐng)不領(lǐng)情不知道,但關(guān)妙儀從原讓眼中,看出他對自己堂妹的幾分贊許—— 他也舍不得打罵弟弟。 他很喜歡關(guān)幼萱的出頭。 關(guān)妙儀若有所思:那么……自己這個未婚夫,喜歡萱萱么? 看在關(guān)幼萱的面子上,原讓消了氣,他輕輕放下,讓原霽向關(guān)幼萱賠罪,揭過此事。 關(guān)幼萱緊張,唯恐原霽連賠罪都不接受,她為他做說客都說得口干舌燥,原讓讓步后,她回頭懇切地看原霽。原霽盯她片刻,并未再次反駁兄長,讓所有人松了口氣。 -- 關(guān)妙儀留在堂中,抓住這個原讓在府上的難得機會,再次與他商量二人的婚事。關(guān)幼萱告別他們,一個人離開大堂,向府外走去。 放下了一樁心事,她步伐都輕松許多,腦子里想著如何去街市上閑逛,買些果子吃……身后傳來少年喚聲:“關(guān)幼萱!” 關(guān)幼萱立在廊樹旁回頭:“原小將軍?” 方才在他哥哥面前桀驁不服的原霽,慢悠悠地走向她。他目光讓人瘆得慌,關(guān)幼萱抿唇,不適應(yīng)他這逼壓一般的凌然氣場,往后退去。 原霽并不走開,仍一步步逼向她。 關(guān)幼萱靠在了廊柱上,藤蘿上的一株紫藤啪嗒掉下,落在她肩頭,驚得她睫毛顫抖,仰起的臉容也楚楚無比。 原霽手撐在廊柱上,俯眼看她。二人呼吸寸息之間,他低頭看她片刻,想起昨晚做的夢,心情更是陰郁。但他面上不顯,只慢悠悠地試探:“叫什么‘原小將軍’,我還稱不上是‘將軍’。” 關(guān)幼萱看出他的敵意—— 這人不識好人心,是又來欺負她么? 她眨眨眼,眸子噙著軟乎乎的笑,無辜十分:“我又不認得你,叫錯了情有可原呀。我又弄不懂你們這里的‘元帥’‘將軍’的區(qū)別?!?/br> 春意nongnong,藤間花香與空氣里飄來的干燥風沙混在一起。原霽俯眼,湊近她面頰:“你真的不認識我?不認識我,跟人說什么我是你未婚夫呢?!?/br> 關(guān)幼萱眼皮下耷,很怯懦:“張大哥聽錯了呀?!?/br> 原霽壓下目中森然。 他貼耳與她喁喁細語,聲音溫柔中,摻著冷酷:“撒謊。我特意去找你的張大哥問過了——你可是清清楚楚,說是我說的。倒是想問,我何時說過我是你未婚夫了?關(guān)幼萱meimei,我們可曾見過?” 交錯瞬間,關(guān)幼萱目光閃爍。 原霽手搭在她肩上,一目不錯:“或者,你是做過什么夢……” 關(guān)幼萱一口否認:“沒有?!?/br> 她臉頰guntang,心想若是被人知道自己夢到一個陌生男子說要娶自己,那像自己“思春”似的,太羞恥了。 原霽皺眉。 關(guān)幼萱忽然仰起臉,十分天真茫然。她將心中的羞赧和狡黠藏得嚴嚴實實,只無辜地問他:“為什么這么問我呀?難道你夢過……” 原霽一口否認:“沒有。” 二人對望,目色閃爍,俱是沉默。關(guān)幼萱伸手推原霽,小聲:“你靠我太近了?!?/br> 原霽沒有用力,順著她的力道退后了兩步,二人之間的距離不再那般引人遐想。他再次望向她,見她也正偏頭打量他,眼眸黑泠泠的,寫滿了好奇。 原霽面色不變。